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材商店的倉庫裡隨處可見爸爸的藝術品、大的、小的、高的、矮的。修赫第一次被爸爸所振撼,也是他第一次走進爸爸的內心世界。
爸爸帶了簡單的行李和少量的路費出發了,在修赫看來,這些路費不應該是旅遊的費用,只適宜流浪。
幾天後,修赫母子接到了爸爸的來信。
你們好吧。
我在印度。
知道嗎,印度是一個怎樣的國家?這裡所有的生活細節都在一條叫作恆河的邊上進行,包括生、老、病、死。人們在岸邊當衆焚燒屍體,將灰燼就地灑到恆河裡,下游不遠處,有一羣人在給嬰兒洗禮,捧喝河水,祈禱。在消失與誕生之間只隔幾百尺。
我坐在小船裡順河而下,偶爾會看到有未燒盡的屍骨從船邊飄過。沒有人驚訝。死是極其平常自然的事,無需迴避。
到達這裡以後我知道,釋迦牟尼不是神,而是發了讓衆生脫離苦難之願的凡人。
我來到一棵菩提樹下,學着當地人的樣子打坐,冥思。我的眉心開始發熱,這種感覺十分美妙。我睜開眼睛時,看到光線從葉隙間照射下來,修赫,我開始流淚了。
我離自己的心如此之近。我想起了年少時的夢想。
修赫,我以前會說,你必須要有夢想,你應該有個夢想,現在我要告訴你,你可以有個夢想,絕對可以。人生是空的,夢想能證明你的存在,它是真實的。夢想也是一個高度,在接近它的過程中接近自己,讓你有跪地而泣的衝動。
回想一下,我們三個是不是經常會活在應該、必須裡。這些字眼出現時,就像一個巨大的壓力,讓人本能地反抗。於是我們的痛苦就來了。
我們必須工作、必須遵守規則,否則我們會沒有食物,被淘汰出局。除了這些必須以外,我們還有其他的,吃飯後應該先洗碗再休息,雙休日我們應該去拜訪親友,如果家裡有剩餘食品,我們不應該出去吃,造成浪費。你會感覺自己如同被擰緊的發條一樣,沒有了自己。
其實我們可以轉變個念頭,都會不同了。我必須工作,也可以不工作,我遵守規則,也可以不遵守。飯後我可以洗碗,也可以先做別的。雙休日,我可以去拜訪親友,也可以選擇獨自呆在家裡。家裡有剩餘的食品不要緊,我也可以出去吃飯。去掉了應該和必須,剩下的纔是自己的心。
自己的心。
比如這次,起初我覺得我必須呆在家裡,應該規劃好以後的經營計劃。待我要瘋了的時候,我選擇了完全放下,因爲我真的可以做到。
在經歷了幾天無意識的到處遊走後,我開始發呆,對着任何一處景物發呆。我發現我的所有感官都活了過來。這裡濃郁的香料味道、牛糞氣息、人身體的臭味,都是美好的。
我是一個異鄉人,可以完全站在必須和應該之外。
我可以留下來,也可以走。
但時間久了,你知道發生了什麼?我覺得完全自由的狀態之下,力量開始喪失,我渴望回到熱烈的生活當中。也許正如蘇格拉底說的那樣,自律加自由纔是快樂的。
我現在周身充滿了能量,屬於你的,年輕人應該有的能量,就如同重新活過了一回。我想我可以更好地經營,我們可以過更好的生活。我可以,有自己的愛好,給自己靈魂一個安放的空間。我可以畫好我的畫,每當我心中有個場景讓我不得不畫的時候,我的心靈無法安靜,直到我把它畫出來。也許我不可能成爲一名畫家,但畫家的所有精神實質也不過如此。如果人的一生只停留在一種生活狀態,他研究的事物只侷限於某個專頁,絕對是一種損失。我可以完全放下,給自己一個釋放,開始全新的生活。
有時候我們需要一些生命中的空檔,經歷一個暗黑的洞穴。走出洞穴後,體驗自己一點點地甦醒,味覺、嗅覺,皮膚、手指,包括頭髮都恢復了知覺,甚至能夠感知空氣分子對它們的親吻。
我沒有相機,也不想拍照,這樣我可以更加專注地感受。
勿念。
“他爸爸,我可以去看看我的湯了嗎?”讀完信,媽媽故意提高嗓門問道。
“不行,媽,絕對不行。”
“爲什麼?非去不可。”
“哈哈。”
這一天修赫很愉快地入睡了,並做了一個夢,夢到老師留給他的作業題,讓他用“我看白雲”做擴充句子練習。他正擴得起勁,迎面走來一匹馬,對修赫說:我是一匹馬,我是一匹純種馬,我是X將軍的馬,我曾經是賽馬比賽的冠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