魏霸說得並不快,因爲他知道這些蠻子聽漢語有些吃力,說快了他們聽不清楚,而現在他需要他們聽懂每一個字,細細品味每一個字的意味。爲了增加威懾力,他還要在語氣中增添幾分威脅恐嚇的意思,也就是俗稱的殺氣。
他不是武林高手,沒有所謂的王霸之氣,但是他殺過人,而且殺過很多人,現在又的確有意殺死飛狐和徐原,無須過多的醞釀,這份殺氣就很自然的迸發出來。
飛狐人老成精,身爲楠溪部落的精夫,他這一生經歷了無數次廝殺,對這樣的殺氣還能抵抗得住,徐原卻是一個書生,雖然也在軍營裡廝混了不少日子,畢竟沒有親手殺過人,也沒有掌握過其他人的生死,在和魏霸這種蠻不講理、厚顏無恥的武夫面對面的時候,他原本有些不知所措,現在被魏霸直面威脅,本能的向後退了兩步。
不僅是徐原,就連他身邊的那些甲士都被魏霸的殺意逼迫,不由得主的打了個寒顫,其中一個伸手拔刀,卻被魏霸一個眼神迫住,臉色爲之一變。
在飛狐等人看來,這就是徐原心虛的表現了,兩人面對面的較量,徐原已經落了下風。飛狐性本多疑,要不然也不會被人稱之爲老狐狸,見此場景,他心裡打起了鼓,破天荒的對魏霸行了一禮,堆起一臉的笑容:“這個……大人,你是什麼時候和陸將軍對陣的?”
魏霸瞟了一眼臉色發白的徐原,淡淡的說道:“精夫,你難道不知道這次吳軍興師動衆的原因嗎?”
飛狐茫然的搖了搖頭。
魏霸冷笑一聲:“看來這位徐君沒有把實話告訴你。既然如此,那還是由我來說吧。”他把年初襄陽大戰,吳軍損兵折將的經過說了一遍,當然他和陸遜的衝突不能照實說。只能說成陸遜背信棄義,企圖對他下手,被他挫敗,後來又被魏軍偷襲,損失慘重。“襄陽之戰,吳軍主力損失了至少三萬人馬,他們迫不得已,只好征討五溪,想徵你們爲兵。”
飛狐赫然變色:“徐先生。當真如此?”
徐原強作鎮靜的說道:“你別聽他自我吹噓,他要真的這麼有本事,又怎麼會成爲棄子。”
“那我問你,陸遜現在在哪裡?”魏霸毫不客氣的打斷了徐原的話:“如果不是兵力不足,爲何調原本負責交州的呂岱來武陵?”
徐原啞口無言。
見此情景。飛狐心裡越發沒底了。不過他也沒有完全相信魏霸的話,只是下令把他們分開。因爲心裡有了疑惑,他沒有再關押魏霸,而是與徐原一樣,當作上賓,以禮相待。
到了住處,寒如、錦索兒依然憤憤不平。對飛狐投靠吳人的行爲非常不恥。其實說起來,五溪蠻之所以一直支持蜀漢而不是東吳,是因爲五溪蠻比普通的漢人還要忠於大漢朝廷。五溪蠻與巴郡的板楯蠻同源,當年漢高祖出漢中。奪取天下,五溪蠻也是有功的,所以縱觀整個漢代,絕大多數時候對五溪蠻都比較優待。王莽篡漢的時候。曾經派人到武陵來,要用新朝的印綬來換漢朝的印綬。五溪蠻卻把新朝的使者殺了,自稱是漢臣,不肯接受王莽的封號。到了東漢,除了光武帝末年曾經發生過大的衝突,以至於伏波將軍馬援戰死在五溪之外,五溪蠻總體上對漢朝還是很忠心的。
劉備奪取江南四郡之後,對江南四郡的蠻族也比較用心,特別是武陵,一直到呂蒙偷襲荊州之後,武陵才併入東吳的版圖。因爲這次是吳人背信棄義,與蠻人簡單質樸的信仰有很大的衝突,所以五溪蠻並沒有接受吳人的統治。劉備東征,馬良以一介書生入五溪,就能說動蠻王沙摩柯,統領五溪蠻助陣,和五溪蠻的這種以漢爲正統的觀念也有很大的關係。
正因爲如此,寒如等人才不能接受飛狐的舉動,在他們看來,這是背叛。吳人不僅是大漢的叛臣,更是蠻人部落的仇人,蠻王沙摩柯就是死在吳人的手上。飛狐這麼做,不僅是對漢朝的背叛,更是對整個蠻人部落的背叛。
對寒如等人的憤怒,魏霸既欣慰又心酸,當天下大多數人都拋棄了大漢的時候,這些蠻子居然還堅持把大漢當作正統,真是難得。不過,人心只是軟實力,現在最要緊的是如何徹底擊敗徐原,重新把飛狐爭取過來。
魏霸想了很久,叫過錦索兒:“我聽你們說過,你們幾個部落都有神犬,侍奉神犬的都是女子?”
錦索兒猶未氣平,用力的點了點頭。
“那楠溪部落侍奉神犬的是誰?”
“飛狐的女兒楠狐。”錦索兒氣呼呼的說道:“今天沒看到她,一定是被飛狐那個老東西關起來了。”
“你和她熟悉嗎?”
錦索兒爲難的搖搖頭,撇着大嘴:“認識,不是很熟。楠狐和我們幾個都不太合得來,她是讀書人,我們是粗人。”
魏霸不解,錦索兒又解釋了幾句。原來在幾個部落中,最聰明的頭領就是飛狐,他的女兒楠狐青出於藍,不僅有心計,還喜歡讀漢人的書,特別喜歡讀《楚辭》、《離騷》這些明顯帶有楚文化韻味的書,在以文盲爲主的蠻人中,她非常另類,與錦索兒、青索兒這些粗人不太合得來。
魏霸大感意外,不過,他隨即有了主意。和錦索兒商量了一會,錦索兒將信將疑的去了。
……
在楠溪部落的後寨,楠狐拿着一卷書,正坐在欄杆邊發呆。她大約十八九歲,皮膚是蠻人中少有的白晳,錦坎肩和短褲之外,又罩了一件白綢的薄氅。一對細長的狐眼,挺翹的瓊鼻,尖尖的下巴。名叫奔雷、逐電的兩隻大狗慵懶的臥在一旁,不時的搖搖尾巴,像是兩隻哈巴狗。忽然,兩隻大狗不約而同的爬了起來,走到欄杆邊,“汪汪”叫了兩聲,聲如悶雷,一下子打破了後寨的寧靜。
“奔雷,逐電,不要亂叫,煩不煩?”楠狐不悅的輕喝了一聲,擡眼看去,不由得“咦”了一聲,放下書,站起身來,看着遠處寨門口的錦索兒,略作沉思,拍了拍奔雷的脖子:“去,把客人接來。”
奔雷舔了舔楠狐的手,轉身飛跑下樓,到了寨門口,叫了兩聲,看守寨門的士卒見了,連忙放行。錦索兒笑了起來,蹲下身子,衝着奔雷張開雙臂。奔雷卻不屑一顧的搖了搖尾巴,轉身走了。
錦索兒有些無趣,跟着奔雷來到小樓,見到楠狐後,半真半假的說道:“妹妹果然是神仙一般,不是我們普通人,連侍奉的神犬都帶着傲氣。”
楠狐將剛纔那一幕看在眼裡,只是笑了笑,也不解釋。“姊姊到我們部落裡來,可有什麼事?”
錦索兒也不客氣,將來意說了一遍,特別說到了吳人將要徵召蠻人爲兵的意圖。楠狐不動聲色,等錦索兒說完了,她輕輕的哼了一聲:“吳人固然是沒安好心,漢人恐怕也不是什麼善人。他們又想來騙我們幫他打仗?”
錦索兒濃眉一挑:“這麼說,你也不贊成?”
楠狐微微頜首:“是的,阿爹這麼做,是我建議的。既不聽漢人的,也不聽吳人的,我們就安心的呆在寨子裡,誰也不得罪。”
錦索兒輕輕的嘆了一口氣:“看來魏大人看錯你了。”
“魏大人?”楠狐無聲的笑了起來:“他怎麼看我,和我有什麼關係。”
“你說得沒錯。”錦索兒凝視着楠狐,半天沒有說話,看得楠狐莫名其妙,不禁紅了臉斥道:“姊姊,你這是什麼眼神,看得人怪怪的。”
“嘿嘿。”錦索兒笑了起來:“沒什麼,我只是在想,魏大人以爲你聰明過人,識文斷字,還給你寫了一首詩,我現在就在想,他這首詩是白寫了。”說着,她站起身來,轉身就走。
楠狐猶豫了一下,叫住了錦索兒:“既然帶來了,何不讓我看一看?我雖然沒什麼學問,也許能看懂一二也說不定。”
“這首詩可難。”錦索兒同情的搖搖頭:“魏大人給我講了半天,我才懂了一點點皮毛。你雖然聰明,卻未必看得懂呢。”
一聽說錦索兒都懂了一點皮毛,原本只是好奇的楠狐不禁生出幾分好勝心,非要看看不可。錦索兒推辭了一番,這才把魏霸寫的詩拿了出來,交給楠狐。楠狐接了過來,看了一眼,先讚了一聲:“且不問這個魏大人的學問如何,一手書法中正平和,法度嚴謹,倒是有幾分大家風範。”
錦索兒讚了一聲:“還是妹妹有眼力,我就只知道好看,卻說不出多少名堂來。妹妹一眼倒是看出大家風範了。我聽他說,他這書法可是學自諸葛丞相。”
“是嗎?”楠狐一愣,轉身進了房,一陣翻撿,拿出一枝竹簡,和魏霸寫的詩放在一起一比較,兩者的字跡果然有幾分相似。其實她不知道,魏霸到這個世上之後,最容易得到的書法就是諸葛亮的書法,他曾經用心模仿過諸葛亮的書法,後來又得到諸葛亮本人的指點,不敢說惟妙惟肖,至少有五六分相似。
楠狐不禁有些猶豫起來:“原來諸葛丞相親自教授過他書法?這麼說,他應該是丞相的心腹纔對,怎麼會成爲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