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目前王安石還未公佈他的新法,但是衙前役是肯定要改的,那麼根據王安石目前的說法,之後朝廷可能會花錢僱役。
既然是僱傭性質,那百姓是不是可以不去?
不去的話,算不算逃役?
到時官府又該怎麼判?
富人要交錢免役,不交錢的話,又該怎麼懲罰?
司馬光突然意識到,引例破律其實已經是無法避免的事。
但是他行事作風,還是非常保守、謹慎,他並沒有馬上就上奏皇帝,而是從審刑院中調去一些特殊桉例來分析。
看看還沒有類似的桉件。
......
而那邊王安石也在與皇帝進行最後的安排。
首先,不是要頒佈新法,而是要讓新法師出有名。
王安石事先已經說明,爲了避免整頓吏治耗費太多精力,要創一個臨時官衙,繞開整個體制。
這個臨時官衙正式命名爲“制置三司條例司”。
解釋爲“以掌經畫邦計,以變舊法,以通天下之利。”
顧名思義,主要是掌管財政大權。
趙頊事先就已經答應了。
如今就剩下一個人選問題。
令趙頊意外的是,這個制置三司條例司的共有兩個長官,名爲制置三司條例,王安石是舉薦陳昇之與之共掌,且以陳昇之爲首,他屈居其下。
“先生爲何不獨自掌管此司?”趙頊問道。
王安石就道:“回稟陛下,臣資歷淺薄,若獨掌此司,只怕名不正,言不順,無法令人信服,故臣建議由知樞密院事與臣共掌。”
他混跡官場這麼些年,也不是個愣頭青,一人獨掌天下財政,這是很危險的事,皇帝能放心嗎?
而且他現在畢竟是副相,不是宰相,他目前的資歷也不可能直接升宰相。
當今朝中的四個老宰相,富弼,唐介,曾公亮,趙抃,全都不支持他,那總得找個人來壓陣,畢竟他王安石纔回京一年。
陳昇之資歷深,功績斐然,又是他的好友,也是支持他變法的。
樞密院掌天下軍政,與中書併爲二府,一文一武,中書幾個老頭都反對,王安石也只能將目光轉向樞密院。
趙頊也理解王安石的顧慮,微笑地點了點頭,又問道:“這檢詳文字官和向相度利害官,又是爲何而設,該由何人擔任?”
王安石道:“檢詳文字官乃是輔助上官制定新法條例,而相度利害官則是去往各地巡訪,看新法是否得以執行,若有不當之處,則立刻改之。”
從這相度利害官就可見,這制置三司條例,就不僅僅是掌管財政,還有監督的權力。
另外,也由此可見,王安石並非是一味的剛愎自用,他也知道新法肯定會遇到問題的,故設相度利害官,務求遇到問題能夠及時改正。
王安石又道:“臣認爲由一些資歷尚淺的年輕官員擔任最爲合適。”
趙頊點點頭,很是滿意道:“先生真是考慮周詳!”
朝中的老司機,無論官大官小,多半都是既得利益者,他們又如何會盡心盡力輔助王安石變法,而那些資歷尚淺的年輕官員,爲求上位,肯定會竭盡全力的。
在議完此事之後,王安石突然問道:“陛下可有聽聞前幾日蘇軾狀告書店集聚賢一事?”
趙頊愣了下,道:“朕略知一二,先生爲何突然談及此事?”
王安石道:“臣以爲那耳筆張三論述的非常有道理,盜印之事,愈發氾濫,於國不利,朝廷不能放任不管。”
趙頊哦了一聲,道:“那依先生之意,該當如何管理?”
王安石便將徵收印刷契稅的想法,告知趙頊。
趙頊稍稍點頭道:“此建議不錯,不但可以防止盜印,同時還能夠爲國增稅。”
王安石道:“臣希望將此法作爲新法的開始。”
趙頊聽得眼中一亮,“先生此計甚妙啊!”
這個稅法的出現,肯定是對文人有利。
將盜印導向正版,保障文人權益,但同時也符合王安石爲國理財的理念,以此開始,顯然是爲示好那些文人。
這是臨時決定的,但這稅法涉及面很小,影響也很小,不會對原本計劃有任何負面的影響。
......
然而,張斐也沒有閒着。
汴河大街。
“三哥!俺們到了。”
張斐下得馬車來,只見他站在一家店鋪前,只不過店鋪的大門是關上的。
這店鋪正是集聚賢。
李四道:“三哥,那侯東來就住在這店鋪後面,哦,印刷坊也在後面。”
張斐笑道:“不錯!打聽的挺清楚的。”
李四嘿嘿一笑,“俺都打聽了,其實汴京的書鋪都差不多,前面是店鋪,後面就是印刷坊。”
張斐點點頭,突然道:“你留在這裡看馬車,龍五跟我一塊進去。”
李四問道:“爲啥?”
張斐道:“因爲危險。”
“哦。”
李四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向龍五道:“五哥,你與三哥一塊進去,俺去停馬車。”
龍五點點頭,將馬鞭扔給李四。
北宋也不能隨意停放馬車的,官府建了專門的地方,當然,也是要收取一定費用的。
“你一個可以打幾個?”
張斐向龍五問道。
他今日是來收店的,這種事當然要將暴力衝突給考慮進去。
龍五道:“不知道。”
張斐又問道:“那你最多打過幾個?”
“我一般不與人打架。”龍五搖搖頭。
“龍五不打架?”
張斐頓時有些慌,早知如此,就帶那黑廝牛北慶來了,“你...你不是武藝挺高強的嗎?哦,那天我看你的刀法也挺不錯的呀。”
龍五道:“所以我纔不與人打架。”
“瞭解...進去吧。”
二人進到侯家小院。
可是完全沒有他所擔憂的暴力衝突,那侯東來比他還着急一些,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交接手續,然後準備拍拍屁股走人。
反正這院子也是租的。
如果是他自己的,那何止一千貫。
“等會!”
張斐突然叫住侯東來。
侯東來忐忑道:“你...你還有事麼?”
張斐問道:“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侯東來狐疑地瞧了他一眼,“這與你何干?”
張斐道:“如果你沒有很好的去處,我打算僱傭你幫我看着這店鋪。”
侯東來驚訝道:“你還想僱傭我?要不是你...我...你...嗯...。”
張斐道:“所以你跟着我,還怕被人欺負麼?瞧瞧人家範員外多麼明智。”
侯東來愣了愣,只覺張斐說得很有道理,如今是張三一出,開封府都怕,跟着他混,不得在這汴河大街上橫着走啊!
“你...你打算出多少錢僱傭我?”
商人嗎!
錢還是首要的。
張斐笑道:“第一個月十貫,看你的表現,然後再確定酬勞。”
侯東來沒有猶豫多久,就答應了下來。
這錢不多,但好在沒有成本。
這還不用搬家了。
多爽。
其實張斐完全可以自己開店,但問題是他不懂這行,他需要一個成熟的店面,哪怕沒有這場官司,他肯定會買現成,而不會自己弄。
可見他買得是人,不是店鋪。
怎麼可能放走侯東來,他需要侯東來幫他管着這店鋪。
他也打聽過了,這侯東來祖輩就是朝廷的印刷匠,一直是幹這一行的,後來自己做買賣,也賺得不少錢,養家湖口是沒有問題。
不曾想,一本書將他給弄死了。
談妥之後,張斐就讓侯東來帶他去轉轉。
正如李四所言,這種書鋪,基本是家店合一的,一個院子,前面是店鋪,後面是老闆的住宅,左右兩邊就是作坊,以及員工的住所。
集聚賢共有七個印刷匠,二老五少。
兩個老師傅帶着五個小徒弟。
如今作坊都是如此。
師父帶徒弟,多半還都是親戚關係。
來到左邊的作坊,那一股墨香味,差點沒有把張斐給薰暈過去。
他捂住鼻子熘達了一圈,看到那破舊的印版,指了指,“這些玩意全部丟了。”
侯東來忙道:“丟了?丟了的話,咱們拿什麼印?”
兩個老師傅同時點點頭。
張斐道:“你忘記你是怎麼被告的了嗎?不就是因爲這些破版麼,要還不扔的話,明兒不得我們兩個一起去啊!”
侯東來道:“你還怕這些麼?”
“我就是怕,才當耳筆的,咳咳,耳筆之人的。”
張斐突然看向其身後的兩個老師傅,“你們誰是凋刻匠?”
“俺...俺是。”
其中一個四十來歲的大叔舉手道。
張斐問道:“你叫什麼?”
“俺叫洪中。”
“紅中?”
張斐突然看向他邊上那個,“你不會是叫發財吧?”
那老師傅忙道:“我不叫發財,我叫白班。”
“......好名字。”
張斐笑着直點頭,“就這名字,我給你們兩個每月加...一百文錢。”
“多謝東主!多謝東主。”
洪中、白班趕緊拱手道謝。
一百錢也不少啊!
而且人家都是新官上任三把火,這新東家上來就漲工資。
太爽了!
完全無視了侯東來。
張斐道:“洪中,不,呵呵...洪師傅,你們有沒有聽過那活字印刷術?”
侯東來道:“這當然有聽過。”
洪中也點頭道:“關於這活字印刷術,俺們都有聽過。”
張斐問道:“那爲什麼不用?”
侯東來道:“咱這有現成的印版,又何必再去弄,那不是多費錢麼,而且那玩意每回都得排版,這可都需要讀書識字的人來做,咱店裡就我和洪師傅認字。”
洪中道:“還有就是那活字印刷術有很多技術的,俺們也不會。”
張斐從袖中掏出一張紙來,遞給侯東來,“你們按照這上面的方法去試試看。”
侯東來接過來,看了一會兒,突然問道:“張三郎,這火烤得烤多久才能粘住啊?”
張斐沒好氣道:“你個宋人你問我...咳咳,我的意思是,你搞這行得,你問我,我怎麼知道。”
侯東來納悶道:“這不是你的方法麼?”
張斐是理直氣壯道:“我只是背了下來考試的,具體怎麼弄,我又如何知道。”
“考試?”
“反正...反正你們照着這上面去試,我到時會撥一些錢給你們。”
“哦...好的好的。”
侯東來點點頭,又道:“張三郎,用銅來做字嗎?”
張斐道:“都試一下唄。”
侯東來又道:“我勸你還是別這麼幹。”
“爲何?”
“就算弄出來了,只怕沒一個月,就全都丟了。”
“丟了?”
張斐還愣了下,才反應過來,對哦,如今銅就是錢呀,硬通貨,要弄成活字的話,一天摸兩個,鬼知道啊!指着侯東來道:“這就是我僱傭你的原因,按照你的意思來。”
侯東來點點頭道:“那行,我們先試試。”
張斐點點頭,又道:“另外,你再去想辦法請一些巧手工匠來,洪師傅一個人不夠,我要製作非常精美的凋版,確保我們的每一本書籍都是世上最精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