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是摸着良心說的?
能不能將國庫外堆放着的那些錢財塞進了國庫裡以後,再說這話?
朝廷自從得了寇季在河西繳獲到了海量錢財以後,就徹底的富裕了起來。
朝廷不僅用那些錢財償還了從一字交子鋪借貸的債務,還塞滿了朝廷現有的庫房。
封樁庫塞滿了。
官家的小私庫,也塞滿了。
國庫倒是沒有被寇季繳獲的那些錢財塞滿。
可今歲秋稅徵上來以後,也塞滿了。
朝廷裁撤那些閒散官員、裁撤虛職、裁撤臃腫的兵額的好處終於凸顯出來了。
鍛鋼作坊推廣的農具,爲農產帶來的變化,也凸顯出來了。
今年朝廷的徵收各項賦稅,摺合成錢財,足足有九千多萬貫。
扣除了朝廷的各項開支以後,還餘下三千多萬貫。
更關鍵的是,這裡面還沒有算上寇季帶回來的那五千萬石的糧食。
朝廷現在很富裕,前所未有的富裕。
用富的流油形容,也不爲過。
趙禎晚上都開始喝羊肉湯了,他再也不用擔心晚上喝羊肉湯,會耗費民脂民膏了。
連一向克己節儉的趙禎,都開始奢侈了。
你王曾還好意思說朝廷不富裕?
寇季看着王曾的目光,十分怪異。
王曾感受到了寇季的目光,一本正經的道:“我們要收復燕雲十六州,就需要數量龐大的錢財,如今朝廷雖然小有盈餘,但我們還是得多備一些錢財。
打仗的事情,官家、我、呂公出不上多少力。
我們能做的,就是讓前方的將士,在廝殺之餘,能吃上一口飽飯。
最好能吃上肉。”
王曾的話,倒也說得過去。
寇季就沒有繼續用怪異的眼神看着王曾。
面對趙禎、王曾、呂夷簡三人所顧慮的問題,寇季思量了一下,給出了一個解決辦法。
寇季沉吟道:“王相、呂相,該讓鴻臚寺的人動一動了。”
呂夷簡挑起了眉頭,“你是想讓鴻臚寺的人去安撫各番屬使節?”
寇季緩緩點頭。
呂夷簡皺眉道:“各番屬使節,一個個皆是唯利是圖的人。不給他們好處,如何安撫他們?而且就算給了他們好處,也未必能消除他們心中的恐慌。
他們中間有一部分人,很有可能拿了錢財,便不再來我大宋。”
寇季笑着搖搖頭,“不給錢,跟他們簽訂盟約,拿盟約安撫他們。”
“盟約?”
趙禎三人一臉疑惑。
寇季笑着道:“我大宋身爲宗主國,有義務維持各方安定,所以跟各番屬之間,必須簽訂相應的盟約。比如,作爲宗主國的我們,是友好的,絕對不會仗着自己實力強大,就隨意插手他們的內政。
所以,盟約上可以寫一條,互不干涉內政。
再比如,作爲宗主國的我們,有義務讓各方少起摩擦,少起刀兵。
所以,盟約上可以寫一條,逃奴、逃民等,不得庇護,在發現以後,或者得到相應的邦交文書以後,必須將其遣送回各國。
再比如,再互不干涉內政的原則上,各國使館,不得庇護使館所在國的罪囚。如有違反,使館所在國,有權進入使館進行捉拿。
我暫時能想到的,就只有這麼多了。
具體的,你們比我精通。
你們可以好好研究一下。”
趙禎三人一臉驚愕的盯着寇季。
寇季淡然笑道:“總之,簽訂這一類的盟約,對西夏、遼國而言,可有可無。但對其他各番屬而言,還是十分有好處的。
雖然我大宋在盟約簽訂以後,會有所損失。
但我們獲得的利益卻是最多的。”
趙禎、呂夷簡、王曾三人,又不是什麼都不懂。
他們自然明白寇季口中提到的損失是什麼,利益是什麼。
一旦大宋跟各番屬簽訂瞭如此盟約,那大宋在外的暗探就得不到保障,他們在暴露了身份以後,很有可能會死。
同時,大宋也沒辦法隨隨便便的跟簽訂了盟約的番屬開戰。
但相對的,大宋也會獲得許多利益。
比如,大宋的人才外流,會得到一定的制約。
畢竟,和周遭各國比起來,大宋的人才無疑是最多的。
所以難免會有所浪費,有所外流。
強如遼國,在人才的培養上,比大宋差了可不止一星半點。
所以遼國纔會經常從大宋挖人過去。
再比如,大宋身爲宗主國,簽訂盟約的主導者,在盟約條規方面,話語權要比別人多。
大宋不僅能通過宗主國的身份聯合其他番屬,制裁那些不聽話的番屬。
還能在一定程度上,藉助盟約,從其他番屬國調兵遣將。
再比如,一旦簽訂了盟約,大宋和盟約國,就不會擅自動刀兵。
雙反邊陲的摩擦會減少,雙方之間的貿易往來會加大。
比起周遭四鄰,大宋是富庶的。
比起周遭四鄰,大宋的貨物是最多的。
邊陲一旦進入到了穩定狀態,雙方的貿易往來會進入到一個蓬勃的發展起。
大宋藉此,可以賺取海量的錢財。
總而言之,只要盟約條規制定的足夠好,各番屬在獲利的同時,大宋也會跟着獲利,而且還是吃最豐厚的那一部分利益。
寇季見趙禎三人陷入到了思量中,就笑着繼續說道:“就‘互不干涉內政’六個字,就足以讓青塘、元山兩部,答應跟我們簽訂盟約。”
大宋如今手握河西之地,又在揚威西域,在西域有不小的名聲,想要干涉青塘的內政,還是輕輕鬆鬆的。
青塘怕嗎?
青塘也怕。
但青塘無可奈何。
他們總不能因爲擔心大宋會干涉青塘內政,就跟大宋幹一場吧?
他們倒是有足夠的人手,但是卻沒有足夠的實力。
特別是見是到了大宋的鐵騎,以及火槍和火炮以後。
但如果大宋主動提出了互不干涉內政。
青塘必然答應。
至於元山部?
那用擔心嗎?
元山部就是寇季的狗腿子。
寇季提出的建議,元山部怎麼可能反對。
你見過跟主人唱反調的狗腿子嗎?
趙禎、王曾、呂夷簡三人互相瞧了一番,用眼神交流了一番,皆看出對方心中的驚愕。
王曾、呂夷簡二人玩政治,玩了幾十年了,還從沒有想過用寇季所說的這種辦法,跟番屬相處。
以往他們跟番屬簽訂盟約,那都是私底下遞交的國書。
面對不同的番屬,他們的態度也不同。
他們還從沒想過,可以跟所有的番屬,簽訂一份盟約。
“這就是……經略天下嗎?你小子不是說你已經死心了嗎?爲何又會提出這樣的建議?”
王曾心裡嘀咕着,神色複雜的看着寇季。
在他眼裡,寇季所說的這些話,所提出的這個建議,就是經略天下的一種方式。
因爲寇季所說的這種方式,若是操作得當的話,完全可以讓周遭的那些番屬,按照大宋的意思去做任何事。
雖然寇季提到過‘互不干涉內政’的說法。
但大宋只要能以宗主國的身份去影響周遭的番屬,幹不幹涉內政,有什麼關係?
只要能影響,大宋就有無數的辦法,讓番屬唯命是從。
王曾可以毫不客氣的跟周遭所有的番屬說,論玩心眼,你們全部加起來,也得吃屁。
朝堂上的朝臣們,別的不行,論玩心眼,那還真沒對手。
王曾心裡想着事,所以沒有說話。
呂夷簡盯着寇季,沉聲道:“此事牽連甚大,需要好好的商討商討。”
呂夷簡看向了趙禎。
趙禎沉吟了一下,道:“召六部尚書,樞密院正副樞密使。”
頓了頓,趙禎又補充了一句,“張士遜就不用召了,朕煩他。”
王曾知道一些內情,所以聽到了趙禎這話以後,沒有太大的反應。
呂夷簡在聽到了趙禎的話以後,一臉愕然。
“官家……”
呂夷簡有心說兩句話。
趙禎卻強硬的打斷了他的話,“如今,朕、內廷、六部,皆在爲大宋崛起而奔波。可張士遜此人,不僅不出力,還總是喜歡唱反調。
如今正是我們上下一心,一起爲大宋強盛努力的時候,這種老鼠屎,就不應該出現在朝堂上。”
趙禎爲了清除朝堂上的迂腐之人,費盡心機布了一個局,可最終卻被西夏人給破壞了,未竟全功。
仍然有一兩個迂腐之人,留在朝堂上,張士遜就是其中之一。
趙禎也沒心思再去佈一個局了,也沒有機會再佈一個局了。
所以他就乾脆任性了一下。
直接表現出對張士遜的不滿。
王曾、呂夷簡二人對視了一眼,苦笑了一聲。
呂夷簡沒有再說話。
趙禎真要是任性起來,他們也無可奈何。
畢竟,江山是他家的,他纔是江山主宰。
“陳琳,速速去召人吧。”
王曾吩咐了一聲站在一旁的陳琳。
陳琳看向了趙禎。
趙禎點點頭,陳琳退出了資事堂。
寇季在陳琳離開以後,乾咳了一聲,詢問道:“官家、王相、呂相,咱們是不是忘記了談論正事?”
趙禎三人皆是一愣。
王曾苦笑道:“倒是把慕崇父子給忘了。”
呂夷簡沉吟道:“那就先讓西夏人養幾天,派人仔細盯着西夏驛館,實在不行,就以捉拿亂黨爲由,封鎖整條街道。
許進不許出。
米麪糧油,皆派人給送上。
讓他們敞開了吃,不要錢。
等我們商定完了盟約,安撫了各方使節,再收拾他們。”
呂夷簡一位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一位宰執,如今居然還要特地提一下米麪糧油錢,頗具商賈氣息。
百姓們若是聽到了他這番話,估計會驚掉大牙。
趙禎、寇季、王曾三人,對於呂夷簡的提議,都沒有反對。
呂夷簡執筆寫下了一份文書,加蓋了相印以後,就送出去讓人執行了。
等文書送出去以後,呂夷簡再次開口道:“既然一字交子鋪的份子,如今已經脫離了慕、錢、孟三家的掌控,那他們三家的人,也就沒有必要留了。
滿朝文武爲了他們三家,斗的你死我活。
六部爲了他們三家,齊齊出手。
爲了三個商賈,如此興師動衆,傳出去了惹人笑話。
儘快平息了此事,讓六部的人儘快歸位,各司其職。”
趙禎、王曾、寇季三人皆贊同的點頭。
西夏人出手,破壞了趙禎的謀劃,一字交子鋪的份子,已經脫離了慕、錢、孟三家的掌控,他們三個棋子,確實不需要再留着了。
寇季沉吟了一下,看着呂夷簡道:“呂相的意思,是殺,是放?”
呂夷簡聞言,陷入到了沉默當中。
王曾也沒有說話,反而看向了趙禎。
趙禎思量了一下以後,緩緩開口道:“慕氏當誅,孟氏流放,錢氏貶爲庶民。三家錢財,盡數抄沒,充入國庫。慕氏賣給西夏的一成一字交子鋪的份子,從今日起歸朕所有,歸朝廷所有。
任何脫離了大宋掌控的一字交子鋪份子,朕不認,朝廷也不會認。
此話定爲鐵律,立石爲碑,立在所有一字交子鋪鋪面的院中。
後世子孫,不得逾越。
朕要讓所有惦記着一字交子鋪的外人,都絕了心思。
一字交子鋪,只能屬於我大宋。”
趙禎的話,輕飄飄的,但卻不容置疑。
寇季、呂夷簡、王曾三人聽着心神震動。
將一句話,定爲鐵律,並且明確的告訴後世子孫,不得逾越。
足以說明趙禎在面對一字交子鋪的問題上,態度是十分堅定的。
唯一讓三個人覺得意外的是,趙禎終究還是沒有狠下殺手。
只是將跟西夏眉來眼去的慕家誅殺了。
放過了孟家和錢家。
寇季沒有開口反駁,王曾和呂夷簡也沒有開口反駁。
或許在他們三人心中,這便是慕、錢、孟三家最好的結局。
錢、孟兩家,必須得慶幸,慶幸他們遇到了一個仁慈的帝王。
不然,他們兩家也得跟着死。
一字交子鋪的事情,似乎在這個時候已經畫上了句號。
但趙禎、寇季、王曾、呂夷簡四人心裡都清楚,這件事還沒完。
一字交子鋪的份子,從商人手裡,轉移到了權貴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