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金國上京的明軍是一萬,返回的時候卻只有五千——在自願駐紮安東都護府的將士到齊之前,還得留足兵力給李成震懾各部。
劉豫全家被反綁雙手,隨着軍隊一路南下。
他旁邊是僞宋傀儡太后和皇帝,這小皇帝已經成年了。
更前方是同樣被綁着的吳乞買,以及吳乞買的皇后和嬪妃。
還有大車小車的史料典籍,不但包含遼國的全套史料,還有金國前幾年的自修國史。
契丹和女真文字雖然要廢除,但兩國史料卻必須收集起來。
年僅十四歲的紇石烈良弼,此時尚未改名,依舊叫做紇石烈婁室。他的老家在輝發河流域,並非什麼大貴族出身,父親只是一個普通軍官。
但他刻苦向學,獲得完顏希尹的賞識,親自傳授其女真文字和部落歷史。
小小年紀,紇石烈良弼已在上京擔任教授,專門教貴族子弟學習女真文字——他有兩百多個學生。
紇石烈志寧、白彥恭、完顏宗磐等人,是自願留下來編戶齊民的。
而紇石烈良弼,卻是被馬擴強行帶走。
原因很簡單,認識女真文字的本就不多,熟知女真各部歷史的數量更少。這個少年沒打過仗,甚至還沒做過官,非常適合留在開封,協助研究女真族文史資料。
紇石烈良弼此時戴着帽子,把剛剛剃成的光頭掩蓋起來。
除了那些自治部落之外,從漠南草原到黑龍江,但凡是被編戶齊民的,必須把契丹、女真髮型剃掉。
先剃成光頭,再慢慢蓄髮。
服裝方面,右衽、對襟、圓領都行,唯獨左衽被嚴厲禁止。
大明也搞剃髮易服!
……
衆人來到遼陽時,積雪已經化盡,交替遷徙安置的各族百姓正在耕種。
遼寧左布政使陳規,帶着官吏出城迎接。
花榮喜道:“遼寧左佈政竟是陳先生!”
陳規微微一笑,拱手說:“花將軍,好久不見。”
馬擴說道:“既都是熟人,且先進城說話。”
陳規,被譽爲“管形火器鼻祖”。
他自幼熟讀兵書,明法科進士出身。
歷史上,陳規以縣令身份募兵勤王,中途遇到知府棄城而逃。他順手接替防務,屢次擊敗叛亂的劉延慶舊部。
後來的順昌大捷,擊敗金兀朮十萬金兵,劉錡的指揮自然最爲關鍵。但也多虧了陳規提前佈置,他一到順昌就擴建糧倉,並且分遣官吏四處購糧,又用金銀布匹換取路過的漕糧。
劉錡帶兵到順昌之後,第一件事就問糧草有多少。
糧夠就打,沒糧就撤。
陳規回答:“有粟麥數萬石。”
劉錡聞言,當即決定在此抗金。
因爲兵荒馬亂之際,到處都在哭窮喊缺糧,不可能有比這裡更充足的糧草。
當時的順昌城防,也是劉錡和陳規一起佈置的。
根據多年的守城經驗,陳規後來寫下《守城錄》四卷,其中包含噴火槍的使用——把火藥裝在竹管內,噴出火焰燒燬敵軍攻城器械。
這個時空,陳規在淮南被李寶俘虜,當時他帶三百兵就敢進京勤王。
由於他的官聲極好,李寶並未爲難,只是勒令其解散部隊。
陳規聽說開封沒了,於是跑去杭州投靠宋徽宗。
但他爲人耿介、做官清廉,五十歲了還是縣令,一直都無法升官,投靠宋徽宗能討什麼好?第一年就得罪了寵臣,被貶去廣西做官,氣得陳規直接辭職不幹。
直至東南小朝廷覆滅,陳規才被好友舉薦。
他先是在大明做地方官,因政績卓著迅速升遷,繼而又自請調去工部,學習並研發燧發槍。正因研發燧發槍的經歷,陳規跟花榮混得很熟。
卻沒想到,這次居然被調來做遼寧左佈政。
入城之後,馬擴問道:“遼寧可還安穩?”
陳規說道:“沒被遷走的遼陽大族,這段時間人心浮動。”
“他們還想鬧事?”馬擴驚訝道。
陳規說道:“我把張玄徵抓了,此時還關押在大牢裡。你們既然要回京,就把這人一併帶走。”
馬擴更加震驚:“張玄徵可是陛下親自任命的,專門負責在遼陽編戶齊民。”
陳規冷笑:“此人仗着陛下的恩遇,又在本地人脈極廣,竟然悄悄扣留隱匿農奴。各族共計三千多農奴,被藏起來不給編戶分田。不僅張玄徵被抓,參與此事的渤海望族,全都被我抓進了大牢。”
馬擴由衷佩服:“陳先生膽識過人啊!”這不廢話嗎?
以區區縣令之身,招募幾百個民兵,就敢進京勤王的人,會怕這些渤海大族鬧事兒?
陳規說道:“遼寧與中原不同,這裡太缺人口了。我只抓了這些大族的族老,又強令剩下的族人分家析產,並不打算將他們抄家流放。”
“該當如此。”馬擴點頭說。
不管怎樣,渤海望族完蛋了。
先是統兵豪帥被殺,接着又被分家析產,還有好多被分拆遷往河北、瀋州、鹹平。一連串操作下來,各大望族已經變成一盤散沙。
陳規說道:“北地和遼東望族,在遼國時就爲非作歹、貪腐橫行,到了金國更是變本加厲、無人管束。張玄徵被陛下委以重任,竟然也敢明目張膽的隱匿農奴。想必安東都護府那邊,也有人敢這樣做。吾已上疏朝廷,請陛下派遣御史,前往安東都護府巡查。”
馬擴抿嘴一笑。
那些御史到了安東都護府,恐怕有不少人要倒黴。
漢族、渤海族文官,歷經遼金兩朝而不倒,最後卻倒在大明御史之手。
在遼陽逗留一日,馬擴繼續趕路。
以張玄徵爲首的遼陽望族首領,被捆起來跟吳乞買一道上路。
張玄徵見到馬擴就哭嚎:“馬先生,我實在是有罪,能否幫忙美言幾句?我一定洗心革面,從此在大明做清官廉吏!馬先生,看在昔日的情分上,你就幫幫忙吧……”
馬擴嘆息道:“你呀,大好富貴都抓不住。陛下讓你在遼陽編戶齊民,只要盡心盡責做好,就算貪污幾個也查不出來。你非要隱匿農奴,還想着繼續作威作福,甚至是幫着別的大族隱匿農奴。這不是找死嗎?”
張玄徵欲言又止,實在不知該說什麼。
他真就是習慣了,一百多年來養成的習慣,那是很難立即就改掉的。
在遼國時如此,在金國時如此,在大明爲何不能如此?
隊伍啓程,張玄徵這幫人,跟吳乞買相距不遠。
吳乞買幸災樂禍,怒罵道:“逆賊,你們全都活該。以爲叛金降明就能保住富貴?賊明的朱皇帝刻薄寡恩,你們立下獻城大功,照樣逃不掉殺頭的下場!”
張玄徵完全沒有興致反駁,行屍走肉般被士兵催着前進。
從旅順坐船去山東,每次在城外歇息時,都有大量百姓跑來圍觀,隔得老遠把吳乞買當猴子看。
一直來到開封城外,吳乞買突然大喊:“我要見朱皇帝!”
馬擴沒有拒絕,親自幫吳乞買帶信。
朱銘比他們早一個月回京,已經提前得知馬擴的操作。
怎麼說呢?
基本肯定,但略有微詞。
有些事情既然已經做了,那就沒必要再去折騰,馬擴和衆將肯定是有功無過的。
前幾天還開了大朝會。
朱銘公開徵求衆臣意見:“金國皇帝吳乞買,還有僞宋的傀儡太后、皇帝,就要被押回京城了。你們認爲該如何處置?”
禮部尚書胡安國率先說道:“僞宋的傀儡太后、皇帝,我大明是一直不承認的。應當先打爲庶人,再以謀逆罪論處。至於吳乞買,好歹也是一國之君,應該按歷朝歷代的亡國之君處置。即給一個爵位,留在開封監視居住。吳乞買的那些后妃,年輕者可充入後宮,做嬪妃或宮女服侍陛下。”
這是正常的處置方法。
河北的僞宋小朝廷,大明從來沒有承認過。他們跟金人合作對抗大明,妥妥的謀逆罪(叛國罪)。
而亡國之君,也有一套流程。給個空頭爵位,再賜一個宅子軟禁。
一直養着也行,突然“病死”亦可,反正不能公然殺掉。
年輕貌美的嬪妃或公主,全部納入大明皇帝后宮。皇帝如果看不上,就讓她們做宮女。
胡安國繼續說:“前宋的公主,這幾年陸續成年好幾位,也是應當全部納入後宮的。陛下仁慈,允她們自己在民間婚配。但哪裡有人敢娶?趁着金國嬪妃、公主進京,舊宋公主也當一併納入後宮!”
朱銘又問其他大臣:“伱們可有異議?”
無人反對。
因爲胡安國這番發言,都是有理有據的,正常流程就該這樣走。
朱銘說道:“那就賜吳乞買安樂公,再賞賜開封宅院一套。”
朱銘沒打算讓吳乞買活多久,頂多半年就會“病死”。
甚至“病死”之後,都不會引起關注,必然死得悄無聲息,然後在史書上留下幾個字:某某年,病亡。
前宋和前金的所謂貴女,這次也一併納入後宮。
不是全都睡了,做宮女也行。
甚至有可能是永遠無法見到皇帝的宮女,只負責在宮中打雜而已。
朱銘繼續說道:“超過二十二歲的宮女,皆退休發還民間,允她們自由婚配。若無家可歸者,或不願離宮者,亦可申請留下。此爲定例,當寫入禮制當中。”
“陛下聖明!”衆臣高呼。
朱銘又說:“立功將士,兵部已經確定賞賜方案。內閣和禮部也快點商量,把封爵的名單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