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需要屯兵防備遼國,北宋的河北邊境分得很細碎。
大明新朝沒了邊患,這裡自然要重新劃界。
首先,趙州併入真定府,且趙州降爲趙縣。
接着,冀州、深州併入河間府,兩州分別降爲冀縣和深縣。
保州、定州、祈州、永寧軍、安肅軍、廣信軍、順安軍,這些州軍合併爲保定府,並且州軍治地全部降級爲縣。
雄州、霸州、莫州、清州、保定軍,這些州軍合併爲雄安府,其府治設在保定軍城(霸縣西南)。
得知皇帝巡視巨馬河,雄安知府、通判等官員立即動身去拜見。
他們順着滹沱河的北支流,緊趕慢趕跑去當城鎮,發現皇帝已經離開了。於是又一路追趕,到了白溝驛才知道,皇帝已然折道前往白洋澱。
容城縣令已跟在皇帝身邊,任丘、高陽縣令也在飛奔而來。
縣令雖然不能跨境亂跑,但白洋澱地跨這三縣啊!
滹沱河邊,白洋澱畔,朱銘已在鄭鎮歇了一天。
任丘縣令已然趕來接駕,這裡屬於他的轄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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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同在天子身邊,任丘縣令熱情介紹:“陛下,白洋澱古稱祖澤。漢唐以來,又有大渥澱、小渥澱、掘鯉澱、西澱、西塘等諸多稱謂。旱情嚴重時有些地方會乾涸,分成許多大小塘澱。其中最大的一個,便叫白洋澱或者西塘。”
容城縣令面帶微笑,這些內容他前兩天就說了。不過現在他屬於越境侍駕,沒必要跟本地的縣令搶風頭。
介紹完白洋澱的來歷,任丘縣令又訴說這幾年的治理。
朱銘雖已反覆聽了好幾遍彙報,但也沒有打斷此人說話,而是一邊聆聽一邊欣賞風景。
等任丘縣令說完,朱銘才問:“一年之內有幾個月,諸多塘澱能連成一片?”
任丘縣令說:“半年。”
朱銘說道:“比容城縣要多一兩個月。”
容城縣令連忙解釋:“任丘縣這邊的白洋澱,因爲連通了滹沱河,所以豐水期更長。容城縣那邊連通的是巨馬河,因爲巨馬河枯淺,所以水量稍顯不足。”
符行中說道:“接下來二三十年,不論是巨馬河還是白洋澱,每年都會利用枯水期清淤,順便把河湖挖得更深一些。挖出的淤泥,用小船運至巨馬河的北岸和下游,去改良那邊的諸多鹽鹼地。如此一來,既能讓巨馬河、白洋澱容水量更大,還能因此改造出諸多良田。”
朱銘說道:“水邊應當多植樹木。”
“一直在種樹。”符行中說道。
中國古代興修水利設施,往往伴隨着種樹活動。該種什麼樹,又該種在哪裡,早已形成一套規則。
朱銘又說:“上游山林不得濫採濫伐。”
“小民砍伐些許,對這裡沒有大礙。”符行中說。
這也是實話,小老百姓的砍伐,對河北水系影響不大。
前提是不能定都北京……
朱銘問道:“你可去過黃河上游(黃河中段)?”
符行中說:“去過。那些府縣皆爲黃土,大水沖刷就把泥沙帶到下游。”
朱銘說道:“可在上游多植樹木保護水土。”
符行中苦笑:“知易行難。一是不好種植,二是難防採伐。”
朱銘表示理解,曉得咋做是一回事,能不能辦到又是一回事。
在古代,絕對不可能做成!
“陛下,雄安知府、通判來了。”
“帶他們過來。”
知府叫劉一止,浙江人。
通判叫陳康伯,江西人。
劉一止屬於四平八穩型官僚,遇到看不慣的也會去管,但大部分時間都無爲而治。他始終堅信,不折騰就是好官。
陳康伯卻非常激進。
紹興末年金兵南侵,號稱百萬四路南下。
當時岳飛、秦檜都已身死,趙構自己也老邁不堪,前線又接連遭遇戰敗。一些大臣勸趙構降金議和,一些大臣勸趙構南狩福建。
趙構心灰意冷,降下手詔說:“如敵未退散百官。”
一句話,聽天由命。
陳康伯接到手詔,直接把這玩意兒燒了,不讓更下面的官員看見,然後衝進皇宮勸趙構御駕親征。
趙構猶豫之際採石磯大捷的消息傳回。
晚年,陳康伯已告病退休,但金兵又至。他被任命爲宰相兼樞密使,加封魯國公,帶病從老家趕去抗金。
金兵退了,他也病死。
所以現在雄安府很有意思,劉一止擔任一把手穩定大局,陳康伯擔任二把手可勁兒折騰。
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把轄內官吏和大族整得服服帖帖。
攤丁入畝迅速搞定,吏役改革也已完成,還每年興修水利改善民生。
“臣劉一止(陳康伯),拜見陛下!”
二人上前見禮。
朱銘笑道:“都免禮吧。一路可追得辛苦?”
這話問得兩人瞬間無語。他們以爲皇帝儀仗隆重,肯定走得很慢。於是聽到消息就去追,結果繞了一個大圈子,愣是沒有攆上皇帝。
“上船吧。”朱銘率先踏上船去。
白洋澱面積雖大,但很多區域都不深,大船稍不注意就要擱淺。
任丘縣令準備的,是幾條普通的小型客船,披紅掛綠裝飾了一下而已。
皇帝和知府、通判、縣令們,以及文秘、太監共乘一船。主簿、教授和本縣士子、吏員共乘一船。
剩下的船隻,則全是皇帝的親衛和隨從,時刻準備着翻船了便去救皇帝。
本縣士子最爲激動,他們是任丘教授帶來的。其中一個擁有舉人身份,剛纔還被皇帝親自考教了學問。
船隊穿過蘆葦蕩,前方水面飄滿了荷葉。
朱銘興致來了親自划槳,知府和通判連忙來幫忙。
“你們把雄安府治理得極好。”朱銘誇獎道。
劉一止說:“此皆陳通判之功,臣安坐府堂而已。”
陳康伯說:“劉知府是掌舵之人。”
“哈哈哈哈,”朱銘開心大笑,“你們這對主貳官,倒是配合得默契。天下官員都能如此,那還愁什麼國家不興?”
“不敢當陛下誇讚。”
二人心頭大爽,就似三伏天飲下冰水。
朱銘問道:“你們有什麼想辦,自己卻又辦不到的。趁着今日,可直說無妨。”
劉一止看向陳康伯,陳康伯點頭回應。
劉一止說:“巨馬河北岸兩個縣,也應當劃歸雄安府管轄。如此做法,好處有二。一便於治理河湖,二便於協調灌溉,出了什麼爭水的糾紛,府衙也能快速着手調解。如果不把北岸併入雄安府,等到一二十年之後,恐怕這一大片河湖都會糾紛不斷。”
朱銘認真思考,點頭說:“有道理。”
朱銘扭頭對通政院調來的秘書說:“且記下來,新城、永清二縣,明年劃歸雄安府管轄。”
這位新秘書叫蘇欽,泉州人,前宋太學生出身。
他少年時身體瘦弱,被同窗戲稱爲“衰雞”。蘇欽作詩迴應:“莫道衰雞衰未衰,羽毛簇簇錦成堆。五更一唱天報曉,頓使千門萬戶開。”
(南宋之時,吳璘鎮守漢中,多仰仗蘇欽後勤調度。吳璘爲了籠絡文官,贈送他幾萬貫錢、數十匹蜀錦,而蘇欽卻分文不取。兩人因此關係極度融洽。)
蘇欽連忙記錄。
旁邊一人,也在記錄,那是隨駕的起居郎。
起居郎叫做陳鰲,今年才十七歲,是大明第二屆進士。
歷史上,這人更是牛逼。十六歲就中了文進士,看到國家衰敗、萬民陷於水火,陳鰲竟然辭官跑去學武。
幾年之後,他順利考上武舉第一名,在韓世忠麾下擔任水軍將領。
又過幾年,趙構召集武將們廷對,陳鰲又是武人廷對第一,基本可以算作是武狀元。
他的弟弟陳鶚,同樣棄文從武,同樣考上武狀元。
可惜,兄弟倆捲入政治鬥爭。他們的爹屬於主戰派文官,他們自身又都是武將,在岳飛死後被閒置二十年。
陳鰲快速寫下一句起居注,然後安靜聽着皇帝和官員對話。
他能做起居郎,是皇帝欽點的。
身爲大明開國以來,年齡最小的進士,陳鰲還沒做官就受到多方關注。
朱銘也很喜歡他,還經常招他一起晨練,就連去天駟監騎馬也帶着。
因爲陳鰲本身就會騎射小時候還學過劍術。
“這可是採藕時節?”朱銘問出一個白癡問題。
劉一止說:“入秋之後,方可採藕。”
陳康伯說:“此地蓮藕比南方發得晚,這個時節還能採藕鞭(藕帶)。”
朱銘朗聲笑問:“誰去幫我採些藕鞭上來?”
“我去!”
只見起居郎第一個站起,放下毛筆脫掉衣服,然後猛地跳入湖中。
“哈哈哈哈!”
朱銘拍手大笑:“宏老可爲水將也!”
陳鰲少年心性,又灑脫不羈,站在齊腰深的湖水中:“官家若是缺將可用,臣就棄文從武領軍打仗去!”
“你是南方人,能憋氣多久?”朱銘問道。
陳鰲回答:“不多,半刻鐘而已。”
說完,陳鰲就潛入湖底,給皇帝採藕帶去了,兩條大長腿伸出湖面亂蹬。
這他媽是起居郎?
一衆官員士子都看愣了,也太沒正形了吧?
朱銘面帶微笑,愈發喜歡這年輕人。
他非常明白老爹的心思,妹妹年歲漸長,是該挑選駙馬了。
朱國祥一直在物色女婿,備選人員有二三十個。
直到陳鰲少年中進士,又生得高大帥氣,立即進入朱國祥的視線。接着又考察其人品,愈發對陳鰲滿意,因爲此人不但品行俱佳,而且性格開朗非常有趣。
公主如果嫁過去,絕對不會感到煩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