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禎續道:“朕不妨告訴你一樁機密之事,廣南蠻族頭目儂智高已經叛宋自立,建了大曆國,並自稱皇帝;廣南諸州派兵圍剿,但均敗於叛匪,朕一直沒有將此事公開,便是因爲西北初定,怕再生禍端;唯有西北穩定,防務堅固,朕才能抽調兵馬前去剿滅那個儂智高;所以朕只能將這個重任交給你,朝廷的錢稅吃緊,你頗有聚財的手段,朕也許你特權,西北四路但有礦場所在,你皆可使人開掘,以備西北之需,但朕卻是無錢無糧供應與你了。”
蘇錦亦喜亦憂,喜得是趙禎推誠置腹說出了真話,這說明趙禎還是頗有誠意,並未遮遮掩掩,憂的是礦產這東西可不是說找便能找到的,雖然根據自己的記憶中,後世西北的礦產絕對不少,但如何分辨,如何開採,卻是個大問題。
但此事對蘇錦的誘惑極大,大宋的銅鐵石炭火油無所不缺,一旦有機會開採,所得之利極大;蘇錦的心中早有個雄心勃勃的自下而上的變革計劃,這個龐大的計劃需鉅額的金錢和物資作爲後盾,這深埋在地下的礦藏,不僅是材料來源,也是物資的來源。
更好的一點是,礦藏開採不會涉及他人之利,不會引起利益糾葛,只要朝廷允許,商榷好分成之策,那便是朝廷個人雙雙受益的事情,在這個礦產資源沒得到重視的時代,自己的優勢便是比被人更能看到礦產的價值所在。
“皇上,您這是在趕鴨子上架啊,西北哪裡有那麼多的礦產?礦產深埋地下,臣又如何能開採出來?寶山石炭礦那是臣的誤打誤撞,運氣罷了,您若以此來押寶,臣可不敢接。”
趙禎道:“朕也知道這事有些勉爲其難,不過西北確有礦產,三司鹽鐵司主事樑適曾奏報,按照找礦之法,確定有礦,但苦於無法開採;朕可將他調配與你,他可是找礦的行家,至於如何開採,那便需要你來想辦法了,話說回來,火油提煉你都能想出辦法來,在此事上應該也有辦法吧。”
蘇錦撓頭道:“既如此臣便試一試,但臣有一疑問,西北若有礦產,一旦順利開採,這礦山屬於誰?皇上一文不出,空手套白狼可不成。”
趙禎莞爾道:“你放寬心,除卻西北軍政開支,朝廷與你五五分成如何?這也算是朕與你合夥開採,朕剛纔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朝廷得利,臣子也要得利,你既升了官,又能從中得了好處,何樂而不爲?”
蘇錦嘆道:“八字還沒一撇,皇上倒好像給了臣多大好處一般。”
趙禎點着蘇錦的鼻子道:“知足吧,西北四路盡歸你管轄,這是何等重要之責,你已是西北之王,還想怎樣?”
蘇錦道:“說的好聽,皇上這是要把我蘇錦剝皮抽筋剝削的沿街乞討去。”
趙禎啐道:“那有你這麼說話的,對了,朕爲了減輕你的負擔,給你派了一名副手,河東路轉運使高若納曾知永興軍,是武職出身,他對西北比較熟悉;朕派他給你當副手,嗯……便命他管管兵馬吧,但有軍事行動,你二人共議而決;其他的事不用他插手,你要和他和睦相處同心協力,朕便將西北交給你們兩個了。”
蘇錦心知肚明,趙禎這是在自己身邊安了一個釘子,高若納專管軍務,實際上便是剝奪了蘇錦的軍事調動專斷之權,兩人共議而決便是說有一個不同意便不能調動軍隊。說到底,趙禎還是留了一手,不過這也不能簡單的歸結爲趙禎對自己有所懷疑,大宋軍制中有監軍的職位,這便是皇帝派在將領們身邊的耳目,也是一種正常的監視手段。
與趙禎的這次談話多少緩和了兩人之間略顯尷尬的關係,但裂痕既生,想彌補的嚴絲合縫那是千難萬難,蘇錦心裡明白,難免會有今日,趙禎的性格決定了他的行動,從新政之事可以窺得一斑,趙禎是個從善如流之人,但同時又是個從惡如流之人,換言之他是個軟耳朵;這種人的性格里有一種瞻前顧後的多疑症狀,相處的越久,蘇錦便對此瞭解的越深,這和後世對於趙禎的評價漸行漸遠。
後世史學家研究者賦予趙禎‘仁君’之稱,稱他寬恕仁厚無爲而治,讓仁宗一朝呈現出具自由的風氣云云,蘇錦並不否認實際上的結果,不過他逐漸意識到不是趙禎故意這麼做,而是他的軟弱和多疑讓他在很多事上沒有準主意,所以遲遲不能下決定,不過仁宗一朝能人賢相多不勝數,臣子的優秀彌補了趙禎的缺點,正所謂無心插柳柳成蔭,這也算是趙禎的運氣不錯吧。(個人觀點,不喜勿噴。)
范仲淹韓琦富弼等人被貶斥出京,離京之際豈是個冷清了得,昔日新政一黨作鳥獸散,羣臣唯恐避之不及,走之時也無人相送。
衆人都知道範仲淹等人被貶之後,蘇錦反獲榮升,已有流言蜂起,說蘇錦假仁假義貓哭老鼠,但蘇錦管不了這些,趙禎宣旨命自己執掌環慶鄜延的那一刻起,便免不了會有這樣那樣的議論,蘇錦也無法阻止流言的產生。
非但如此,在范仲淹離京前往彬縣赴任之時,蘇錦帶人在西門外十里長亭擺酒相送。
范仲淹對於蘇錦不避嫌隙公然相送的情誼沒有表現出過多的激動,似乎他早就知道蘇錦要來送自己一般,兩人如老友一般對坐小酌,范仲淹談笑風生的指點着官道左近的麥田中半尺高的麥苗,笑言今年又是個豐收之年。
蘇錦終於忍不住問道:“範公,經此一事,可知新政之難,如果時光倒流,您還願意碰新政之事麼?”
范仲淹微笑道:“蘇大人,老夫佩服你的機變,佩服你的審時度勢,但你來送老夫,若日後有人說你和老夫一黨,你會後悔麼?”
蘇錦笑道:“我最怕閒言碎語,也許會後悔吧,不過雖然也許會後悔,但不來送別範公我會更後悔。”
范仲淹呵呵笑道:“老夫本來並不太欣賞你,總覺得你過於功利,年起輕輕卻顯得謹慎有餘,不過你能坦言後悔,足見你的真誠,倒是讓老夫又佩服你三分了。”
蘇錦笑道:“範公謬讚,您還沒回答我呢。”
范仲淹把酒臨風略一思索道:“若說此事老夫全無後悔之意那也是假話,但萬事總有人先,我範某人出自貧寒之家,年少時在應天書院讀書便立下志願,此身效忠朝廷,無論榮辱無怨無悔;爲官之後,更是以強宋富民爲己任,對於個人的榮辱得失更是不放在心上;老夫閒時所思,身爲大宋臣子,該有如此境界方可無愧於天地,那便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惟其如此,方能淡定心境,不悔此生。”
這可能是范仲淹這句千古名言的首次發佈,幾年後范仲淹寫下千古名篇《岳陽樓記》之時在此重複這句話,後世之人也都是從這篇文章中得知范仲淹的這一名句,卻無人知道,最早的版本是范仲淹和一位叫做蘇錦的官員送別之時率先說出。
蘇錦真心佩服范仲淹,毋庸置疑,能說出這兩句話的人必有有廣闊的胸襟和遠大的理想,以國家民族的振興爲己任,不計較個人的榮辱得失,范仲淹確實是這種人,雖然在蘇錦看來,他缺少了機變轉彎的智謀,也選錯了實現理想的時機,不過這並不妨害范仲淹的形象在自己心目中愈發的高大起來;來到這個時代這麼久,終於有一個人跟自己後世記憶中的印象相吻合,只不過帶着太多的悲劇色彩罷了。
蘇錦長鞠到地,送別范仲淹,范仲淹拒絕了蘇錦贈予的錢物和車馬,只攜數名家眷,登上一輛驢車拱手而去,驢車狹小,范仲淹只得和老車伕擠在車轅上,車行處,他花白的鬢髮在春風中舞動,成爲蘇錦心中永久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