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仙府……”
“他們來這裡做什麼?”
屋裡人不由一陣竊竊私語。
莫妄語收了劍勢,認出來人,朝那人虛虛拱手,喚了一聲:“顧道長。”
顧風歸頷首。
顧風歸是青城仙府大弟子,師從青山慈尊,品行皆爲上等,爲人虛懷若谷,不露圭角,雖名聲在外,卻一心降妖修道,甚少知其行蹤,不知今日爲何也出現在了這裡。
青城仙府的一衆弟子入內,屋中兩派人頓時勢均力敵。
“稀客,”金滿堂沒狠挫莫妄語深感遺憾,礙於與青城仙府同爲名門仙派的情面,皮笑肉不笑地說:“青城仙府上這兒來是有何貴幹?”
顧風歸亮出手指間夾着的一枚銅錢,那銅錢背面有一圈黑印,是下過咒怨的痕跡。
顧風歸兩指用力,那枚銅錢鉗成粉末,道:“金少主,何必如此?”
金滿堂理虧,不敢看他,道:“這事不需要你們插手吧?”
顧風歸道:“此事現在由我們青城仙門接手。”
“憑什麼!”金滿堂不服道。
他話音未落,莫妄語連忙順着杆子往上爬,大聲說:“顧道長,求求您主持公道,他,他竟要殺我,殺人犯法啊,殺人犯法啊!您趕緊將他走!”
“你少放屁!”金滿堂瞪着莫妄語的眼睛幾乎要噴火,明明剛剛出手狠得要死,現在倒有臉裝虛弱了。
顧風歸淡淡地看了莫妄語一眼,垂下眼眸道:“好,我自會定奪。”
金滿堂哪裡肯依,大呼小叫道:“這裡明明是我們金山天門的地盤,要定奪也是我定奪!”
“金少主此言差矣。”顧風歸道:“您腳下這塊地,有一半是青城仙府的地盤。”說罷,他引出一名仙府弟子。
那弟子比顧風歸要稍矮,年級也稍小,但也長着一張小古板的臉。
他規規矩矩地一一朝顧風歸、莫妄語、金滿堂還有桃佩南鞠躬行禮,然後從袖袍中取出一把軟尺,蹲在地上。
“小子,”金滿堂沒好氣地指着那孩子,道:“做什麼呢?”
“這都看不出來嗎?”莫妄語道:“他在量邊界。”
那孩子手中軟尺橫比豎比,時不時停下來在紙上計算,口中正振振有詞。丈量了片刻後,再次向顧風歸行禮。
顧風歸微微頷首,那孩子便道:“此間廟宇往東五十五步,歸金山天門所有,往西五十五步,歸青城仙府所有,往南三十三步半,則歸北嶼桃氏所有。”
“嘖嘖,”莫妄語聽完大呼過癮,道:“金少主,怎麼樣?你還有什麼想說的?人桃掌門現在可是好好坐在自家地盤上。”
金滿堂臉色氣得由白轉青,又由青轉紅,他恨恨向莫妄語身上削了一刀,道:“那你左腳還踩着我的地?!”
“啊……抱歉!”莫妄語利索地往後一跳,躍進青城仙府的地盤,和顧風歸結結實實撞在了一起。
顧風歸顯然不喜人突然近身,一驚,卻沒惱火,只是撩袍微微往後退了半步,避開莫妄語的觸碰,然後俯身檢查那怨邪在地上留下的痕跡。
他手指按在地上的斑斑點點、溝溝壑壑。
這些痕跡大部分是莫妄語用劍捅、劃出來。
莫妄語雙臂抱在胸前,靠在一邊看着,顧風歸突然起身,莫妄語擡頭一看,與那雙冰藍色眼睛狠狠撞了一下。這當真是一雙極好看的眼睛,平靜得不含任何雜質,如果看得再近些,再仔細些,甚至會看見那天空般通透的湛藍色裡,還有一絲淺淡的青。
莫妄語一時忘了移開眼睛,一瞬不瞬。反倒是顧風歸生性內斂,率先敗下陣來。他微微收緊下顎,低聲道:“這裡邪氣很重,剛剛發生過一場惡鬥?”
莫妄語連忙也轉過眼,大致將剛剛的惡鬥說了一遍。又問:“顧道長,您常年在外面斬妖除魔,這類怨邪可見過?”
顧風歸搖頭,“不曾見過。”他張開手心,手中生出一片白色雪花。那片雪花不斷吸附着地面上的怨氣,顏色又白到黑,然後又黑轉白,最後實在無法支持,簌地碎成了無數顆雪沫。
顧風歸道:“從怨氣看,這怨邪心中怨念極重,生前必然是受了很大的委屈。好在這怨邪成形時間不長,還未成魔,若魔化,後果不堪設想……”他話鋒一轉,看向莫妄語,問道:“可有受傷?”
“當然沒有,”莫妄語道,“我怎麼可能……”
說罷,又聽金滿堂冷哼了一聲,陰陽怪氣地說:“編,莫妄語你就在這兒給我接着編。這裡怨氣這麼重,誰知道是不是你們與魔尊勾結留下的?”
“嗤,”莫妄語被氣笑了,反脣相譏道:“你有證據嗎?沒證據就把嘴巴閉着,一開口就招人取笑。我就奇了怪了。有些人我走到哪裡,他就跟到哪裡,也不知道是怎麼跟來的,你是心悅我嗎?”
“莫妄語!”金滿堂破口大罵:“你血口噴人!”
莫妄語說:“我有說一個字那個人是你嗎?不知道是誰上趕着認,我又有什麼辦法。”他攤手道。
“莫妄語,”金滿堂氣得發冠都歪了,他氣呼呼地又提劍,大喝道:“剛剛若不是顧風歸幫你擋了一招,你現在早見閻王了!還在這兒跟我撒潑?來來來,這麼能說,有本事再來打啊。”
今晚幾場惡戰消耗過大,莫妄語已是強弩之末,這時候如果再跟金滿堂鬥毆,他也吃不消了。他暗地裡琢磨,有青城仙府的人撐場面,按理說金滿堂不敢硬逼他出招,於是他識趣地往後一躥,靈巧地藏到顧風歸身後去了。
這時顧風歸對桃佩南開口說道:“桃掌門,您兒子是在青城仙府地界失蹤,我們青城仙府自會出面解決。”
桃佩南受寵若驚,但又有些惶恐,當初不敢找青城仙府就是因爲這件事見不得光,無修派看在錢的份上會閉嘴,不知青城仙府這幫視德行爲至高榮光的修士會不會對他評頭論足。
桃佩南正心神不寧,忽地又聽金滿堂也開口了,道:“這兒也是我金山天門的地盤,我們也要管,更何況他雖然不中用,但孩子是無辜的,孩子更是我們金家的血脈!”
“得!”莫妄語道:“擇日不如撞日,桃掌門,您就當撞大運了。”
桃佩南心事良多,但又有苦說不出,只能一一謝過了。爾後,他頻頻看向莫妄語,暗示他不要多語。莫妄語理解他要面子,便也閉口不提方纔的追問,準備等這些人不在時再談。
天色正晚,夜間出行不便,這間草廟正是歇腳的好地方橫。三家門派,二三十來名修士,關了門,在門縫、窗框上貼上自家符咒,各自按照衡量出來的地界坐下修整。
青城仙門弟子拾了沒人碰的掃帚和簸箕,將小屋的地面收拾一番。
金滿堂還是那麼霸道得不要臉,一個人像一頭牛一樣佔了最大的地方,閉眼盤腿,哼哧哼哧地運氣。
莫妄語被弄得沒地方,便湊過去跟顧風歸擠在一起並排坐着。顧風歸也在運氣,雙手放在膝蓋上,閉着眼那雙冰藍色眼睛,身上涼颼颼的靈氣不斷盤旋,偶然靈氣漂浮到了莫妄語的鼻尖上,透徹心扉,有晚風的草香味,舒服得很。莫妄語本靈力受損疲憊不堪,他年受體內滾燙的靈氣灼燒,即便入眠時常心悸不得安寧,此時有涼風拂面,難得心靜,不知不覺竟睡了過去。
“香,香!”半醒半眠之間,他突然聽見有人低聲喚道。
莫妄語一驚,猛地一睜眼,發現廟裡一片漆黑,月色被烏雲所遮蔽,香爐裡的三根香,已燃燒殆盡。他恍然發現自己靠着在一個人的肩上,他一驚,聞見鼻尖草香,頓時完全清醒。
這是最低級的錯誤,在巨大的未知危險前、在一羣不知目的的陌生人前,他竟然這樣毫無警惕地睡了過去,若是顧風歸有心,半夜割了他耳朵,他睡成那樣,大概都不得而知了。
莫妄語慌忙尷尬地坐直身,又心虛地瞥了顧風歸一眼,再三檢查顧風歸白練做的衣領上沒有留下自己的口水。顧風歸兩手始終端端正正地擱在膝蓋骨上,背脊挺拔而筆直,他的面上依然冷冷清清,白如寶玉,唯獨耳尖泛着紅光。
這一覺功效卻又奇大,莫妄語感覺體內的靈力恢復了至少五成,他試着端坐稍稍運氣,將靈氣在丹田中聚集成一團火焰,火焰一點點將他僵直的身軀烤化,這麼運轉一會兒後,身體輕盈,眼、耳觀感更加敏銳,整個人像是從肩上卸下了千斤重的擔子。
“香……香!”這次莫妄語聽清是桃佩南在說話。
“香,趕緊點上!”桃佩南慌慌張張地說,“香是什麼時候滅的?害得我又做噩夢了……”
“是。”修士從揹包裡抽出三根香,用火摺子點燃,插-進香爐裡。
草廟裡亮起了三朵火光,像漂浮着三隻紅色的眼睛。
“爲什麼要點香?”金滿堂問出莫妄語方纔的疑問。
“沒什麼……”桃佩南飛快地盤着手中佛珠,道:“我的一點小習慣,我喜歡這種香味,安神,夜裡睡得着。”
“是嗎?”金滿堂起了好奇心,起身想走近些看那香。他剛擡腳,便感覺到自己腳踝處有什麼東西在牽扯。他不滿地低斥一聲道:“誰抓我?快放手!”
沒人說話。
金滿堂便問他的小廝,“金寶玉,是不是你?”
金寶玉怯怯地說:“少主,我沒有啊……”
金滿堂頓時面色大變,因爲他另一隻腳也被人抓上了。金滿堂嚇得兩腳亂蹬,咚的一聲臉朝天地摔在了地上。莫妄語立刻掐訣,扔出去一面火符,火符飄升至半空中,明亮如燈火,將草廟照亮如白晝。大家這才發現,不知何時,他們腳下的地面隱隱浮起一層黑霧,那黑霧剛剛沒過腳踝,像一條黑色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