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寧明終於認命了,今日這一仗已經是敗了,再糾纏下去,便是死路一條,三千鐵騎只剩下了八百騎兵,外加九百沒了馬的騎兵,折損了戰馬兩千二百多匹,外加一千三百條士兵性命,結果依舊是兩手空空。
到了此時,他已經沒有任何理由還繼續打下去,他已經想不出有任何攻破對方防線的辦法,雖然慘敗之後的結局不堪設想,但總比死在這裡要好的多,附近州府的宋軍就算是瞎子聾子,也該知道這裡正在發生着一場大戰,一旦他們趕來,必是全軍覆沒。
“退兵!快快退兵。”李寧明垂頭喪氣的下令。
剩餘的八百名騎兵如聽天籟之音,命令一下達,當即撥轉馬頭往鷹嘴崖外奔去,九百多名失去戰馬的西夏騎兵欲哭無淚,難道要靠兩條腿跑着回去麼?但不跑又能怎樣?
幸虧崖口的路還沒堵死,十幾騎並行尚可穿過,山崖上的宋軍又開始往下亂丟石頭,不過也沒人去管他了,所有的人都忙着往外跑,儘快離開這個死亡之地是他們最大的願望,身背弓箭的西夏士兵也無暇對山崖上的肆無忌憚的探着身子的宋軍放箭,被飛石砸中的人也被周圍人所漠視,有的步兵已經開始偷偷的冷不丁的將騎在馬上的士兵拉下來搶奪馬匹;這時候有了四條腿的馬便等於多了一條命。
宋軍一片歡呼之聲,狄青高挑大指朝着蘇錦亂晃,連聲道:“蘇大人,這一仗打得漂亮,打出了我大宋的威風來,卑職佩服。”
蘇錦渾身被汗液溼透,儘量平靜的道:“援軍呢?範公呢?兩個時辰了還沒到,這些傢伙要跑了。”
狄青攤手以對,蘇錦無奈之極,但眼睜睜的看着對方逃走,心裡實在是不爽,付出這麼大的代價,若還是讓對方大部逃走,這就是場失敗之戰。
“全體出擊,追擊潰散敵軍,務必擒殺敵酋,不得懈怠。”
衆人齊聲應諾,王朝馬漢張龍趙虎等人各率一百馬軍飛馳追殺,蘇錦和狄青也帶着一百馬軍緊隨其後。
至於西夏的那些變成步兵的騎兵,此刻早已毫無鬥志,被王朗和吳恆心帶着步兵一路追趕,斬殺三百餘人,剩餘的全部投降。
李寧明慌不擇路,原本還計算着要避開敵軍北面或將來援之軍,從東面的秦鳳路轉往北邊逃命,但此時已經顧不得許多,哪條路往夏國境內最近便走哪條,早點回到西夏境內纔算是保住性命,也渾然不管是否會遇到敵軍。
逃出五十餘里之後,李寧明驚恐的看見對面官道上塵土飛揚戰馬嘶鳴,一隊人馬迎頭堵上,幾桿旗幟上斗大的‘宋’字和‘範’字讓李寧明肝膽劇裂;回頭看看後面的幾百宋軍追擊迫近,前面又無路可逃,李寧明欲哭無淚。
“天亡我也,野利將軍,沒藏將軍,你二人帶着人馬殺出一條血路迴歸大營,哪怕是回去一兵一卒也是好的。”
“殿下,你怎麼辦?”
“我已無顏見父皇,兩位將軍若是能活着回到大夏,但請如實上奏,便說我李寧明寧死不屈,雖兵敗,但卻絕不向宋人低頭,沒有辱沒我大夏國的顏面。”
李寧明說罷,猛然撥轉馬頭迎着蘇錦等人的追擊隊伍疾馳而來,手中握着自始至終未沾一絲鮮血的寶刀,口中赫赫作響呼嘯連聲。
野利先宗和沒藏明同聲驚呼,李寧明這是求死之意,他是一死了之了,自己這些人又怎能逃出生天?即便逃回去了,又怎能逃過一死?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死灰般的絕望。
“野利將軍,你我大限已到,縱橫沙場十餘年,今日豈能做喪家之犬,難道竟不如李寧明這個小兒輩麼?”
“沒藏將軍,你說的對,我黨項勇士,豈能苟且偷生,咱們也去衝殺一番,殺一個算一個;太子殿下選擇回頭死戰,怕是想見識見識我們狡詐無比的對手是誰,我也很想見識見識他,咱們也去見識一下此人。”
沒藏明苦笑連聲道:“也是,打了半天仗還不知栽在誰手裡。”說罷舉起手中的彎刀朝四周煌煌不安的士兵們喝道:“兒郎們,今日已是無幸,諸位也別抱着逃生的希望,想我等均是大夏軍中精銳,哪個手頭沒有宋人的鮮血,便是今日死在此處也不吃虧,咱們與其被追殺致死,還不如掉頭死戰一場,也落個有始有終;兒郎們跟我來,殺一個是一個,莫讓宋人小瞧了咱們。”
沒藏明一撥戰馬,用彎刀側面猛拍馬臀,馬兒飛馳而出,追着前方的李寧明去了;野利先宗也同樣撥馬跟去,衆西夏士兵有些猶豫,百餘人跟隨兩位將軍的身後飛馳而去,而剩餘的六百多人卻並未動身。
“我是家中獨子,父母妻兒都盼着我回去,若非皇上強行徵兵入伍,此刻我正在草原上放牧牛羊,陪着父母妻兒共敘天倫之樂,我一死,家中便再無希望了,我不能死。”一名党項騎兵說出了大家的心聲。
“對,我們已經盡力了,仗打到這個份上,已經對得起大夏皇帝了,我也不願白白丟了性命。”
“對!原本這一趟就根本不該來,太子殿下急於立功,硬生生將我等帶入死地,該死的是他們,而非我們。”
衆人七嘴八舌的議論,漸漸的由小聲的議論變成了大膽的申訴,由壓抑的服從變成了爆發的不滿,西夏年年征戰,元昊好大喜功,爲了彌補兵力的不足,強行徵集全西夏男丁入伍,男子十五至六十歲之間均無條件徵召,隨着不斷的戰爭,兵力的需求也越來愈大,漸漸的牛羊無人放牧,田地無人耕耘,男子前線陣亡,其妻兒父母也將淪爲赤貧之名,跟可恨的是後方的官僚,大肆以徵集軍需爲民中飽私囊,且自李元昊以下,都喜歡霸佔他人妻女爲樂,上行下效,早已怨聲載道。
進入今年以來,西夏國內已經發生了大面積的饑荒,原本兩國未開戰之時,均在沿邊設立榷場,党項人以境內所產的青白鹽及畜產品換取宋朝的糧食、茶葉和其他手工業產品,這些物資都是夏國人民的生活必需品。
如今,兩國開戰,宋朝自然對西夏實行經濟封鎖政策,以前西夏向大宋稱臣時大宋還每年給予“歲賜”白銀萬兩、絹萬匹、錢兩萬貫,如今非但歲賜沒了,沿邊的榷場早已關閉,大宋禁止青白鹽入境,禁止雙邊貿易,嚴厲打擊走私之人,給西夏國內的經濟給予連番的打擊。
兩國交戰之中,雖然表面上看夏國取得勝利較多,但其國內其實已經是風雨飄搖千瘡百孔,若非如此李寧明又怎會爲了這批物資來涉險入境劫掠,便是李元昊減少軍需提倡劫掠搶奪的以戰養戰的政策所導致的結果。
士兵們越說越激動,忽然間有人將手中的彎刀丟在地上,將身上的盔甲盡數脫下,摘掉頭盔,光着禿禿的腦袋高舉雙手朝前面堵截的宋軍大隊人馬馳去,這是要主動投降了。
此舉提醒了士兵們,宋人仁慈是出了名的,據被放回的党項俘虜而言,被宋人俘獲之後只要每日稱頌大宋皇帝的好處,聽話照做,行事小心,除了做些勞役之外連皮鞭子都很少挨,而且若是保證回去之後再不參軍的話,宋軍在奴役一段時間之後會釋放他們回家;此時投降纔是最好的選擇,至於以後如何,先保住性命再說吧。
六百餘名士兵紛紛丟掉兵刃盔甲,高舉雙手自動投降,姍姍來遲的范仲淹本來還命令部下做好死戰的準備,卻不料一來便撿到個大炊餅,自然毫不客氣的收下了。
野利先宗和沒藏明帶着一百餘人趕上李寧明,李寧明看着他們身後寥寥百人,愕然道:“其他人呢?”
野利先宗回首一指,沉默不語。
李寧明牙咬的咯咯響,臉上肌肉糾結。終於長嘆一聲道:“也好,本就是必死之局,又何必枉送性命,兩位將軍也投降了吧。”
野利先宗沉聲道:“太子殿下何出此言,末將豈是貪生怕死之人,末將先行一步。”
野利先宗撥馬衝出,對面蘇錦等人早在李寧明迎頭而來的時候便已經停馬列隊,面對尚有八百騎兵的西賊,只有五百馬軍的蘇錦自然不敢掉以輕心,前方范仲淹的大軍已到,犯不着跟這幫急眼的死拼。
但沒想到對方竟然只有百餘人前來,剩餘的也紛紛向對面的友軍投降,這一百多人蘇錦自然不放在眼裡。
野利先宗飛馬衝來,蘇錦擺了擺頭道:“誰去宰了他,這可是個將軍。”
話音未落,趙虎已經拍馬竄了出去,氣的馬漢直罵娘,直着脖子喊道:“超過三招拿不下,你就給哥哥滾回來。”
趙虎恍若未聞,迎着野利先宗便衝去,野利先宗的兵器是一杆大鐵槍,此時他別無他想,就像殺幾個宋兵墊背,見趙虎來到近前也不答話挺槍邊刺,趙虎身子一扭,大槍從身邊滑過。
“第一招!”馬漢直着嗓子嚷道。
野利先宗變刺爲橫掃,大槍往趙虎的腰部橫掃過來,趙虎雙腳離蹬躍起,大槍貼着馬背掃了個空。
“第二招。”馬漢又道。
“你這是怎麼數的,趙虎一招沒出,到你這就成了兩招了。”張龍嘀咕道。
“我不管,別人出招也算數。”馬漢一副無賴樣。
趙虎待大槍掠過馬背,伸手在馬背上一撐,此時雙馬已經交錯到最近距離,藉着一撐之力,雙足飛鏟而出,正中野利先宗的胸口,一股大力將野利先宗撞飛馬背摔落在地上。
兩軍士兵驚呼聲中,趙虎縱身躍下,這才揮動手中的朴刀猛力斬下,一股鮮血激射而出,野利先宗的頭顱離開了身子,趙虎伸手揪住禿頂邊上的幾根小辮子,乾淨利落的翻身上馬,撥轉馬頭歸隊。
宋軍士兵彩聲如雷,就連武藝精湛的狄青也連連點頭,雖然能看的出趙虎還是不習慣馬戰,手頭上的功夫還是地面上的格鬥武技,但不妨礙他活學活用,一招便將敵方大將打落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