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戶人家死後, 他們住的那棟房子便成了空房子,被當做了鬼屋,荊南城的小孩兒, 誰不老實聽話, 都拿那房子嚇唬他。”說得累了, 金滿堂停下喝茶。
莫妄語疑道:“爲什麼突然要查這樁舊案?”
金滿堂看了顧風歸一眼, 解釋道:“大概三天前, 荊南城突然冒出鬼火,而這鬼火的地點,正是荊南城……”
普通怨邪不會產生鬼火, 普通的鬼怪也不會產生鬼火,唯有厲鬼才能產生鬼火, 而且僅僅只能在最極端情況下才會發生, 比如自燃、祭魔……到如今已經很多很多年沒有出現這種事了, 也難怪青城仙府、金山天門如臨大敵。
莫妄語低眸又想,昨夜碰見顧風歸時, 他大概就是在查這件事,沒想卻特意放下來幫他忙。想到這層,莫妄語心頭一顫,又覺得額頭有些發燙了。他清了清嗓子,道:“這麼大的事, 我無修派也不能幹看熱鬧, 若我師尊在, 一定也會嚴查。所以你們待會兒要上哪兒去?也算上我一個。”
金滿堂大喜過望, 重重往莫妄語肩上一拍, 道:“我就知道莫道長古道俠腸。”
顧風歸面色不悅,顯然是不樂意莫妄語瞎摻和。莫妄語特意笑眯眯地朝他擠了擠眼。奈何他這拋媚眼的功力實在生疏, 金滿堂看到了說:“你眼睛抽筋啦?”
莫妄語:“……”
顧風歸卻有別的看法,在他眼裡卻成了小獸似的討好訕笑。顧風歸心陡然一軟,又一權衡,以莫妄語的性子,要他不去,比要他去,更有用,於是面色稍霽,恢復之前清冷之態,沒再多言,只是將桌上的大肉包子全推到了莫妄語面前,淡淡道:“先吃,吃了再動身。”
莫妄語又一人吃了四個,後來才知那是兩人份的。他滿足地摸了摸肚子,在心裡樂陶陶地嗔怪顧風歸,雖然知道你是喜歡我的,但也不能瞎喂東西吃,日後身量漸寬,那不就不喜歡了……
匆忙走了一路,達到那間傳說中的鬼屋來。此時大門門扉緊閉,門鎖上佈滿鐵青。金滿堂拾起銅鎖,用銅錢劍往上一敲,鎖立刻開了。莫妄語撿起
說是鬼屋,地上的斑斑血跡已經被擦乾淨了,除了雜草飛長,也沒有什麼不同。
但一進入院落,第一感覺便是陰冷。屋外溫和的陽光似乎照不進屋裡來。擡頭四處再看,院裡有幾棵病怏怏的歪脖子樹,這麼多年過去了,依然枝繁葉茂。
“這裡……這裡看起來有點可怕……”莫妄思照理戴着竹簍,將莫小丙像大冬瓜一樣放在裡頭,他反手摸了摸莫小丙,確定人還在,說:“小丙他太小,怕在這裡受了邪氣回去生病,我帶着他,在外頭等着吧。”
莫玉不屑地冷哼一聲,道:“有什麼好怕的,瞧見姑奶奶手裡這把刀了嗎?誰敢惹我?再說了,膽子越小,越要練膽子,不然光長個兒,不長膽識,日後成不了氣候。”
聽了這話,金滿堂哈哈大笑起來,說:“好一個豪氣沖天的小丫頭片子。不過說得對,年紀小也要出來歷練,我十歲就出來驅魔了,十二歲已經自成一家,十四歲名滿天下……”
“十六歲被我大師兄打哭了。”莫妄思隨口接話道。
金滿堂:“……”
他猛地一哽,轉頭道,“進來這麼久,你看出什麼了?”
莫妄語已經笑得快摔地上了,他按了按眼角,道:“你們說的那個鬼火,具體是從房屋的哪個方位冒出來的?”
金滿堂掏出一枚金光閃閃的羅盤,羅盤上的指針轉了一圈後,堅定地指向北方。金滿堂領着莫妄語他們過去,最後來到一件破敗的屋子裡後,指針終於停止了轉動。
金滿堂靜觀氣象,道:“鬼火應該就是從這裡產生的。”
莫妄語點點頭,四處一望。十多年沒住人的老房子破得厲害,房角生了一層層黑色的黴點,屋頂有一隻只拳頭大的窟窿,撒下了一層陽光。
莫妄語說:“我到屋頂看看。”
“誒……”金滿堂剛要說一起去,莫妄語已經掐了瞬移訣閃身到了屋外。
他站在屋頂上,向遠處看去。
按理說,無論人站在哪裡,頭頂的晴天白雲應該始終是相同的,可是莫妄語卻莫名覺得,今天頭頂上的這朵雲莫名有些眼熟。
他再向下看,看見重重疊疊,緊密交叉疊在一起的屋頂,幡然大悟,匆匆從屋頂下來。
金滿堂一句罵人的話還沒憋出來,莫妄語又回來了,而且面色比方纔嬉笑嚴肅許多。
“怎麼了……”金滿堂低聲問道。
莫妄語沒說話,只是拔出了飛虹劍。
他剛剛進入第三重天,體內靈力猶如滔滔江海,完全超出了他的控制。他一時控制不住力度,不過是提個劍,便震得地面微顫,緊接着屋頂的瓦片、木樁、牆壁上的磚塊,全都轟然倒下。
金滿堂站得離那些碎片最近,被結結實實地噴了一臉清灰。他呸呸了幾口,“十年凶宅,當年什麼樣,現在就是什麼樣,這下可好,被你一掌毀了個乾淨。”
莫妄語也有些尷尬,道:“咳咳,我本來只打算拆一面牆來着……”
金滿堂:“……”
莫妄語跨過一地磚頭、灰塵,俯身撿起散落在地上的一片鬼臉面具,鬼臉面具燒得只剩下一辦。他猜得一點沒錯,地上有一塊橢圓形黑色的燒焦後的印跡,這裡正是莫妄行死去的地方。莫妄語再往前走,房間邊緣被他用劍震出來的縫隙還在,錯不了了。
金滿堂嚯了一聲,道:“沒想到這面房間竟然通向后街,有點意思。”
莫妄語沒接話,而是問:“鬼火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金滿堂道:“三天前,怎麼了?”
莫妄語閉了閉眼,以爲自己抓住的什麼,就這麼從手指間流走了……
莫妄行死的位置,正在鬼火發生的地方,而莫妄行死前血手指天,這種種跡象讓他不由得將這兩者聯繫在一起。可時間又對不上了,鬼火是三天前亮起的,而莫妄行昨天就死了,這中間隔了至少兩天。如果非要牽強附會,那封信,倒是三天前寄到的。
但僞造一封信,還是一封筆記拙劣的信,哪裡需要引出鬼火?
莫妄語想到這兒搖了搖頭。
金滿堂對着那一地狼藉發問道:“這裡發生什麼了嗎?”
莫妄語正想要如何矇混過關,便聽顧風歸開口道:“大概是一名沒有家室的流浪漢,死後被好心人度化了吧。”
“是麼……”金滿堂看了看灰燼中殘存的,沒燒盡的破破爛爛,對顧風歸隨口胡謅深信不疑,然後失去了興趣,四處一看,道:“這裡沒什麼好看的了,我帶你去看大堂。”
莫妄語微微鬆了口氣,趕緊跟着過去。
“當時慘案就發生在這兒,”金滿堂領着莫妄語走進大廳。
紅木雕畫的大廳正中,掛着一副濃墨山水畫,畫的是一座懸崖峭壁,峭壁之上建了一座涼亭,點嫣紅臘梅,飄過朵朵白雲。
莫妄語擡頭望畫。
金滿堂問:“這畫可有什麼問題?畫中鬼?”
莫妄語道:“那倒不是。即便有畫中鬼,事故發生後,應該也早跑了。我只是覺得,這畫不怎麼喜慶。臘梅生在寒冬,涼亭又在懸崖峭壁之上,又陰冷,腳下還是萬丈深淵,住着心裡如何安穩。”
金滿堂瞥了一眼,道:“你說這些話都是馬後炮。如果這屋裡沒有發生禍事,而是主人升官發財,你肯定又要說,‘這是副好畫,居安思危,處事謹慎。’”
莫妄語笑着點了點頭,說:“好吧,你這麼說倒也有道理。”
“而且,這畫上根本沒有臘梅,”金滿堂道:“你再看看。”
莫妄語微微愣,湊近了看,只見畫幅右下角那片紅印,根本不是什麼梅花花瓣,而是一片濺上去的血跡。
“不錯,”金滿堂,指向莫妄語膝蓋前的那把太師椅,道:“這戶人家的老爺就死在你前面這把椅子上,他旁邊倒着他的大老婆,地上死的則是小老婆,幾個兒子屍首被並排擺在一起放在門前,至於那百來位家僕,則都死在了院子裡。”
莫妄語心中一咳,連忙往後退了一步,也不知是錯覺還是幻象,他分明看見一箇中年男人,目眥盡裂,口角流濃,歪着頭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嘶……”莫妄思倒吸了一聲寒氣,伸手去摸簍裡的莫小丙。莫小丙到底年幼,壓根聽不明白他們的談話,這時已經睡得個正好。
莫妄語讓這三個孩子跟自己緊一點,再問:“他們這些人是怎麼死的?”
金滿堂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道:“你覺得呢?”
莫妄語思索片刻,推測道:“通常滅門大案,都是用毒。因爲屋裡算來至少有幾百人,如果是用屠殺很有可能留下活口,或者有人跑去出求助。但是……用毒不可能見血……所以,我想外面的僕人是毒死的,而屋裡的人則是被殺?”
金滿堂聽完極其詫異,道:“我天!這都能被你說中,你說的一點也沒錯。外頭的一百名僕人是中毒身亡,而屋裡的人全部都是失血過多而死,其中大老爺和大夫人都是胸口中刀,倒在地上的二夫人則是腹部,幾個小少爺則是割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