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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光下,廬州知府朱世庸將狀紙展開,用小刀小心翼翼的第一層剝下,露出寫滿蠅頭小楷的第二層,對着燭火看了一遍又一遍,臉上笑意盎然。
“罪民吳五哥原爲廬州府衙仵作,平日愛耍錢喝酒,上月衙門發薪之日於東市賭坊中聚賭,輸光當月薪酬並身上採買公物之款共計五貫六百文,因擔心無法回家與渾家及公家交代,見平日賭友秦大郎出手闊綽,遂向那秦大郎借款彌補漏洞。”
“秦大郎借與吳五哥制錢六貫,解其燃眉之急,然未及三日便要其歸還,且追債甚急,吳五哥無錢歸還便再拖延敷衍,秦大郎一怒之下揚言要將此事告知衙門提刑及吳五哥家人,吳五哥無奈之下遂生歹念。”
“六月初八晚間,罪民吳五哥以還錢爲由將秦大郎約至酒家喝酒,將其灌醉之後扶至西北角大通衚衕將其掐死,屍體匿於西城黃土崗,後蘇家人查探甚急,恰逢蘇家小官人當街鬥毆事發,吳五哥忽然想起那夜秦大郎酒醉後曾大罵蘇家少東,言談中涉及‘商會’‘臥底’之詞,於是便自做聰明,杜撰遺書一份,將其屍身運至城南淝水河中拋屍,並借驗屍之際將遺書放入屍身懷中,藉以嫁禍蘇小官人。”
“到此本案水落石出,吳五哥逃債殺人並嫁禍無辜實屬十惡不赦,按律當處極刑,現廬州府衙查清事實予以收押判決,打入大牢,待刑部裁決後秋後處以斬首之刑。”
供詞下邊是吳五哥的親筆簽名,朱世庸再看一遍,確認再無漏洞之後,將供狀放置案頭,揚聲道:“人來……”
老師爺畢恭畢敬的從外掀簾而入,垂手道:“大人有何吩咐。”
“這是吳五哥的供詞畫押,拿去讓提刑司馮大人依法辦理,並通告各位大人,明日午間張貼告示,公示於民。”朱世庸端起茶杯,吹了吹浮在上面的碧綠茶尖,‘刺溜’一聲吸了一口。
師爺拿過狀紙,快速瀏覽一遍,嘴脣噏動了一下,似有話要說,但終於硬生生忍住,答應一聲,躬身準備退出。
“劉四郎在外邊跪了有一會了吧。”朱世庸對着師爺佝僂的身體說道。
老師爺回過頭來道:“是,大人,劉牢頭跪了有半個時辰了。”
“叫他進來吧。”朱世庸淡淡的道。
不一會兒,劉牢頭垂首像個犯錯的小學生一般蹩了進來,一進門便跪地磕頭,帶着哭腔道:“大人,饒了小的這一回吧,真不是成心罵您的,這幾日被家中渾家和我吵鬧不休,腦袋都要吵得裂開了,都犯糊塗了;大人您就當被狗衝您吠了兩聲,饒了小人吧。”
朱世庸道:“你這是幹什麼?快起來,不就罵了兩句本官麼?本官是那般氣量狹小之人麼?”
劉牢頭一頭霧水,狐疑的不肯起身;朱世庸擡手示意他起身說話,劉牢頭這才爬起身怯怯的來到朱世庸身邊。
“不要這般小心翼翼,那事本官早忘了,不但不會責罰你,將來還要重用你呢,話說我這裡過段時間便有個缺,本官正在考慮是否將你提拔舉薦上去,頂了這個缺呢。”
“多謝大人栽培,卑職定當竭盡所能爲大人驅使,上刀山,下火海,鑽油鍋,皺個眉頭我劉四郎就不是娘養的。”
劉牢頭激動到口不擇言,這是機會啊,牢頭雖說有些油水,但是官不是官民不是民,不上不下半吊子真窩囊,而且每日跟犯人打交道,見到誰都橫鼻子瞪眼,爲這事沒少惹漏子,也沒少受渾家責罵;知府大人竟然有意栽培,這好比天掉下來個金娃娃啊。
朱世庸呵呵笑道:“本官要你上刀山下火海做什麼?難道我這廬州府衙是龍潭虎穴麼?這個缺是個肥缺,掌管稅收倉廩之事,乃是我廬州府衙最爲重要之倉司,缺的便是副提舉之職,不知你可有意?”
“大人就是小人再生父母……”劉牢頭涕淚橫流,恨不得抱着朱世庸狂啃。
“先莫高興,提舉官乃是重要職位,需要極其心腹之人方能擔當,本官有些猶豫你是否能勝任呢。”
“大人提攜,小人前程就看大人的了。”劉牢頭急忙道。
“當真願意?”
“小的夢寐以求。”
“那好,去幫我辦件事,辦成了,便保舉你做這個副提舉之職。”朱世庸看着劉四郎道。
“大人請吩咐。”劉四郎躬身道。
“馬上去牢中將原府衙仵作吳五哥處理掉,手腳要乾淨。”朱世庸壓低聲音,眼睛鷹一般的盯着劉四郎。
“處……理?”劉四郎一時沒明白是什麼意思。
朱世庸伸手做了個‘咔擦’的姿勢,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劉四郎一個激靈,渾身寒氣直冒,別看他平日咋咋呼呼人五人六,手下卻並無人命,真要殺人,卻是小腿肚子彈起了琵琶,抖得有些轉筋了。
“怕了?怕了你就退下吧,把本官的話忘了,就當本官開了個玩笑。”朱世庸目光變得冷漠,轉頭翻閱案几上的卷宗,不再理他。
劉四郎真想轉身逃離此地,但他明白,只要自己一出這個房門,自己這一輩子就算是完了,差事丟了是小事,弄不好會死於非命。
劉四郎腦子裡如開水般的沸騰,權衡和利弊得失,最終一句話浮上心頭並迅速佔了上風:“富貴險中求。”
“大人,小人幹了……”劉四郎咬牙道。
“可別勉強,開弓沒有回頭箭,做了就回不了頭了,不過你不用擔心,天塌下來,大人我在上邊頂着,大人的命比你的值錢。”朱世庸淡淡道。
“小人……明白,您說,怎麼做?”劉四郎臉上肌肉糾結,燈光下一塊塊的扭曲着,明暗之際甚是崢嶸恐怖。
“去拿根繩子,將其吊在柵欄頂上,僞造成自殺身亡便可,報上來之後,本官會以畏罪自殺定論。”朱世庸語氣平淡,彷彿談論的不是殺人,而是處理掉一隻小貓小狗。
“小人遵命!”劉四郎躬身退出,急匆匆離府而去。
……
……
蘇錦連續數日邀李重同去拜訪包拯,皆因包拯出門未歸而敗興歸來,蘇錦拜見包拯的目的自然是要請包拯幫他引薦給廬州府提學官,獲得參加秋闈大考的推薦身份。
宋朝時,秀才的身份無需像之前或者之後的朝代那般考來的,而是由各地提學推舉認定資格,參與府試之後無論及第與否都可被稱爲秀才,故而街頭巷尾常有取笑府試不第的措大們爲“不第秀才”,深含譏笑之意。
雖則如此,但每一地的參加府試的學子還是有名額限制的,這個權利便掌握在提學之手。
包拯既然不在,蘇錦也不願冒然自己去尋提學大人,本來自己就和知府有了芥蒂,誰知道這位提學大人是個什麼貨色,萬一是一丘之貉,冒然前去,被拒絕反倒沒了餘地。
乘着空閒時間,蘇錦便拉着李重竟日在和豐樓談天,李重是參加過科舉的人,蘇錦想從他這兒給自己掃盲一下,畢竟考試要考些什麼都還不清楚呢,何談其他呢。
晏碧雲偶爾來陪坐一會,自從那日蘇錦醉酒之後強行抱着她睡了一下午,口水將人家的胸脯都弄得粘噠噠的之後,兩人見面都有些尷尬,偶爾目光相遇都是紅了臉趕緊挪開,彷彿做了什麼虧心事一般。
晏碧雲好像這段時間也特別忙,每每坐不到一會便有人小聲的前來稟報事情,晏碧雲只得微笑的告辭離去;蘇錦暗自納悶,和豐樓會有這麼多的事需要東家處理麼?晏家據說生意遍天下,都像這樣,晏碧雲的日子過得也夠苦了,這些掌櫃的難道都不動腦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