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矇矇亮,士子們就急着出去。
衆人緊趕慢趕來到貢院外,可惜還是來晚了。
今天的看榜者,比那天考試還多,整條街道被堵得水泄不通。
甚至有一些富商,直接帶着家丁前來。他們是來搶人的,不是說違背士子意願,把中榜者強行帶走,而是跟同行爭搶“女婿”!
白勝、古三等一衆隨從,提着棍子開道,沿途大吼:“快讓讓,快讓讓,相公們要看榜!”
見他們都是應考舉子,擋在前面的閒雜人等,非常自覺的讓出一條狹窄通道。
等待好久,終於有官差簇擁着胥吏,艱難擠進來張貼黃榜。
貼出的第一張榜單,約有一百多個名字。
石彪完全不識字,只能站在人羣之外,牽好聚寶盆傻愣愣等着。
白勝卻讀過幾天書,一眼便看到榜底的“朱銘”,頓時興奮大喊:“中了,俺家相公中了!”
“誰中了?誰中了?”
瞬間有十多個富商,帶着家丁瘋狂擠來。
官宦人家也會榜下捉婿,但基本只捉前三榜的。雖然還沒有殿試,並未分出甲第等級,但省試前三榜多半都更優秀。
只有那些富商,纔會飢不擇食,連老頭子都要。
正所謂:讀盡文書一百擔,老來方得一青衫。媒人卻問餘年紀,四十年前三十三。
最先擠進來的富商,帶着家丁把朱銘團團圍住,語速飛快的說明情況:“小相公,俺家住在陳留,離東京也不遠。有良田數千畝,有商號兩家、店鋪二十餘處。小女今年十七歲,賢良淑德,貌美如花。相公若願娶,陪嫁良田八百畝、店鋪三處!”
又有富商擠進來,不屑道:“陳留是甚鄉下地方?也敢來東京討飯吃。小相公,俺家就在東京城內,雖然沒有田產,卻在東京有酒店一家。俺大女婿也是進士出身,已經外放爲陽城知縣,俺兄弟還是定陶學官。相公若娶了小女,今後在官場上也有個照應。”
“俺家在東京有貨行,比那破酒店值錢,俺妹夫是濮州士曹掾!”又有富商擠過來。
就在這時,又有幾十個士子,陸陸續續喊道:“我中了,我中了!”
本來撲向朱銘的富商們,紛紛折道而去,把那些士子也圍起來。
白崇彥的書童猛然歡呼,至於白崇彥本人,不可置信的看着黃榜。他中了,倒數第六名。
李含章沒找見自己的名字,又是忐忑,又是期待,或許他的排名更靠前。
第二張榜單貼出,還是沒有李含章。
閔子順卻歡呼大叫,他連續四次落榜,這次終於中了!
也有富商將他圍住,閔子順平時挺正經的,此時卻高興得開起了玩笑:“俺出身寒微,若能高攀富貴,自是一樁幸事。諸位且等着,俺寫封家書回去,與拙荊商量一番。她若同意,俺便再娶。”
“哈哈哈哈!”
周圍的人一通鬨笑,那些富商也不再糾纏,連忙去找下一個獵物。
堵住朱銘的三個富商,已經快要打起來。
朱銘拱手道:“多謝各位美意,在下已有婚約。”
來自陳留的富商說:“婚約可以解除,三年不完婚便自動作廢。還剩幾年,俺家小女等得起。來人,把小相公帶走!”
這貨乃是陳留土豪,帶來的家丁非常多,竟然急不可耐的直接搶人。
只見六個家丁撲來,朱銘頓時一腳踹出,將最前面那個給踹得彎腰痛呼。接着又一拳頭砸出去,將第二個家丁當場打暈。
剩下四個家丁,嚇得不敢再動,傻傻的看着朱銘。
“滾!”朱銘喝道。
白勝立即吹噓:“俺家哥哥,是帶兵剿過賊的,一人一槍,殺得八百賊衆丟盔卸甲!”
三位富商,畏懼朱銘武力,紛紛選擇放棄,扭頭去捉別的貢士。
人羣中忽地傳來慘叫聲:“老夫今年五十六,膝下兩子都已娶妻……快快放手,袖子扯爛了……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又有人在說:“老先生莫憂,小女今年十八,正是先生良配,嫁過去續絃必定孝順舅姑。”
可憐這位老先生,竟被家丁直接扛走。
還沒確定自己中榜的士子,當場流下羨慕的眼淚。
第三張黃榜貼出,還是沒有洋州士子的名字,李含章變得愈發焦急。
第四張黃榜,依舊沒有。
第五張,也是最後一張,李含章看完,瞬間失魂落魄。
來自洋州的十位士子,加上李含章共有十一個,居然有三人被省試錄取:朱銘倒數第一,白崇彥倒數第六,閔子順倒數第一百九十七。
李含章、令孤許、王昶等人……全部落榜。
而整個利州路,再無一人考中。
秦檜看着榜單,身體都在顫抖,他的名次極爲靠前,正數第十七名。
權貴們已經開始動手,聯合起來轟走富商,挨個詢問中榜者的具體情況。
“四郎君,這人還未娶妻,年齡也合適得很,還考了省試第十七名!”一個家丁喊道。
王仲岏衝到秦檜面前:“真未娶妻?”
不知此人底細,秦檜有些忐忑,回答說:“並未娶妻,也未有婚約。”
王仲岏又問:“年方几何?”
秦檜回答:“二十五歲。”
王仲岏再問:“家裡還有什麼人?”
秦檜答道:“家父早逝,做過縣令。還有老母與幼弟,寄住於舅父家中。”
王仲岏仔細打量秦檜,越看越滿意:“就是你了,帶回去!”
秦檜驚呼:“且慢,且慢,敢問尊駕是何人?”
王仲岏讓家丁把秦檜架着走,便走便說:“俺爹是王諱珪公,你難道沒聽過?”
本來還在掙扎的秦檜,聽說自己能做已故宰相的孫女婿,頓時大喜過望:“岳父快放開小婿,小婿答應便是了。”
就這樣,秦檜做了李清照的表妹夫。
至於說秦檜與蔡京連襟,這多半屬於野史扯淡。
第一,不見正史和墓誌銘記載;第二,年齡相差太懸殊了;第三,秦檜中進士之後,並未得到蔡京的提攜。
秦檜這邊拜見了岳父,又去跟朱銘等人見禮,互相恭賀彼此高中。
待這傢伙走了,李含章才酸溜溜說:“一介寒門布衣,轉眼便做宰相孫婿,當真是令人羨慕啊。”
朱銘笑笑沒說話,就秦檜和那王家,金兵來了全員漢奸。
令孤許抱拳道:“恭喜三位!”
朱銘、白崇彥、閔子順同時回禮,其餘同鄉士子也過來道賀。
面對衆人豔羨的目光,朱銘安慰道:“還有殿試未考,若依舊排在倒數,也不知要蹉跎多少歲月,中不中進士都無所謂。”
這是大實話,北宋中前期進士,每屆只錄取三四百人。
宋哲宗年間,突破到五百人以上。
宋徽宗上臺之初,皇太后掌權,同樣只錄取五百多人。
等到宋徽宗親政,瞬間就氾濫了,第一屆便錄取671人,第二屆錄取731人,進士人數瘋狂暴增。
進士甲第,也從只有三等,增加到四等、五等。
考了進士,還要考關試。
關試合格,方可任職。
現如今,人多官少,授官和升遷越來越難。
新科進士外放爲縣尉,都屬於運氣極好的。
許多進士,只能去做州學老師,而且一做就是好幾年。
關試考得稍好的,可以做州學校長,但有可能多年都不挪窩。
比如秦檜,當了整整八年校長。
擺攤時認識的廣南士子林勳,這位老兄更慘,當了十年校長。
因爲落榜,李含章鬱悶一陣,此時也想通了,灑脫道:“成功莫憂,以賢弟之策論,殿試必可中一二甲。”
“哈哈,但願吧。”朱銘笑道。
殿試纔是真的黑,屬於科舉舞弊的重災區。
歷史上,下一屆科舉,皇帝帶頭作弊。
宋徽宗最喜歡的兒子,乃是嘉王趙楷,琴棋書畫樣樣皆通。宋徽宗覺得此子類己,甚至動了換太子的心思。
一個十多歲的親王,竟然跑去參加科舉,而且直接被點爲狀元。
估計是宋徽宗都感覺太離譜,在兒子唱名第一後,下令改第二名爲狀元,把兒子降爲榜眼。
別以爲被嘉王趙楷搶了風頭,那位狀元似乎就有多慘。這貨是個“有官人”,能憑藉父輩恩蔭直接做官,考上進士可以初授更高官職。
“有官人”考中狀元,是宋代開國以來的第一次。
而且,第三名也是“有官人”。
也就是說,下一屆殿試,乃宋代科舉的至暗時刻。
前三名當中,一個是皇子,兩個是“有官人”。全特麼背景特殊,沒有作弊誰信啊?
宋徽宗和他的寵臣們,在一次次突破下限。
回到客店,喝酒慶賀,幾家歡喜幾家愁。
李含章單獨找到朱銘嘮嗑:“唉,世事無常。我平時的文章,一直比雋才兄寫得好,這回他考中了,我卻名落孫山。時也,命也,不打算再考了。我父親有位世交,在湟州那邊做軍將。如今西北大戰,我打算去投奔世叔,說不定還能撈到些軍功。”
“刀劍無眼,可貞兄小心。”朱銘提醒道。
“哈哈,若是死了,便算自己倒黴。”李含章笑道。
這貨是真喜歡軍事,去軍中混一下也不錯,反正今後還能再考。便是做了武將,都能考科舉轉文官。
此次洋州士子考中三人,朱銘屬於意外,白崇彥也是朱銘帶出來的。真正憑自身能力中進士的,其實也就閔子順一人,非常符合洋州的基本情況——二十多年出一個進士。
朱銘已經決定,如果自己考完關試,被分配去做校長或老師,那就直接回大明村算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