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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八,禮部省試大考終於開始了,大宋各地兩千餘名解試中舉的舉子齊聚京城,爭奪大宋今歲科考的二百名進士名額,經過四十取一的解試的淘洗,這回又要經歷十取其一的最終遴選,可見科舉之途難,難於上青天。
蘇錦便在這兩千舉子之列,有了解試的經驗,蘇錦的心情比上次坦然了許多也老練了許多;他甚至已經對省試的策論題目是否按照自己總結的規律出題不太關心了,因爲他已經摸到了這個年代科考的一些脈絡,加上肚子裡比這個年代多出一千年的知識做後盾,底氣相對於解試而言足了太多。
清早起來,洗漱用餐已畢,臨出門時,王夫人拉着蘇錦來到香案前進香,香案上擺着蘇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供奉着果品犧牲等物,晏碧雲柔娘浣娘等都侍立在側。
“兒啊,今日是你大考之日,孃親原本沒有盼望有這麼一天,蘇家自你曾祖開始,便從一個小小的作坊開始一直到如今的商賈之家,這當中你曾祖、祖父還有你父親均付出了莫大的心血;你祖父在世時,曾說過‘蘇記雖商賈之家,但家中子孫亦要熟讀詩書明白事理,即便是不入仕不當官,也要知書達禮不做庸人。’”王夫人慈愛的看着蘇錦緩緩的道。
“你父也曾跟爲娘說過,其實你祖父骨子裡是希望蘇家出個讀書當官之人,因爲身爲商賈,雖衣食無憂,在以前卻頗受人非議,總說商賈逐利,於光耀門庭毫無益處;不瞞你說,你父自小也曾讀書數載,但是實在是因爲不是讀書之才,反倒是在經商上有些天分,這纔不得已接手家業。可是即便如此,你父親依舊儘量多讀書多習字,遵循祖輩的期望,儘量做個知書達理之人。”
蘇錦拉着王夫人的手道:“兒知道,這恐怕就是爲什麼,兒子大小便喜歡讀書的原因,這也是受父親薰陶所致。”
王夫人點點頭道:“是,你小的時候雖有些木訥,但卻能靜下心來苦讀,性格也很沉穩,倒有些少年老成;爲娘當時還很擔心你會讀書讀的迂腐了,而你父離世之後,爲娘獨立支撐家業,也頗爲辛苦,逐漸便對祖訓有所懈怠;甚至有的時候,爲娘根本不想你成爲讀書之人,我蘇家世代單傳,難不成諾大家業就此無人交接不成?此想法有違祖訓,爲娘於心有愧,期望你父泉下有知,原諒爲娘見識淺薄之舉。”
王夫人的眼眶溼潤了。
蘇錦忙安慰道:“孃親何出此言,你也是沒辦法,您能在父親去世之後的十年保住蘇家的家業,已經是蘇家的大功臣,祖父輩泉下有知,只有感謝你,豈有埋怨。”
王夫人破涕爲笑道:“我兒到會哄人,和你小時候大大的不同;自從我兒那次昏迷醒來之後,似乎開了竅一般,也不似以前那般的木訥了;後來我兒要去應天138看書蛧,爲娘也沒反對,既然你有志讀書,爲娘當然呀支持你讀書上進,但私底下娘卻並不看好你;科舉之事難於登天,娘只想讓你去碰碰釘子,之後你便會收心回來專心經營蘇家產業,孃的擔子也就徹底的撂下了。”
“可是沒想到,我兒居然是個做大事之人,連番爲朝廷建功立業,又一舉奪得解試魁首,不禁是娘,便是蘇家列祖列宗泉下,也必然顏面有光;這次我兒要參加省試大考,爲娘昨晚在佛前祈禱一夜,今早便布了這香案,你向蘇家祖宗和你父的牌位進香一注,祈求祖宗英靈保佑你能順利高中,那蘇家歷代光耀門庭的夢想便由你來實現了,若能達此夙願,娘便是立刻死了,也瞑目了。”
蘇錦明白了,自己所取得的成績實際上已經在王夫人的意料之外,當她明白這一切忽然觸手可及之時,難免有些不敢相信;等相信了之後,卻又有些心慌,這才寄希望於求佛拜祖。
其實人都是如此,當一個夢想遙不可及之時,你反而會輕鬆面對,這便是‘無欲則剛’之理;而忽然間,這個願望有實現的可能的時候,心態上會有微妙的變化,會變得患得患失起來。
蘇錦二話不說,淨手焚香,跪在蒲團上拜了三拜;拜完之後對晏碧雲道:“晏姐姐也來敬一炷香吧,權當拜見公爹了。”
晏碧雲紅着臉看了一眼王夫人,低聲道:“奴家怎好拜呢,奴家還未過門呢。”
王夫人微笑道:“拜吧,你府中都有了我蘇家的骨血,還有什麼好忌諱的。”
晏碧雲紅着臉上前,進香磕頭,口中禱祝道:“祖宗在上,碧雲祈求祖宗顯靈,保佑……保佑蘇錦大考得中,爲蘇家光耀門庭;也保佑奴家平平安安,替蘇家誕生麟兒,保佑孩兒日後也像他父親一樣,胸懷大志,光宗耀祖。”
蘇錦哈的一笑道:“晏姐姐一口氣提了這麼多要求,豈不是要忙壞了祖宗們。”
晏碧雲白了他一眼,起身道:“時候不早了,快些去吧,莫耽誤了時辰。”
蘇錦大笑轉身,帶着王朝馬漢等人出門,登上馬車疾馳而去;王夫人帶着晏碧雲等人一直送到晏府大門口,直到馬車消失不見,這纔回轉過來。
本次省試的人數雖比解試少了許多,解試就像是海選,全大宋十萬舉子經過一清洗之後只剩下這兩千多名幸運兒;這兩千多人在解試發榜之後甚至來不及慶祝便馬不停蹄的趕往京城參加省試。
雖然人數少,但是規格提高了不知多少倍,從主考官的資格上而言,今次的三位主考便是朝廷三大部門的首腦,宰相呂夷簡、樞密使杜衍、三司使晏殊;另設監考官百餘名,均是各部尚書侍郎以及各館閣的元老級人物。
而且,自凌晨起,爲了確保省試的治安,動用了近五萬禁軍參與警戒;每名舉子均有十人禁衛小隊護送來去,就像剛纔,蘇錦出門之時便有十人的禁軍小隊在左右護送,這也是朝廷針對近期京城頻發大案做出的應對。
貢院周圍方圓十條街巷範圍,均設立崗哨,街口繁華地帶設立臨時都營處理緊急情況;另派出五十隻馬隊在左一廂的街道上穿梭來去;入夜之後更是嚴令不準閒雜人等進入貢院三街之內。
此外還嚴格規定,本次省試不準提前離場,不管你是答題完畢還是回答不出來的,都要耗到第三場結束統一出場,並由小隊護送至會館或客棧,確保來往安全。
如此大動干戈,不可謂不興師動衆,足見朝廷對這次省試的重視,但同時也反應出朝廷對京城治安狀況的擔憂。
只有蘇錦知道,這些都是多此一舉,京城中的一系列案子都是自己和夏竦暗戰的結果,即便是再有命案發生,也只可能發生在自己的身上,跟其他舉子無涉;而且蘇錦也斷定夏竦不至於會蠢到在這種情形之下動手。
但小心駛得萬年船,蘇錦這一回拒絕了家中所有女子的請求,一律不準跟着自己出門,有了柔娘之事的例子,在對付自己無果的情況下,跟隨自己外出的女子們更容易成爲目標,經過玉璋樓之事,夏竦遲早會明白,對付身邊之人同樣會給自己帶來致命的打擊;蘇錦不能讓他有這個機會。
這一次的號牌發放是隨機的,並不按照所在路州府來統一發放,而是在貢院口放置蒙着布的木桶,排隊進入的舉子在進入之前均伸手自行抓取一枚,隨機分配考棚號碼。
輪到蘇錦入場之時,卻被門口的一名禮部監考官員給叫到一邊,蘇錦一看那人,又是個熟人,此人就是那個自己解試高中趕來送喜報的禮部官員魯隨遠。
魯隨遠看到蘇錦,胖胖的臉上笑開了話,拉着蘇錦走到一邊道:“哎呀,蘇解元,還認識在下麼?”
蘇錦笑道:“怎麼不認識?大人給我帶去喜訊,這輩子也忘不了大人了。”
魯隨遠哈哈大笑道:“蘇解元好甜的一張嘴,東西都準備齊了麼?在下可有幫得上忙的地方?”
蘇錦笑道:“倒有一時請您幫忙。”
魯隨遠一拍胸脯,震的渾身肥肉亂晃道:“說,包在我身上。”
蘇錦眨眼道:“可有題目的答案?到時塞給在下一份唄!”
魯隨遠一怔,旋即知道蘇錦是在跟自己開玩笑,哈哈大笑起來。
蘇錦也哈哈大笑,拱手道:“玩笑玩笑,魯員外一片熱心,在下心領了,要說要求嘛,到手還請魯員外給我送喜報去,您一去,便是好消息到了。”
魯隨遠高挑大指道:“霸氣,還是蘇解元快人快語,你看看這些舉子們,個個驚慌失措眉頭緊鎖如喪考妣一般,唯有蘇解元神色自若顯然是胸有成竹,兩廂比較,誰是棟樑之才,根本都不用考了,看都看得出來了。”
蘇錦哈哈笑道:“您這話我可當不起,在下要進場了,等考完之後咱們在找機會喝酒去。”
說罷舉步要走,魯隨遠趕忙拉住道:“別忙啊,本人受人所託有幾句話要告訴你。”
蘇錦道:“誰啊,帶個話都勞動魯員外了。”
魯隨遠笑道:“沒辦法,恩師吩咐豈敢不尊,是應天書院的戚翁得知我把守第一道門禁,所以要我跟你說一句話。”
蘇錦一愣道:“戚山長?”
魯隨遠點頭道:“您可能不知道,我也是應天書院的學子,不過那是十二年前的事了;戚山長命我提醒蘇解元一句,今次省試須得盡心竭力,書院能否晉級國子監,便看蘇解元的了。”
蘇錦愕然道:“這個戚山長,這時候跟我說這話不是讓我更加緊張麼?”
魯隨遠呵呵笑道:“沒辦法,你不是不知道這位恩師,半輩子的心血都在書院上,好容易熬到有機會晉級國子監,這對他而言那是天大之事,你也莫怪他。”
蘇錦想了想道:“您回話給山長,就說學生定盡心竭力,爲書院盡一份力。”
魯隨遠拱手道:“得了,有你蘇解元這句話,戚翁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蘇錦呵呵一笑,拱了拱手,插入進場學子隊伍中,緩緩隨着人流進入貢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