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金華觀主突然發出梟鴟般厲笑,得意的道:
“堡主把雙龍堡所囚人犯,移交金華觀,曾有悉憑貧道處置之言,副堡主難道有什麼高見?”
獨眼龍佟天祿馬臉一紅,尷尬笑道:
“兄弟不是這個意思,觀主認爲該放之人,兄弟豈敢置啄?”
金華觀主又是一聲大笑,徐徐的道:
“貧道邀請副堡主,原是參觀試驗,不知副堡主以爲如何?”
獨眼烏龍佟天祿忙道:
“正是,正是,兄弟正是參觀觀主試驗而來?”
金華觀主道:
“那麼副堡主對‘無形砂’有何見教?”
獨眼烏龍聞言大驚,急急問道:
“觀主已經放了‘無形砂’了?”金華觀主笑道:
“副堡主認爲貧道真的把流雲劍客放了?哈哈,沐蒼瀾身中‘無形砂’,決難奔出北山。”
他此話一出,畢玉麟不由聽得大爲驚慎,不錯,流雲劍客剛纔入廳之初,步履沉穩,聲音遼亮,分明功候極深。但後來不但聲音嘶啞,身軀也隱隱有點顫動模樣,自己還當他在盛怒之下的現象,原來竟是中了這妖道的什麼“無形砂”!
啊!他幾時使了手腳,何以自己一點也沒瞧出來?
就在他心念轉動之際,侍立廳上的紅衣道童,忽然不見,只不過瞬息工夫,院外履聲囊囊,他又引着一個身軀高大,身穿藍袍的老者進來!
畢玉麟雖不認識這老者是誰?但他心頭閃電般掠過,可能又是金華觀主用來試驗他第二種毒藥之人!不由緊瞪雙目,凝神瞧去!
果然踞坐錦榻的金華觀主,沒等來人人室,伸手揭了下左邊第一個金鼎蓋,屈指向空輕彈!
他這一動作,快速異常,幾乎使人無法瞧清!不但動作奇怪,而且也算是絲毫不爽,這邊堪堪彈出,也正是藍袍老者大踏步跨入敞廳的眨眼之間!即使藍袍老者心存警惕,也極不易發覺有他!
畢玉麟躲在樹上,這會雖然瞧清金華觀主屈指輕彈的手勢,但仍沒瞧到他手上到底彈出了什麼東西?
這一瞬之間,他幾乎要出聲阻止!
這時金華觀主又回覆他巍然踞坐的原樣,獨眼烏龍佟天祿這回自然也看清了他的動作,一張馬臉,神色自若,敢情正在細心察看來人的神態,坐在交椅上,默然不語。
藍袍老者才一跨進敞廳,兩道冷厲目光略一掃視,嘿然笑道:
“佟天祿,雙龍堡主閻伯修何在?”
他口氣和流雲客沐蒼瀾大同小異,一開口,就向佟天祿發問!
那是因爲佟天祿身爲雙龍堡副堡主,此時雖然看出高踞錦榻的道人,身份似不在副堡主之下,但因爲不明對方底細,所以還是朝着佟天祿發問!
金華觀主陰沉一笑,起身下榻,稽首道:
“有請歐陽大俠的,乃是區區貧道!”
藍袍老者呆了一呆,微露不屑的道:
“道長何人,歐陽洛眼生得很。”
獨眼烏龍佟天祿哈哈大笑道:
“歐陽老哥身爲三湘七澤總瓢把子,見多識廣,怎麼連金華觀主都認不出來?”“金華觀主……”歐陽洛擡頭凝神,雙目在金華觀主臉上,打量了一陣,他敢情對“金華觀主”這四個字,感到十分陌生,故而沉吟不語。金華觀主臉露詭笑,徐徐的道:
“歐陽大俠貴人多忘事,慢慢的想想看,也許能夠想得起貧道是誰?”
歐陽洛身爲三湘七澤總瓢把子,只要是江湖上成名露臉的人物,哪有不識之理,但他沉吟了一會,似乎仍然想不起來,搖搖頭道:
“老夫想不起來,空談無益,你們要老夫前來,究有何事?”
他這一搖頭,陡覺頸上奇癢,伸手一搔,立時起了一連串的水泡!
水泡着手即破,摸了一手又膩又腥的膿水!
破處不但流出膿水,更覺奇癢無比!
不!瞬息之間,豈止頸上,連周身四肢,竟然無一處不奇癢難忍,癢徹骨髓!
歐陽洛總究是見多識廣的老江湖了,心頭驀然一怔,立即擄起長袖,低頭瞧去!
這一瞧,不禁臉色陡變,原來在這眨眼工夫,手背、手腕、層層膿包,不抓自破,斑斑點點,盡是又腥又黏的膿水,潰成一片!
不!他自己還不知道一張同字型的紫膛臉上,也滿是水泡,膿水交流,骯髒得不忍目睹,和適才判若兩人!
這一變化,當真把隱身樹上的畢玉麟瞧得目瞪口呆,心中立即明白,這當然是金華觀主的傑作,方纔那一手臨空虛彈,不知彈出了什麼歹毒藥粉,竟有這等厲害!歐陽洛身爲三湘七澤的總瓢把子,一身武功,自非等閒,但他此時直渾身顫動,雙目噴火,猛地發出一聲裂帛長笑,目注金華觀主,暴喝道:
“如果老夫猜得不錯,你該是二十年前橫行西南道上,號稱天毒子的公羊鋒了!”
金華觀主哈哈一笑,道:
“不錯,歐陽大俠果然不愧見多識廣之人,貧道二十年來,託跡雲貴,甚少涉足中原,此次乃是應雙龍堡主寵邀合作,遠來江南,擔任金華觀主……”
歐陽洛不等他說完,倏然逼近一步,厲聲喝道:
“公羊鋒,你在老夫身上使了何種劇毒?”
金華觀主天毒子陰沉的道:
“歐陽大俠何須動怒,貧道只不過撤了些許‘天潰散’,目前尚無性命之憂。”
歐陽洛癢得簡直快要瘋了,但是他乃是江湖上響噹噹的人物,哪肯失去身份,儘管強自忍耐,也把一口鋼牙咬得格格直響,一面怒聲喝道:
“你們準備把老夫怎樣?”
天毒子陰笑道:
“雙龍堡主如若要殺害於你,也不會把你待若上賓,度過兩年歲月,歐陽大俠乃是明白之人,只要和雙龍堡合作,貧道自當奉上解藥。”
歐陽洛聽得縱聲狂笑,這笑聲就可聽出他功力非凡,整座敞廳,直震得瓦檐上塵灰紛紛下落!笑聲乍竭,只見他鬚髮戟張,眼中已射出狂亂目光,厲聲喝道:
“歐陽洛縱橫江湖四十年,豈是受人脅迫之人,公羊鋒,老夫殺雞取卵,不難從你身上得到解藥!”
喝聲出口,身形暴長,出手如電,一掌朝金華觀主劈去。
歐陽洛在江湖上素有“一掌震乾坤”的外號,足見掌上功力,異非尋常,何況此時怒火迸頂。
這會用足十成力道,一掌出手,一股凌厲掌風,宛若迅雷奔電,挾着駭浪狂濤之勢,向前直拍過去!威勢之猛,無與倫比!
畢玉麟隱身樹上,他雖然不知道什麼叫做“總瓢把子”,但猜想“總瓢把子”這個稱號,在江湖上,一定身份不低,聽他一口拒絕和雙龍堡合作,那股凜然神氣,心中不由暗暗喝彩!
不!這一掌凌厲威勢,瞧得畢玉麟心頭大快!
雙方相距既近,他這一突起發難,金華觀主武功最高,也勢難硬接!就在畢玉麟心念疾轉,暗暗稱快之際,忽聽坐在交椅上的獨眼烏龍佟天祿已冷笑一聲,喝道:
“歐陽洛,憑你這點功夫,也配在雙龍堡撒野?”
活聲之中,只見他左手衣袖,毫不經意的往橫裡揮去。
畢玉麟曾在山神廟裡吃過獨眼烏龍的虧,當時連他如何出手都沒有瞧清,就被制住,此時見他出手,更加註目!
哪知一掌震乾坤歐陽洛一團凌厲無匹的掌風,和人家絲毫不見風聲的衣袖一抖一揮之間,全被佟天祿截住!
不!狂濤般掌勢,忽如泥牛入海,蹤形全無!
歐陽洛身軀一震,宛如被人平空推了一把,全身一襲藍袍,吹得往後直卷,腳下不禁連連後退。金華觀主端坐如故,呵呵笑道:
“副堡主今晚原是參觀而來,倒替貧道擋了一掌!”一面卻朝歐陽洛陰笑道:
“歐陽大俠,不是貧道誇口,‘天潰散,,只要沾上人身,見風立潰,直到皮盡見肉,肉盡見骨,一身潰爛而死,普天之下,除了貧道,無藥可解……”
歐陽洛站定身形,一聲淒厲狂笑,喝道、
“三湘七澤,豈止老夫一人,歐陽洛只要三寸氣在,總有一天,叫你們知道厲害!”
他方纔被獨眼龍震得連退數步,身子已退到門口,此時話聲一落,身如箭射,往廳外倒縱而出,一個起落,便已掠過牆頭。
獨眼烏龍佟天祿霍地站起身子,冷哼道:
“要想從雙龍堡活着出去,伯還沒這般容易!”
金華觀主天毒子連身子也沒稍動,陰笑了笑,搖手道:
“憑區區三湘七澤的一個總瓢把子,也幹不出什麼事來,不如讓他出去,也好讓江湖上一些不知死活的人物,作個榜樣。”
他說到“不知死活的人物”這幾個字上,突然聲若沉雷,震人心絃!
畢玉麟方自一驚,猛見金華觀主天毒子臉上陰笑未斂,緩緩仰起那張陰蟄臉孔,兩道森森目光,對着自己存身方向射來,幹嘿道:
“朋友,你瞧夠了吧?還不下來,難道要貧道請嗎?”
畢玉麟大吃一驚,這妖道果然厲害,那麼先前佟天祿現身之時,他業已發現了自己,難怪衝着自己陰笑!自己來時,自問並沒露出半點形跡,他怎會發現自己隱身樹上?
他此時無暇多想,反正事已至此,自己不挺身出去,也不行了……
畢玉麟一念及此,正往長身而起……
突然,驀覺身後有人悄悄的拉了自己一下衣角!不!有人在耳邊低聲笑道:
“傻小子,你要去替人家頂死?公羊鋒又沒叫你。”
畢玉麟這一驚更是厲害,自己身後居然有人,這人不知是誰?
哦!原來另外還有別人!他想回頭瞧去,拉自己衣角的是誰?但又怕驚動廳上的人。露出聲息,何況聽口氣此人對自己並無不利,一時只好潛伏不動。
這原是電光石火,瞬息間事,金華觀主喝聲才落,獨眼烏龍佟天祿陡然一怔,他想不到雙龍堡視爲禁地的北山腰上,居然還有吃了豹子膽的武林人物,敢來偷窺!猛一回頭,沉聲喝道:“何方高人,敢到雙龍堡窺伺?”
“武當雙劍!”
有人接口答應,兩條人影,倏然飄落階前!
那是兩個身穿天藍道裝,揹負長劍的中年道士!瞧他們並肩飛落的身法,顯然身手不弱!
“武當派門下!”
畢玉麟暗暗叫了一聲,他聽娘說過,武當派在五大門派中,以內功劍法著稱,這兩個藍袍道士,不知在武當派中,是什麼地位?
他哪裡知道武當藍袍四劍,乃是青陽真人門下得意高弟,在江湖上已算得第二代人物中的頂尖高手!
金華觀主天毒子公羊鋒,連跌坐的身子,都沒有稍動一下,陰惻惻的笑道:
“你們膽子倒是不小!唔,就拿這兩個後生小輩,試試貧道第三種靈藥‘攝魂草,,倒也未嘗不可!”
他說到後面幾句,微微偏頭,好像是對獨眼龍佟天祿說話!
就在他話聲剛落,右手中食兩指,突然懸空向排列在矮几上的右邊那個金色小鼎指去!
這一指不打緊,右邊那個金色小鼎,鼎蓋忽地自動向上一冒,鼎中飛出兩縷似煙似霧的淡黃粉未,向廳前兩個藍袍道士——武當雙劍迎面灑去!
這兩縷淡得幾乎無法看清的淡黃粉未,來勢雖快,但總究天毒子發話在先,他口中明說出來拿武當雙劍試他的第三種毒藥“攝魂草”。
武當藍袍四劍,在江湖上,嶄露頭角,揚名立萬,也有十年曆史,照說,憑他們的身手,人家既已喝明在先,自然早有準備,決不會站着不動,讓人撤上!
可是事實上,卻大謬不然,他們堪堪身形落地,金華觀主天毒子話聲入耳,一蓬“攝魂草”淡若輕煙的粉未,也同時灑到面前!決沒有半點浪費,兩縷淡煙,分毫不差,剛剛夠兩人吸入鼻孔,好像你不聞也不行!
天毒子這一手功夫,委實快到無以復加,準到不能再準!武當雙劍連第二句話都沒有出口,兩條身子,咕咯往後栽倒!
獨眼烏龍佟天祿自從這一年來,對雙龍堡主閻伯修不惜“纖尊降貴”,從雲貴深山,請出天毒子公羊鋒,擔任金華觀主,論地位,自己固然是副堡主的身份,但在禮遇上,對方始終居於上賓地位,幾乎還超越自己之上,心中不無快快。此時瞧到到天毒子露出的這一手功夫,也不禁臉上一怔心頭大是驚凜!
金華觀主卻似乎稀鬆平常,兩個指頭,也早已收轉,籠入袖中,臉上似笑非笑,兩道陰森森的目光,卻依然筆直往畢玉麟存身之處射來!
“乖乖,不得了,傻小子,還不快走!”
畢玉麟聲音入耳,突然被人抓起胳膊,輕如飄絮,晃悠悠往牆處飛去!
耳中只聽金華觀主天毒子的聲音,在身後大聲笑道:
“你們認爲瞞得過公羊鋒雙眼,逃得出公羊鋒手嗎?”
“快,小子快!”
畢玉麟被人拉着像風馳電卷,一路急竄,那人還在不迭催快,公羊鋒喝聲未落,自己身後不遠,忽然響起一陣“啾”“啾”鬼叫!
聲音不高,但陰森刺耳,在一片沉寂的黑夜之中,聽來倍覺刺耳,使人毛孔驚動,油然生出怖意!
“啾”“啾”鬼叫,突然靜寂,奇怪的是金華觀主天毒子和獨眼龍佟天祿,這兩個武功高不可測的黑道煞星,竟然一個也沒有追出!
只遠遠傳來金華觀主的敞笑:“我當夜蒞金華觀的是誰?原來還是名動八荒的三山中人物,邙山鬼叟駕到!”
他話聲一落,只聽身後半空,響起一個陰森森的聲音,說道:
“想不到遠處苗疆的天毒子,也會到江南來了,那麼老夫夜闖雙龍堡,自然更不足爲奇。嘿嘿!老夫此來,是要向姓閻的討還公道,唔!佟朋友,你們堡主躲到哪裡去了?”
獨眼烏龍佟天祿接口道:
“羅老哥來得不巧,堡主外出未歸,老哥有什麼吩咐發咐,兄弟還作得了主。”
陰森聲音又道:
“好一個作得了主,唔!姓閻的既然不在,問問你佟副堡主,也是一樣……”
雙方的聲音,逐漸遠去!
不!畢玉麟被人家拉着胳膊,一路飛躍,逐漸遠去,身後說些什麼,自然也逐漸模糊。
掠出金華觀,越過一片松林,又鑽入另一片深林,那人才鬆開手指,吁了口氣,道:
“好險!傻小子,今晚要是沒有邙山老鬼替我們擋上一擋,嘿!你小子哪想逃得出來?”
他口中之意,好像是說只有他才能在金華觀進出自如。
畢玉麟急忙轉眼瞧去,星月朦朧,樹影迷離,站在自己身邊的,原來是一個身穿黑綢長衫的瘦小老頭,頭盤小辮,脣蓄鼠髭,縮着腦袋,全身上下,一段黑漆,只有兩顆在黑夜裡閃閃有光的眼睛,骨碌碌瞪着自己!
他瞧着畢玉麟正向他打量,不由驚奇的問道:
“小子,你練過夜行眼?”
“夜行眼?沒有。”畢玉麟搖搖頭,他因人家從金華觀把自己拖到這裡,總是一番好意,急忙拱手道:
“老人家,你是誰?”
瘦小老頭咧咀一笑,道:
“我?哈哈,你沒瞧清楚我老人家是誰?”
奇怪,他自己不說,瞧怎麼瞧得出來,
畢玉麟被他問得一怔!瘦小老頭搔着頭皮,搖搖頭道:
“雛兒,真是雛兒!嘻!瞧你方纔跟蹤我老人家的身法,倒還像是個行家。”
畢玉麟想起金華觀發現的那條瘦小黑影,不由恍然道:
“哦!方纔小可看到的那條黑影,就是你老人家?”
“誰說不是?”瘦小老頭得意的聳了聳肩,笑道:
“不過,後來,我老人家都一直跟在你身後,直到天毒子丹室外面,你縱身上樹,我就到裡面去轉了一趟,哪知等我老人家出來,你傻小子還楞楞的蹲在樹上。”
瘦小老頭好像越說越有勁,不讓畢玉麟開口,接着又道:
“嘿!小子,你總該聽師傅說過,獨眼烏龍、天毒子,全是首屈一指的厲害人物,你耽久了,那會不被他們發現?”
畢玉麟除了知道獨眼烏龍佟天祿是雙龍堡副堡主,天毒子公羊鋒是金華觀主之外,幾曾聽人說過什麼?但他經瘦小老頭提起師傅,登時想起自己心目中的師傅——對房老人,神色不由一黯,搖頭道:
“小可師傅,已經死了。”
瘦小老頭目光注視着畢玉麟,問道:
“你師傅是誰?”
畢玉麟搖頭道:
“小可不知道他老人家的名號。”
瘦小老頭佛然道:
“好小子,在老人家面前,還故作神秘?天下哪有徒弟連師傅的姓名都不知道的?”
畢玉麟道:
“老人家別動氣,這師傅兩字,只是小可自己叫的。”
瘦小老頭笑道:
“他沒有承認你是他門下?”
畢玉麟點點頭,又搖頭道:
“不過他老人家沒有傳人,要小可繼承他的道統。”
瘦小老頭聽得十分新鮮,天下哪有繼承道統的衣鉢傳人,不承認師徒之理?一面卻點頭道:“這倒是應該叫師傅的,你怎會和他認識的?”
畢玉麟道:
“那是小可被關在雙龍堡石室,他老人家就住在對面。”
瘦小老頭哦了一聲,道:
“你沒問他是哪一門派的?”
畢玉麟不敢說出天門派來,只好搖了搖頭。
瘦小老頭嘻的笑出聲來,道:
“他沒說出門派,要你繼承道統,還繼個屁!”
接着又偏頭道:
“咦,小子,你沒遇到這位無名師傅之前,就會了武功?”
畢玉麟道:
“那是家母教的。”
瘦小老頭眯着眼睛,道:
“你武功不弱,令堂想必也是江湖名家。”
畢玉麟道:
“家父畢紹德,老人家也許知道。”瘦小老頭睜大眼睛,連連點頭道:
“知道,知道,你是屠龍劍客的兒子,果然家學淵源,唔,你叫什麼名字?”
畢玉麟初出江湖,眼看遇到的,人,只要提起父親名號,就沒人不知,心頭感到無限高興,一面答道:
“小可畢玉麟,金玉的玉,祥麟的麟,老人家你呢?”
瘦小老頭搖搖頭,咧咀笑道:
“你一點江湖常識也沒有的雛兒,就是說給你聽了,你也不知道我老人家是何許人?
好,我就叫萬里飄風萬里飄。”
畢玉麟聽得果然一怔,萬里飄風萬里飄?一個人連姓帶名,哪有七個字?瘦小老頭嘻嘻笑了聲道:
“如何?我老人家早知說出來了,你也弄不清楚。”
畢玉麟臉上一紅,,他忽然想起自己父親,江湖上叫他屠龍劍客畢紹德,雙龍堡主叫九爪神龍閻伯修,副堡主叫獨眼烏龍佟天祿,金華觀主叫天毒子公羊鋒,好像江湖上人除了姓名,都有一個外號,連起來不是就有六七個字?那麼他叫萬里飄風萬里飄,也一定連着外號,這就笑道:
“小可知道,你老人家除了姓名之外,一定還連着江湖上的外號。”
瘦小老頭一拍巴掌,點頭道:
“對對!小子,你猜得不錯,我老人家原叫萬里飄,人家卻叫我萬里飄風萬里飄,連起來不是變成七個字嗎,其實你不知道,我老人家連名搭姓,加上外號,應該說有九個字。”
畢玉麟道:
“啊,那麼還有兩個字呢?”
萬里飄摸摸臉皮,笑道:
“還有兩個字,不說也罷,嘻嘻,說出來不太雅觀。”說到這裡,忽然搖頭道:
“其實也無傷大雅,當今之世,多少高官厚祿,高高在上的人,說起話來,官面堂堂,似乎勤廉可風,骨子裡哪一個不是假公濟私,化公爲私,把官家庫銀,日日夜夜挖盡心思的在明偷暗搶,這叫做國之螫賊。反觀我老人家,幾十年來,劫富濟貧,沒有一文落入腰包,比起那些大人先生,哈哈,我老人家可以捫心無愧,江湖上稱我‘神偷’,偷而成神,神乎其技,又有什麼不雅可言?”
畢玉麟見他嘮嘮叨叨的說了一大堆,原來爲他的外號“神偷”兩字作辯,心中不覺暗暗好笑,一面說道:
“你老人家說得是!”
神偷萬里飄乾咳道:
“難道我老人家活了一把年紀,說話還有假的?”他說到這裡,忽然擡頭向林梢一瞧,跺腳道:
“咳,咱們只顧說話,可忘了這裡還是雙龍堡禁地,快跟我走!”話聲一落,人已往林外掠去!
畢玉麟毫不怠慢,緊跟着他身後,堪堪掠出樹林,只聽萬里飄忽然發出一聲輕“噫”,機警地探頭向四周仔細打量。
不!說他打量,還不如說他向四周遭亂嗅了一陣來得妥切,看看並無異動,才舉步往三丈外一棵大樹底下走去!
畢玉麟凝目瞧去,原來那棵樹下,側臥着一條人影,不由失聲道:
“啊,老人家,他是流雲劍客!”
萬里飄向後搖了搖手,意思叫他禁聲,一面壓低聲音道:
“小子,你還說沒練過夜行眼,怎能在黑暗中看物?一點沒錯,他正是流雲劍客沐蒼瀾。”
畢玉麟此時無暇解釋,急急問道:
“老人家,你瞧他可還有救?”
萬里飄沒有作聲,俯下身去,探手摸了摸流雲劍客胸口,搖頭道:
“人倒沒死,只是……毒性已發,恐怕不中用了。”
畢玉麟說人還沒死,眼前不由生一絲希望,急忙跟着蹲下,懇求道:
“老人家,那麼可有方法救他?”
萬里飄搖頭道:
“難,難,苗疆天毒子,原是出名的用毒大行家,何況此次三種毒劑,都是他新煉成的,雖然還在試驗階段,毒性一定極烈……”
畢玉麟急道:
“老人家你想想辦法咯!”
萬里飄依然搖頭道:
“小子,我老人家不是見死不救,說實在,即使還有一線希望,咱們也無能爲力,你總該知道,江湖上已有不少敗類,投了雙龍堡,勢力浩大,耳目極靈,咱們帶着流雲劍客,何處替他去找解藥不說,只是天色一亮,咱們少說也得趕出百里之外,才勉強算是出了雙龍堡的勢力範圍,但是否能夠把他救活,還在未定之天。”
畢玉麟初生之犢不畏虎,尤其他對流雲劍客極具好感,等萬里飄話聲一落,就義形幹色的道:“小可自幼聽家母教訓,俠義中人,那有見死不救之理?老人家既然覺得雙龍堡勢力遍佈江湖,不願多事,就由小可把他揹出去,好歹也略盡人事,老人家你請吧!”
他這一番話,把神偷萬里飄搶自得雙眼亂轉,一時答不上話來,過了半晌,才搔搔頭皮搖頭道:
“小子,你當我老人家怕事,哈哈,我要是怕事,也不會夜到雙龍堡來,好,總算我萬里飄風碰上你這個傻小子,倒足了黴,你發傻勁,冤的是我老人家!”話一說完,雙手驟落,連點了流雲劍客沐蒼瀾幾處大穴,才一把抱起流雲劍客身子,回頭道:
“走吧,小子,咱們出了北山,再作計較。”
畢玉麟見他答應把流雲劍客救走,心中一喜,連忙謝道:
“老人家,小可不會說話,適才多有冒犯……”
萬里飄哪還多說,抱起流雲劍客,掉頭就往山下跑去!畢玉麟只好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
兩人施展輕功,一路急掠,神偷萬里飄手中抱着一個大人,依然身如飄風,只有腳尖輕觸着山石野草,絲毫不見着力,便如離弦勁矢,貼地低飛,當真不愧萬里飄風的雅號。
畢玉麟哪敢怠慢,跟在他身後不住的提吸真氣,咬緊牙關,盡力施爲,依然落在後面。
跑了一陣之後,畢玉麟漸漸覺得自己活力充沛,不但氣喘心跳逐漸消失,精神也顯得輕鬆起來。
他開始發覺自己落後的原因,是身法和步法不及萬里飄那樣靈活俐落,於是他盡力模仿萬里飄飛掠起落的身法,依樣葫蘆,亦步亦趨。
果然!這一着大是有效,一會工夫,自己已可勉強迫上萬裡飄,雙方距離,也逐漸拉近!
兩條人影,有若兩點流星,疾馳而下,快速得幾乎令人目不暇接。只不過頓飯光景,便已馳到山腳。
雙龍堡主強佔北山,在山腳下築起一道圍牆,把北山劃爲禁地,不但江湖上人,擅入者死,就是他們下四嬌八傑和堡中之人,沒有他差遣,也不得擅入禁地一步。
是以他們兩人,一路飛馳,不見有人阻攔,只要越過圍牆,繞道避開雙龍堡一片莊院,山野之間,誰也不會發覺!
神偷萬里飄當然熟悉路徑,一路奔來,早已揀好隱僻所在,此時撲近圍牆,相距還有兩丈來遠,便兩腳尖用勁,整個身形,沖天而起,斜斜飄出牆去!這一身法,當真輕若飄絮,落地無聲,點塵不揚,美妙已極!但就在他飄落牆外,畢玉麟也依樣葫蘆,吸氣縱身,翻上牆頭的剎那之間,突然飛起一條人影,一下欺到萬里飄身前,冷笑道:
“什麼人吃了豹子膽,敢夜闖雙龍堡禁地?”
這人身手快捷,顯然是雙龍堡主手下八傑中人!
“是我老人家!”
萬里飄乍睹來人,心頭也暗暗吃驚,但他經驗老到,早有準備,沒等對方發難,在答話聲中右手早已屈指彈出!
咕咯!那人話聲出口,人已跟着向後栽倒!
“小子,快走!”低喝聲中,人已電射而出!
畢玉麟本連萬里飄如何出手,都沒瞧清,對方已應聲倒地,急忙縱下圍牆,跟着萬里飄如飛奔去。
此處距雙龍堡較遠,圍牆外面,已是一片平原,兩人一前一後,只是往前急掠!
這一陣工夫,只顧趕路,誰也沒有開口,但畢玉麟卻越跑越覺得精神,他先前跑那段山路還是和萬里飄落後甚多,咬牙急迫,弄得氣喘心跳,後來漸漸拉近距離,可以追上萬裡飄了,他已開始感到驚訝。
這會他一口氣跟在萬里飄後面,亦步亦趨,竟然毫不費事!心頭不由大是奇怪!
當然。這情形,神偷萬里飄也已察覺,他一開始,還怕畢玉麟跟不上自己,是以只施展了七成功力。他方纔暗中跟在畢玉麟身後,雖然發現這少年人身手不弱,但心中以爲無論如何,一個十八九歲的毛頭小夥子,功力最高,也強不到哪裡去。
後來被天毒子瞧破行藏,自己拉着他飛出金華觀,又發現畢玉麟身子極輕,自己帶着他一路縱躍,毫不費力,心下也感到大出意外。
不過他總以爲自己數十年來,一直以輕功聞名江湖,使出七成功力,他能夠不落後太遠,已算難能可貴,哪知等到奔近山腳,他又發現畢五麟已可和自己相差無幾,不禁深爲驚詫。
這會縱出圍牆,萬里飄存心相試,腳下加勁,把自己獨步江湖的“萬里飄風”身法,施展到十成功力,準備把畢玉麟甩落一段,再回頭等他。哪知任你萬里飄一再加勁,畢玉麟仍然緊跟身後,一步也沒有落後!這可把萬里飄瞧得大爲驚詫,但再一細看畢玉麟起步落腳,好像和自己身法,極有雷相,但又像是極普通輕功提縱,一時不禁大爲驚詫,這一陣工夫,差不多奔出了三四十里光景,萬里飄暗叫一聲罷了,江湖後浪推前浪,看來自己當真老了!
腳下一停,回頭道:
“好,咱們趕了幾十里路,就在這裡息一息吧!”
畢玉麟倏然止步,居然臉不紅,氣不喘的道:
“老人家,要不,小可替你輪流抱上一陣。”
萬里飄呵呵笑道。
“我還不累,你呢?”
畢玉麟搖頭道:
“小可先前還覺得累,現在已經好了。”
萬里飄低頭嘆了口氣,在路旁坐下,一面招手道:
“你也坐下息息,我老人家有話問你。”
畢玉麟依言坐下,心中忽然想起一事,擡頭道:
“老人家,你方纔遇上雙龍堡的人,使的是什麼手法,小可連瞧也沒瞧清楚。”
萬里飄聳了聳肩,就縱聲大笑,畢玉麟被他笑得十分奇怪,只見萬里飄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個磁瓶,在畢玉麟面前晃了一晃,才道:
“你別認爲容易打發,那小子恐怕就是雙龍堡八傑之一,如論武功,只怕不在我老人家之下,不過我老人家卻是仗着法寶取勝。”
“法寶?”畢玉麟驚奇的目光,掃過那個磁瓶。
萬里飄笑了笑,道:
“這就是天毒子所練成的三種毒藥之一,‘攝魂草’!”
“攝魂草?”畢玉麟驚奇得跳起身來,急急問道:
“天毒子的‘攝魂草’,怎會到了老人家手上?”
萬里飄臉上露出得意之色,向四外瞧了瞧,輕聲道:
“傻小子,你真糊塗,難道這陣工夫,你就忘了我老人家是誰?”
“啊!”畢玉麟突然笑出聲來,自己當真忘了他是“神偷”!這就笑道:
“老人家,這也可以叫做以其人之道,還諸其手下之人。”萬里飄點頭道:
“好一個即以其人之道,還諸其手下之人。”說着,依然把那個磁瓶,納入懷中,回頭望着畢玉麟道:
“小子,你這身輕功,還是令堂教的,還是要你繼承道統的師傅所傳。
萬里飄道:
“那麼準是你師傅傳了你口訣。”
畢玉麟沉吟道:
“輕功提縱,以前是家母所傳,不過沒有現在的快。”
萬里飄道:
“那是你師傅教的了。”
畢玉麟搖搖頭道:
“師傅沒有教小可輕功,方纔下山之時,先前小可一直跟不上你老人家,氣喘得很厲害……”
萬里飄知道自己那時只使了七成功力,是以急急問道:
“唔!後來呢?”
畢玉麟又道:
“後來奔了一陣,不知怎的小可漸漸感到真氣流暢,人也輕了許多,就學着你老人家起步縱掠的身法,果然快了許多。”
萬里飄搔搔頭皮,道:
“後來就這樣一直跟在我老人家身後?”
畢玉麟點了點頭。
“奇才!奇才!”
萬里飄怎會知道畢玉麟是服了一粒“紫雪丹”,體內真氣充沛,所以略一模仿他的身法,便能跟上了他,一時把畢玉麟視爲天生奇才。暗想自己一生並無傳人,何不就把獨步江湖的絕技,索性傳給了他。心念轉動,不由瞧着畢玉麟道:
“唉,我老人家的輕功,雖不能說獨步武林,但縱目江湖,能夠像我老人家的,也爲數不多,不然,江湖上人也不會稱我‘萬里飄風’了。但想不到我數十年勤修苦練的獨門功夫,卻被你小子一看就會,這種奇才,不但難得可見咱們有緣,我老人家意欲把‘萬里飄風,的口訣心得,一併傳你,你可願意?”
畢玉麟聽他居然肯把獨門絕技,傳給自己,心中自然大喜過望,但他瞧了奄奄一息,氣若游絲的沐蒼瀾一眼,不由猶豫的道:
“小可蒙你老人家青睞,賜傳絕技,小可自是求之不得,只是這位大叔,命在旦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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