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敬堯跪倒在地,身上纏着鎖鏈繩索,手腳均無着力之處,掙扎不起,開口大罵道:“虎落平陽被犬欺,你們這幫鼠犬之輩,這是仗着誰的勢,居然無端捉拿爺爺,天理何在?”
蘇錦差點笑出聲來,馮敬堯可能還存有一絲幻想,以爲證據尚未泄露,這還是要做垂死掙扎,難怪神情如此倨傲;昨夜在大牢中那麼多相關官員被捕,此人居然還沒看出苗頭來,真是可悲可嘆。
宋庠二拍驚堂木喝道:“犯人馮敬堯,憑你也配談天理?你做的事本府已經掌握了確鑿的證據,本府問你,你自十六年前來到揚州之後都做了些什麼?歷屆揚州府衙官員你都腐蝕收買了多少,還不從實招來?”
馮敬堯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本人何曾收買揚州官員,自本人來到揚州府,鋪橋架路賙濟平民,雖不敢稱爲大善之人,但也花了巨資爲揚州百姓辦了些好事,便是你宋知府上任之初,本人也曾出資修繕東門碼頭官道,爲漕運路運暢通出了把力,便是當時你也曾當衆稱呼老夫爲大善人,怎地轉眼之間便變了臉,爲你謀得政績之後便過河拆橋,果真是清正廉明的宋知府;我呸!豬狗不如之輩。”
宋庠臉上一陣青一陣紅,怒道:“此一時彼一時也,本官受你矇蔽,初來揚州怎知你私下裡作奸犯科?加之與你勾結之官吏在本府面前將你說成一朵花,本府是受你們這幫宵小矇蔽而已。”
馮敬堯道:“矇蔽?難道本人鋪路修橋不是你親眼所見?”
宋庠道:“小善豈能掩大過,你囤積居奇勾結官員巧取豪奪之舉,在揚州已經人神共憤,些許善行便是用來混淆視聽掩人耳目之舉,紙豈能包住火,到今日你還有何話說?”
馮敬堯道:“老夫無罪,你說的那些本人一切均未做過。”
宋庠伸手在案上拿起一疊紙張道:“還要狡辯,你當這是什麼?這是你設下色誘陷阱,將揚州府主要屬官控制在手的證據,這上面大小官員爲你所挾持,寫下供狀數十張;你還企圖引誘蘇專使入你嗀中,只是蘇專使聰明機智不但逃脫陷阱還因此順藤摸瓜將你們一網打盡,還有什麼話說?”
馮敬堯一愣,他萬沒想到這些供狀居然落在了官府手中,對米花他是及其信任的,他不信米花會出賣自己將這些證據交給官府,再說證據存放之處米花壓根不知道,卻不知如何得來。
當然即便是真的,馮敬堯也絕不會承認:“憑着這幾張紙便能治老夫的罪麼?這幾張紙是真是假,是否是你們覬覦我馮家生意興隆家產鉅萬僞造出來的還未可知呢,再者說,即便是官員供狀,這些官員私闖我馮家宅院,淫辱老夫義女數名,老夫忍氣吞聲要他們寫下供狀,爲自身安全所計,難道也錯了麼?”
宋庠沒料到馮敬堯一口否認證據,當然這些證據上無一絲一毫的痕跡顯示是馮敬堯逼迫官員所寫,官員們寫下供狀之時也只是寫明自家強闖馮家內宅見色起意的經過,要說有罪,也只是馮敬堯的包庇之罪,真正的有罪的只是這些官員而已,這倒有些頭疼。
宋庠真的沒有遇到過這些極端難纏的角色過,在他的認知中,人讀聖賢書,知禮節羞恥乃是最起碼的道理,他總是將所有的人看的如自己一般的單純。
說他是個書呆子實在是擡舉了他,其實他就是個因循守舊的腐儒而已,當年他的狀元也是從其胞弟宋祁手中攫取而來;天聖二年的科舉,宋庠的弟弟宋祁本是殿試時的狀元,宋庠爲探花,但當時當政的劉太后不同意,謂‘弟不可以先兄’,硬是以長幼秩序的綱常而論,硬生生將宋庠酌定爲狀元,而置宋祁爲第十名。
世人自然爲宋祁抱屈,於是民間稱譽兄弟倆爲“雙狀元”,稱之爲“大宋”、“小宋”。其實這是給了宋庠的臉面,若論狀元,其實還是他的弟弟宋祁的。
而且就才幹而論,宋庠的文章見識以及做官之簡明幹練都不如宋祁,只不過宋祁爲人灑脫風流,生活奢侈享樂,多蓄婢妾聲妓,所以給人以一種不太穩重的感覺,所以官也沒宋庠做的大。
反觀宋庠官運亨通,仕至宰輔,其實,宋庠從政一味慎靜,幾無建樹可言,而宋祁無論在朝在外,每有直言讜論,且多切實之見,如早年間便直言財稅之弊的“三冗”、“三費”論,論河北軍備等,都是發人深省之見,也博得朝中開明之士的讚譽。
可是就是這樣的一個宋祁,宋庠卻橫挑鼻子豎挑眼,以兄長之態指手畫腳的指謫他,當年宋庠還是副宰相之時,上元之夜卻拿着周易苦讀,別人呼朋喚友的看花燈猜燈謎,這位老學究看的實在是不能入眼,但是別人他沒權利說,於是跑到宋祁那邊對他發了頓脾氣道:“你看看你,成天花天酒地不務正業,也不好好學,就知道享受,還記得當年我們在州學中苦讀詩書應考吃冷粥充飢的情景麼?你已經忘了貧寒之時了。”
宋祁對這位兄長實在沒辦法,但是聰明如他也會有辦法對付這個腐儒兄長,於是笑着反問道:“哥哥難道不明白當年吃冷粥是爲了什麼麼?若是科舉高中之後還是吃冷粥,當年又何必應考呢?”
一句話噎的宋庠拂袖而去。
宋庠是個讀死書的典型,而這種腐儒恰恰爲某些人所喜,所以他才能當狀元,才能一度進入權力中心的兩府當了副宰相,可是這人的執政本事實在是平庸,沒有建樹就算了,還老是當絆腳石,趙禎是個比較開明的皇帝,所以親政之後,這個畔腳石便被一腳踹開了。
偏偏此人又從無過錯,怎麼說也是曾經的狀元,要是公開說他沒本事,豈非自己打自己的臉,於是便外放揚州,眼不見爲淨;享受中樞俸祿,乾的卻是知府的差事。
就是這樣,揚州在他的治下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三年下來,這個富庶之地居然連個饑荒都熬不住,而且釀出來數顆毒瘤。
面對馮敬堯這樣的刁頑之徒,宋庠感到力不從心,他認爲證據一出來,馮敬堯便會立刻伏法認罪,豈不知世界不是書中所說的那麼完美,經歷了揚州的這一切,宋庠也有些自知之明瞭。
宋庠求救般的看着蘇錦,蘇錦也明白讓他審是絕對審不出個所以然來,還有很多的事情要從這馮敬堯口中翹出來,譬如屯糧之處,譬如以往所做的案子,都要他承認,一開場便被他佔了上風,後面還怎麼審?
但是宋庠不開口,蘇錦是不會越俎代庖的,宋庠是知府,審案之事知府有權利,自己卻沒權利,硬是出頭引起宋庠的不滿不說,也會引起衆人的議論,說自己不懂規矩。
蘇錦本是個無視規矩之人,但是幾個月下來,也跟大大小小的官員打了不少交道,官場上的規矩自然也懂了許多,這些事可大可小,引起他人不滿或許看起來不起眼,但是積少成多,一旦爆發出來,這便是上綱上線的罪責之一,蘇錦也時刻提醒自己注意這一點。
“蘇專使……這個……本府有些不適,想去一旁歇息片刻,請專使代勞審訊,不知意下如何?”
宋庠說的極有技巧,我不是沒本事跟他鬥,我只是忽然不舒服,你幫我問,我一邊坐鎮。
蘇錦微微一笑道:“府尊大人日夜操勞,身子可要當心,這些事原該屬官代勞,只可惜提刑也是罪犯,本使審問又於理不合,真是難爲。”
“如何於理不合?欽命說的清楚,糧務相關之事便宜處理,此案正是與糧務有關,專使大人莫要推辭了,若非本府身子不適,定不會請專使大人勞頓。”
蘇錦呵呵笑道:“既然如此,本使便代府尊大人詢問了,府尊大人在側指點,本人倒也有些底氣,人來!沏一杯熱茶讓府尊大人暖暖身子。”
蘇錦邁步走向主審的案几,宋庠知機捂着肚子在衙役攙扶下走到偏案出坐下,跟蘇錦掉了座兒,喝着熱茶,吁了口長氣;心道:“早該讓蘇錦去審,本府才懶得跟這些刁頑之徒多費些言語,沒得污了本府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