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同事出門一天,就打電話給修赫,拜託幫忙照料他的網絡“農場”,修赫只得應允。按動鼠標,完成耕地、播種、養動物、收穫的全過程。
革命史課的筆記仍然記得很用心,記好後再仔細地裁下來寄給錫燕。並附上一封簡短的信。
錫燕:
好。
你買的筆沒有油了,今天用的是自己的筆。
修赫
這次的回信很快,對方用的是特快專遞。
修赫:
好。
我想我很快就要回去了,還你十支筆就是。不過希望你能來體驗一次這裡的生活。我知道你的時間多的是,不來也是浪費掉了。
錫燕
修赫和上司預請了一天假,週末,他抄好了最後一次筆記揣在懷裡,坐上火車。隨着車的前行,車窗外的景色不斷變化,視野越來越開闊,建築物越來越稀疏,平房取代了樓羣,莊稼代替了人流。
下了火車再乘汽車,輾轉十幾個小時,第二天的中午,修赫才找到了半拉瓢這個地方,一位老鄉帶他到錫燕的家裡。一路上不忘介紹錫燕的情況,說她是少有的女大學生,云云。
錫燕正坐在院子裡切豬草,沒想到修赫會來得如此快,趕快放下手裡的刀,去洗手。
錫燕的奶奶正在院子裡升火,火上架着一口大鍋,冒出的熱氣裡有玉米的甜香,還有一種挺複雜的味道竟猜不出來。
說起來錫燕的家離村民聚集區似乎也有一定的距離,一座方方正正的磚瓦房座落在山坳裡。即使白天也鮮有聲響。因此鳥叫聲很是清晰,連風吹樹葉的聲音也能聽得到,沙沙沙,沙沙沙。
修赫幫奶奶吹風、燒火。一會的工夫,奶奶起身,掀開鍋蓋,一鍋冒着汽泡的玉米,上方放了一個木製蒸簾,蒸簾上蒸着辣椒鹹魚,黃黃白白的玉米晶瑩地散着香氣。
三個人的午飯就在院落中的大鍋旁進行,一張小方桌上一會工夫就擺滿辣椒醬、辣白菜、醃桔梗等自制泡菜,碟碟碗碗足有七八樣。錫燕用筷子夾起一根看上去水嫩一點的玉米,遞給奶奶,並對着修赫說,看到這樣的別動,奶奶要吃軟一點的。三人一手拿着玉米,一手拿着筷子,邊吃邊聊。
飯後,修赫躺在葡萄架下的木板牀上,看錫燕熟練地切豬草,裝到旁邊的竹筐裡,馬尾辮一抖一抖。看着看着,睡意襲來。
錫燕切完豬草,看修赫還在睡,就隨奶奶去集市,奶奶不忘給修赫蓋了毯子。
一陣涼風吹來,修赫從睡夢中驚醒,只見烏雲鋪天蓋地,就要壓到葡萄架上,嘩嘩,嘩嘩,低沉的聲響像漲潮的大海一樣,從四面八方聚攏來,還沒等修赫反應過來,豆大的雨滴已經噼哩啪啦砸到身上,修赫慌忙跑入房內。
房子共有兩個空間,一個是廚房,一個是臥室,整個臥室被一大鋪火炕佔滿,火炕中間有個屏風半敞着,修赫設想他們祖孫倆應該睡在屏風的裡側,而自己今晚應該睡在屏風的外側。廚房裡竈臺上大大小小三四口鍋,個個都擦得泛着光澤,看上去就讓人心神安定,外邊的傾盆大雨襯托得恰好。於是修赫坐在竈臺旁的小凳上,從包中拿出《席特哈爾塔》從第一頁讀起。
一會工夫,祖孫二人回來了,淋得水透。
她們先進入臥室,半晌,又換了衣服走出來。通過他們的談話修赫得知,錫燕一家是朝鮮族,父母都在國外打工,這裡只有祖孫倆。
閒談了一會,錫燕說奶奶和自己想小睡一會,淋了雨擔心着涼。修赫說自己剛纔睡得很香,可以爲他們放哨。奶奶點頭笑笑,滿臉的皺紋,像一個剛蒸好的白麪包子,很是可愛。雨漸漸停了,修赫呼吸了一會清涼的空氣,看了一會周圍墨綠色的山巒,打開隨身聽,坐在院子裡繼續看書。
後來奶奶先醒來,叮叮噹噹,升火做飯。修赫放下書過來幫忙。
奶奶的漢語說得實在不怎麼樣,不過聽起來倒蠻好聽,別人叫修赫這個名字時是“修赫兒”,有個兒化音,奶奶叫起來咬文嚼字,後邊緊跟個啊字聽起來就是“修哈”。
“修哈,幫奶奶拔兩根蔥,摘幾隻辣椒,菜園的西邊,辣椒要紅、黃、綠各兩隻。”
“修哈,幫奶奶舀水來,瓢掛在牆上。”
修赫一一辦畢。繼續蹲在竈前看着竈堂裡的火苗,時而塞上一根木條。
“你的耳朵上是什麼?”
修赫摘下自己的耳機插在奶奶耳朵上,“哦呦,聽不懂,聽不懂。”
晚飯過後,三人一起聊天。修赫帶着疑惑向錫燕他們講述雨前的景象。
錫燕嘻嘻地笑出聲來,“是不是頭一次見這陣勢,嚇壞了?”
“那倒沒,只是覺得聲響從四面八方過來,很是奇妙。”
“這裡處在山中,地勢高,所以雲層顯得低,至於聲響,你沒聽過一句詩:‘林喧覺雨來’?”
“哦。”
山裡的夜晚似乎也來得要早,七點左右就已經黑透,在夜色裡,這裡顯得越發安靜,後來奶奶先回臥室,只剩下他們二人。
“你來這裡,女朋友同意?”
“哦。”他似答非答。
“前幾天我的男朋友來了,還帶了幾個他的朋友。”
“如果順利我會跟着他們一起回去。”
“看來不順利?”
“他說他要走了,出國。後來一起喝酒,一個男生說,‘喂,知道嗎,我可是個地道的殺手,昨晚,就在昨晚我殺死了幾百萬的兒童,足有幾百萬’,聽到這裡我就哈哈大笑起來。我的男朋友臉鐵青着,說我這樣的女孩太不矜持。還有吃飯的時候他說我吃飯的聲音太響。他還真會挑毛病,我一直如此,誰也別想把我怎麼樣。想笑就笑,聽懂了就是聽懂了,裝不懂嗎?啊?”錫燕將下脣稍稍包住上脣,吐一口氣,吹動自己前額剩下的幾根細毛毛的頭髮。她講話的時候時不時要這樣吐一口氣,額上的幾根頭髮就動一動。“這樣,他們走了。我們完了。到此結束。也好,比拖泥帶水的好。”
“哦。”
“我是六歲開始和奶奶就住在這裡。父母親隔段時間就寄錢回來。他們每隔幾年也回來的,在那邊賺錢回來過日子,錢用得差不多了,再辦勞務輸出。那邊的消費很貴,前段時間爸的腸炎犯了,要我從這邊買藥,寄給他。也許他們去了交通不方便的地方,也不一定。說說你的女朋友?”
“我已經好久沒有她的消息,但卻一直爲她擔心。只有這些。我明天要回去,一起嗎?”
“不,我再過幾天。筆記的事還要繼續。”
第二天清晨,山坳裡很大的霧氣。
臨別的時候奶奶拉住修赫,讓他挑兩粒種子,說是盆栽的東西,很容易照顧。
修赫第一次看到這麼多花花綠綠的種子,居然沒有一個能夠叫得出名字的。選了兩顆細細小小的。
錫燕笑了,“奶奶說,人學會播種、照顧自己的秧苗就不會胡思亂想了。”
“那我是不是要多澆水、多施肥?”修赫問奶奶。
“不,在它們需要的時候施肥、澆水,帶着真誠,而不是殷勤。至於種下什麼,收穫什麼這可是學問,即使顆粒無收,也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