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寶問及泉州寺廟時,一向崇尚佛道的陳元老,瞬間就失去了宗教信仰,甚至還給李寶提出許多建議。
“延福寺屬於十方叢林,近幾十年來迅速壯大,”陳元老說道:“其信衆極多,敵視者也多。那些走海路的舶主,最關注的是信風,認爲信風乃神靈所出。通遠王就是泉州海神,爲諸多舶主共祀之神,但通遠王廟卻被延福寺所並。”
李寶笑道:“那些舶主不高興?”
陳元老點頭道:“一些信佛的舶主,支持延福寺吞併通遠王廟。但更多舶主卻憤怒不已,而且每次出了海難,就認爲是僧人褻瀆通遠王所致。延福寺的住持,還多次表示要以佛戒祭祀通遠王,那些舶主就更加怨聲載道。但他們又不敢得罪延福寺,因爲許多舶主需要依靠延福寺供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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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點頭:“吃飯的行當不能丟。”
陳元老說:“隔壁的莆田有林氏巫女,傳其死後顯靈,常在海難中救人性命。一些舶主不滿延福寺,就頻繁陰祀林氏女,漸漸形成私祭之風,而通遠王則屬於官祭。“
這種爭奪香火的事情,李寶半點興趣也無。
陳元老又說:“護安功德院最好別動,這座寺院的僧衆個個習武,其俗家弟子遍佈泉南。並非擔憂將軍的天兵,打不過護安院的僧兵,而是沒有那個必要。此寺佔地不過四百畝,寺田也只有幾千畝,主要是靠香火錢來維持。”
護安功德院,又稱東禪招提寺,其實就是傳說中的南少林!
在後世的各種野史當中,這座寺廟可謂“忠義兩全”、“武德充沛”。
朱溫篡唐的時候,由於閩王依附朱溫,南少林公然起兵反對,結果被閩王把南少林給毀了。
南宋末年,蒲氏背叛大宋,南少林又是千僧舉義,結果被蒙古兵給屠僧毀寺。
最後一次是在清朝,南少林參與反清復明而被毀。
當然,這些野史得帶着腦子去閱讀。
第一次焚燬南少林的閩王,乃是貧苦出身的起義軍將領。史書評價皆溢美之詞,選賢任能、輕徭薄賦什麼的,被譽爲“開閩聖王”,他對寺廟的態度恐怕不怎麼恭敬。
第二次蒙古人毀寺的記載,可以當成清代武俠小說看,金鐘罩、鐵布衫都給整出來了。(南少林抗元並非全是假的,許多人物和事件符合史實,應該是根據民間傳說進行藝術加工。)
不過從南少林的“護安”寺名,以及宋代文人的詩歌筆記來看,這座寺廟估計真養着很多武僧,而且對外招收俗家弟子進行武術培訓。
而且寺內供奉的神佛也很有意思,分別是達摩祖師、十三棍僧、十八羅漢和九天玄女……突出一個兼容幷包。
福建多山,也多山賊。
海貿興盛,亦多海寇。
練武是很有必要的,而且已經有鏢師的雛形,這些“鏢師”很多就出自南少林。
陳元老說:“上次童貫派兵來徵糧,泉州僧兵將其擊退,護安功德院(南少林)的武僧就出了大力氣!”
“明白。”李寶點頭說。
南少林的規模不大,田產也只有幾千畝,平均下來每個僧人僅幾畝地。
油水不多,還是硬茬,真沒必要動手。
當然,李寶會如實上報給朝廷,朱銘肯定要進行處理。
和尚練武耍耍棍棒可以,兵甲全得交出來!
那個什麼延福寺,李寶卻是要查抄,因爲那裡的糧食足夠多啊。
先滅了辛興宗再說。
李寶不願在泉州等着,他主動北上前往清溪(安溪)。
……
此時辛興宗剛到青陽鐵場,由於翻山越嶺不便,難以攜帶大量輜重,他把一些糧食和財貨都放棄了。
抵達青陽鐵場,立即蒐羅船隻,順手把這裡給搶了一遭。
數千勝捷軍,早已怨聲載道,因爲他們看不到未來!
辛興宗對麾下將士說:“現在有船了,可以坐船去泉州。到了泉州又有海船,可直往廣州而去。廣州富庶,女子財貨無數,允你們在廣州大掠三日!”
大掠三日的承諾,已經無法提振士氣,很多人都想回北方老家。
而且大明軍隊席捲東南,廣州遲早也被攻佔,到時候他們還能往哪裡逃?
辛興宗見士氣依舊低靡,又說道:“去了廣州,就以兩廣之地附鐘相,諸位都能在大楚國封妻廕子!”
腦子稍微聰明些的,就知道這話純屬扯淡。
廣西的大宋官兵,可是在士紳的支持下,跟鐘相的楚軍硬剛兩三年。他們會配合辛興宗降楚?
恐怕就連廣東的地方官,都不會再把辛興宗當回事兒。 勝捷軍現在已成喪家之犬,跑到哪裡都被嫌棄,只能靠武力來懾服州縣。
將士們坐船前往清溪縣城,私底下都在暗中交流。
“從陝西到開封,又從開封到杭州,如今又在福建被人追着跑。俺是不想再跑了,聽說嶺南瘴氣多,去了廣州就是送死。”
“俺想回隴西,俺可是隴西良家子,不曉得家裡人怎樣了!”
“(大宋)朝廷說朱皇帝殘暴,在陝西殺人如麻。俺覺得恐怕不可信,以前聽西軍的兄弟說,朱太子仁義得很,抓了俘虜也會放回家,走之前還給發糧食,讓他們不要在路上劫掠百姓。”
“乾脆殺了姓辛的,弄一面明字旗投靠新朝。”
“對啊,俺們是太師(童貫)的兵。太師都已死了,憑啥給辛興宗賣命?”
“這裡不好動手,去了清溪再說。到時候殺死辛興宗,咱們就據縣城而守,等着朝廷派人過來就獻城投降。”
“……”
一個借童貫權勢上位的將領,帶着一羣童貫招募的北方兵,在福建連綿山區流竄逃亡。
想想都覺得離譜。
宋徽宗和童貫再爛,只要他們還在,依舊可以穩定軍心!但是皇帝失蹤,童貫也已死了,軍心士氣能變成啥樣子?
這不是什麼大掠三日可以解決的。
如果是必死的局面,他們也許還會抱團,還會跟着辛興宗搏命。但投降新朝不一定會死啊,就算是被髮配到熙河墾荒,至少也比留在福建離家更近!
算上堂兄弟,辛家一共五人,如今只剩辛興宗和辛彥宗。
“兄長,這些士卒面色不善,”辛彥宗低聲說道,“在山溝裡還好說,如今就快鑽出去了,恐怕極有可能發生兵變。”
辛興宗道:“又有甚法子?便是你我的親兵,此刻也已離心離德。”
辛彥宗嘀咕道:“不如降了吧。”
辛興宗搖頭:“童太師是六賊之一,你我久在其麾下爲將,又多次在兩浙、福建縱兵劫掠。大明新朝那邊,不知有多少文武官員,恨不得把咱們給弄死!”
辛彥宗仔細想想,又說:“我聽福建官員講,海對面不遠有大島。其中一些島嶼名叫澎湖,漳泉困苦之民多有遷居其地,不如我們帶兵坐船去那澎湖島,或許還能成爲一方豪強。”
“澎湖島太近,聽說旦夕可至,朱皇帝派兵來剿是擋不住的。”辛興宗說道。
“那就去大島上,”辛彥宗說道,“就跟將士們講,大島皆爲土著邦國,與漢民相貌並無二致。只要去了那裡,可輕鬆掃滅番人建國。兄長來做國王,俺卻來做宰相,諸將官皆可裂土封侯,士卒可分得土地做士紳。若嫌番人女子長得醜,可在經過泉州時,搶掠女子過去爲妻。”
辛興宗覺得此計可行,但又害怕無法讓將士滿意:“生番之地,他們真願去嗎?”
辛彥宗說:“再講朱皇帝仁政愛民,朱太子鐵面無私,將士們劫掠百姓殺人如麻,就算投降大明新朝也必被處死。一邊是死罪,一邊是生路,讓他們自己選擇。這比去廣州更能接受,去了廣南必將面對朱皇帝征討。”
不論如何,辛興宗只能嘗試。
他尋一個相對平坦開闊處,讓士卒們靠岸登陸,隨即開始訓話:“朱皇帝是何等人?他自詡仁愛百姓……”
先進行死亡恐嚇,再說臺灣遍地沃土,還真有些勝捷軍將士被唬住。
也有人提出質疑:“那琉求島(臺灣)恁的好去處,爲何朝廷不派人去佔下來?”
辛興宗解釋說:“以往荒蕪得很,番人不懂耕織。可大宋開國以來,有許多福建災民駕船過去,還帶去了漢家耕種之法。官員昏庸,不知納其地,卻正好便宜了俺們。只要去了琉求,憑爾等兵甲之精良,還怕打不過那些生番蠻邦?再從泉州搶些女子財貨過去,俺來做國王,將軍們裂土封侯,普通士卒皆賞賜土地與奴隸!”
又有人問:“若是新朝當官的不昏庸,今後要納琉求土地怎辦?朱皇帝不還是要派兵征討?”
“那個時候卻不同,”辛興宗說道,“在朱皇帝眼裡,如今伱我皆大宋餘孽,抓到了自然要治罪。可今後在琉求建國,吾等便是番邦貴人,朱皇帝派兵來討就立即投降。不但沒有罪過,還有獻土稱臣之功。到時候,想回家鄉的兄弟,亦能趁機回去跟親人團聚。”
這話說得好有道理,勝捷軍將士居然真就信了。
就如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他們決定暫時不搞兵變。
穩定了軍心,辛興宗繼續趕路,很快就能遙遙望見清溪縣城。
由於船隻不足,一些士卒隨船在岸邊步行。他們急於進縣城,也懶得去江邊村落劫掠,村民看到他們更是早早逃跑。
李寶的兵,就在這裡,而且藏於附郭民居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