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灰濛濛的,飄着些零星的小雨滴。
距離蘇錦血洗玉璋樓已經八日,救回來的柔娘依舊沒有醒來,頭上的傷口已經慢慢的癒合,但每日只是沉睡昏迷。
蘇錦悄悄託付晏碧雲,遍請京城名醫前來診斷,大多束手無策,不知道如何整治這種昏迷不醒的症狀。
本來以爲並無大礙的蘇錦慌了神,雖不願承認,但心裡卻跟明鏡兒一般:柔孃的頭部受創太重,恐怕要成爲後世所稱的‘植物人’了。
好在柔娘尚能吞嚥流質食物,每日裡浣娘都會一小匙一小匙的喂個七八回熬好的羹湯和米粥,勉強吊住性命。
自從上殿之後,四五天的時間裡,蘇錦都握着柔娘溫熱的手坐在她的牀邊跟她說話,蘇錦雖不懂如何才能讓植物人醒來,但後世見過很多報道都有喚醒的例子,就算是隻有萬分之一的機率,也值得一試。
解試在五天前已經全部結束,有司先要將考生的試紙統一謄寫,之後纔會開始開始評閱,爲的便是防止有舉子串通評閱主考在字跡上做文章,但這樣一來時間也耽擱的較長,原本五日可張榜公佈名次,卻要拖延一到兩日了。
蘇錦對於這些已經毫不關心,他關心的只是柔娘能否醒來,整件事都是由於自己的妄爲而導致這樣的後果;屠了幾十個人又怎樣?便是屠了夏家上下全部人丁,柔娘若是永遠醒不過來,照樣是終身之憾。
五天時間裡,蘇錦瘦了一圈,一向愛臭美的他連洗漱也有些懶散,猶豫連續熬了幾夜,光潔的下巴上也冒出了黑黑的胡茬子,整個人看上去很是頹廢;柔娘一天比一天的消瘦下去,蘇錦也一天比一天的自責,人也一天比一天的萎靡不振。
蘇錦的這幅摸樣,讓晏碧雲等人很是擔心,可是晏碧雲還有很多的事要忙活,晏家十幾家各地的產業要打理,蘇錦新近張羅的銀莊又馬上要裝修完畢,所有的人員都已聘請到位,就等着蘇錦給他們進行培訓,否則便不能開張運營。
幾百萬資本金都已經準備完畢了,這麼多錢老是閒置不用也是一大損失,要知道晏碧雲籌集的都是錢款都是從各地的酒樓鋪面的賬上划過來的,這已經影響到了晏家產業的發展,已經有些地方的掌櫃的偷偷寫信告知晏府中的那些不幹事只享受的少爺們,說晏東家將資金抽調走幫着別人做生意,影響晏家的生意云云;這些人本事是沒有,但是找事的功夫不小,見着晏碧雲的時候也風言風語的指桑罵槐暗示她吃裡爬外,還未嫁人便將晏家財物往外人手中送,拿去貼野漢子。
晏碧雲是個堅強的人,她也不爭辯,依舊我行我素,對於家中這些堂兄弟叔伯嬸們的話,權當做耳旁之之風;但即便如此,難聽的話越來越多,還是惹得晏碧雲背地裡哭了好幾回。
小嫺兒看着難受,揹着晏碧雲將此事告知晏殊,晏殊氣的將所有的人召集起來,將他們大罵一頓,並明確表示,誰要是再胡言亂語便將之趕出家門;晏殊的話沒人敢公開違抗,但這麼一來,風言風語雖少了,晏碧雲的處境反而更不妙,原本在晏府中還是個頗受大家喜歡的人,現在所到之處一片嗤鼻冷眼,沒一點好臉色了。
這些晏碧雲都可以置之不理,但蘇錦的頹廢模樣卻讓晏碧雲心急如焚,忙裡偷閒勸解了蘇錦兩次,蘇錦就像是沒聽到一般,依舊是老樣子;忙碌、焦急、擔心、委屈,諸般情緒夾雜之下,晏碧雲也病倒了。
本來還以爲沒什麼大事,卻不料當天夜裡發起了高燒,整個個人燒的滿臉通紅,病情一下子便的兇險起來。
午後,春雨淅淅瀝瀝下的更大,院子裡綠意盎然的樹木和花草沐浴着雨水翠綠欲滴,整座宅院顯得冷清而靜謐。
屋門哐哐作響,打破了靜謐的空氣,趙虎打着張口從廳旁的廂房中出來,頂着斗笠來到院子裡叫道:“來了來了,誰啊,敲得這麼急作甚?”
門外傳來小嫺兒焦急的聲音道:“趙大哥,快開門,我是晏府小嫺兒啊。”
趙虎趕忙跑到門口,拉開門閂放小嫺兒進來,小嫺兒舉着一把雨傘,身上溼透了半邊,神情焦急的道:“蘇公子在麼?”
趙虎忙道:“在在,爺在柔孃的房裡照看着呢。”
小嫺兒忙道:“快帶我去找他。”
趙虎關了門拔腳便往裡走,邊問道:“怎麼了?嫺兒姑娘臉色可不大好。”
小嫺兒本來還強忍着,這一問,頓時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道:“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她怕是不行了,嗚嗚嗚……”
趙虎傻了,前兩天過來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會這樣?也不待細問,連忙帶着小嫺兒便直往內堂趕,口中大叫道:“公子爺……公子爺……了不得了……”
過了二進,趙虎的大嗓門將正陪着蘇錦的小嫺兒和浣娘驚動了,蘇錦皺眉道:“這是幹什麼?一驚一乍的,嚇了柔娘可如何是好?”
浣娘道:“奴家去看看。”剛起身要出門,只見房門哐噹一聲被推開,一個人裹着微涼的雨滴便衝了進來。
蘇錦轉身剛要斥責,一個嬌小的身子已經猛撲進自己懷裡大哭起來:“公子爺……快去看看小姐吧,她快不成了……”
蘇錦一驚,這才發現是小嫺兒,忙問道:“怎麼了?怎麼了?你家小姐到底怎麼了?”
小嫺兒哭道:“昨天夜裡便病倒了,身子跟火炭一樣,請了郎中弄了藥喝下也不見好轉,今天早晨連說話的力氣也沒了,閉着眼睛,都睜不開了……”
蘇錦身子一晃,眼前一黑,差點暈倒,忙定定神,抓着小嫺兒的肩膀道:“怎地步早告訴我?”
“小姐不讓,說柔娘姐姐這個樣子,公子爺正自心煩,不讓來打攪公子爺……”
蘇錦二話不說邁步便往外衝,小穗兒忙道:“公子爺,換身衣裳,這如何出門,小婢跟您一起去……”
蘇錦充耳不聞,衝出門去,又折返回來,對浣娘道:“你留在家裡照顧你姐姐,我和穗兒去看看。”
浣娘忙道:“爺,別太急了,不會有事的,家裡你放心便是。”
蘇錦拍拍她的肩膀,轉身出門,口中大叫道:“王朝……馬漢……小柱子,套車……快套車……”
片刻之後兩輛馬車衝出衚衕口,在越下越大的雨幕中疾馳往甜水井衚衕,蘇錦一面不斷的催促小柱子快些,一面問同車的小嫺兒具體的症狀,小嫺兒也不隱瞞,便將晏家上下的言語,晏碧雲這幾日的操勞,以及私下裡對蘇錦的擔心都說了出來。
蘇錦伸手狠狠給了自己一個嘴巴子,嚇得小嫺兒趕緊拉住蘇錦的胳膊,不明所以。
“都怪我,事情全砸在我手裡,害了柔娘不說,還讓你家小姐擔心生病,柔娘已經這樣了,若是你家小姐再有個三長兩短,我這輩子可也不能原諒自己。”
小嫺兒趕緊安慰蘇錦:“小姐不是怪你,她只是擔心你而已,小姐說你能對柔娘如此,便是個有情義之人;主要還是家中那些人的嘴巴壞,說小姐偷偷拿了家中財物給外人,小姐一定是氣病的。”
蘇錦咬牙道:“你家小姐要是有什麼不測,我也同樣不會饒了這些人。”
……
車子尚未停穩,蘇錦便一躍而下,直往晏府中衝去,把門的門房一眼看見一個頭發凌亂鬍子拉碴的傢伙直愣愣的往裡衝,趕緊上來阻攔。
蘇錦伸手一推,將兩個門房差點推的摔倒,一人張口要罵,卻見蘇錦一溜小跑進了宅子,兩人大急,罵罵咧咧的要去追緊跟而來的小嫺兒斥道:“長沒長眼?那是蘇公子,來這麼多回了還不認識。”
門房趕緊給小嫺兒拱手行禮,待小嫺兒和王朝馬漢等人進了宅子,這才互相看了一眼,一人道:“那是蘇公子麼?”
另一人道:“好像是,對對……確實是。”
“怎地這幅摸樣了?鬍子拉碴的像個乞丐,平日裡哪次來不是油光粉面的。”
“不知道……府中好像出了什麼事,都這麼火急火燎的,郎中來了好幾個。”
“怕是晏老爺生病了吧,得了……咱倆還是看好大門,別多打聽了。”
蘇錦一路飛奔,一路上晏家僕役婢女都紛紛躲避,踩得泥水濺的身上到處都是,手中的雨傘也丟到一旁,頭上身上被淋得淋淋漓漓也顧不得了。
到了晏碧雲的小樓前,只見樓門大開,幾名婢女在廳中架着小泥爐子熬着藥,滿屋子都是刺鼻的藥味。
蘇錦抹了抹頭上的雨水,大聲道:“晏小姐在哪裡?”
一名小婢認識蘇錦,忙道:“蘇公子,小姐在樓上,城東的薛神醫在給她把脈,晏老爺也在。”
蘇錦快步上樓,一把推開晏碧雲的房門,只見晏殊正愁眉苦臉在房中踱步,一名青衣老者正捻着晏碧雲的手腕閉目號脈。
蘇錦看見晏碧雲的雙目緊閉,嘴脣乾的發白,臉頰上帶着酡紅的樣子,心中劇痛,疾步上前道:“晏姐姐,你怎麼了?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