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在京城的生活可謂多姿多彩,作爲政壇上的一顆新星,衆人的巴結奉承自然必不可少,朝中老牌權貴們也輪番請蘇錦赴宴賞光,稍有眼力勁的人都明白,這個蘇錦將來必上宰輔之位,只要他不搞歪門邪道,這事兒幾乎是板上釘釘之事。
一個人上位了之後你再去巴結,那便是假模假樣的阿諛奉承,在他還是籍籍無名之時你選擇堅定的支持他,等他上位之後,自然會百般的回報於你。
衆官驚歎於晏殊的眼光,當蘇錦還是個應天府學子的時候,晏殊便從一堆石頭中看中了這一顆,現如今,這塊石頭經過打磨已經呈現出寶石之光,可見晏殊當初的抉擇是多麼的正確;薑還是老的辣,有些人就是有特殊的敏感,不服都不行。
當然既然當初自己沒眼光沒有發現這顆寶石,如今示好也並不太遲,畢竟蘇錦還沒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時候,退一萬步講,即便是得不到蘇錦的回報,只要他不針對自己便已足夠;大多數人對未來並不抱太大的希望,他們只是希望能夠安安穩穩的當官拿俸祿,過他們衣食無憂的奢華生活,至於誰上誰下他們其實並不太在意,只要這些上去的人不要破壞他們的美好生活,否則他們便會羣起攻之。
蘇錦是逢請必去,從不落下一個宴席,在京中十餘日,比在京城呆一年認識的人還多,各衙門的官員,皇親國戚們都幾乎照過了面,大名鼎鼎的人物也見識了不少,歷史上根本沒聽說的也見了幾打。
本來蘇錦並不打算這樣,但他有自己的考慮,因爲蘇錦逐漸明白在這個時代生存的一個秘訣,那便是融入其中;種種的不適和格格不入帶給自己的絕不是成功而是被排斥;朝廷上下自然而然形成的一種主流的集團,在其中你也許不覺得什麼,一旦置身其外,你很快就會發覺自己舉步維艱。
原先的蘇錦屬於不外不內的之人,換句話說他還沒有到進入這個圈子的資格,不是說你中了狀元,你取了晏殊的侄女兒,你辦成了幾件差事便可以理所當然的進入其中;這個圈子裡對你的接受度只從兩點來考量,第一便是皇上對你的態度如何?第二便是你的官職的大小;這兩點都符合他們的預期他們纔會嘗試着和你接觸,將你納入其中。
簡單的來說,這種隱形的小集團便是朋黨,正是朝廷不允許,卻又暗中存在的東西;顯然這樣的朋黨不止一個,他們相互之間既有合作又有反目,一切都在潛移默化中醞釀和激化,就像暴風驟雨前天空中翻滾的膨脹的烏雲一般。
離京前一日,蘇錦去了自家在汴梁城開設的成衣鋪,很久沒有去看看白牡丹她們了,自己爲了避嫌一直想來卻又不能來,但蘇錦一直想知道白牡丹她們生活的如何。
當蘇錦穿着青衣小帽走進店裡之時,幾名青布包頭的女子正在給幾位女眷解釋花色布料,指着牆上的大幅成衣圖案講解衣飾的搭配特色。
蘇錦跨入門內,頓時惹來幾名女顧客的竊竊私語,一個圓臉的女夥計走上前來福了一福道:“這位客官,本店只接待女賓,客官若是要爲家中人定製衣衫,可請家中女眷前來,多謝了。”
蘇錦一愣道:“只接待女眷?”
那圓臉女子道:“是的,門口有個牌子呢,客官可能是沒注意。”
蘇錦問道:“誰定的規矩?”
那女子道:“是我家白掌櫃定的規矩,我家掌櫃的便是女子,女子做生意接待男賓多有不便,還請客官諒解則個。”
蘇錦微笑道:“原來如此,當然諒解,很好!麻煩小娘子帶個口信給你家白掌櫃,就說有個姓蘇的前來拜訪她,既然店中不接待男賓,那我也不多留了,明日我便離京,請你家白掌櫃多多保重,有緣再見。”
那少女有些訝異道:“你認識我家白掌櫃?”
蘇錦微笑道:“自然認識,你家白掌櫃叫做白牡丹是麼?”
那少女道:“早不叫這個名字了,我家掌櫃的已經改了名字叫白素貞。”
蘇錦啞然失笑,旋即明白了白牡丹的意思,改了花名便等於向過去告別,素貞之意不用多解釋,雖然和傳說中的那個白娘子重名,顯得有些搞笑,但蘇錦卻是完全讀懂了白牡丹的心思。
蘇錦微笑點頭,舉步往外走,那少女忙問道:“敢問客官高姓大名,傳話的時候若是我家掌櫃的問起我該怎麼回答?”
蘇錦停步轉身道:“你只說我姓蘇便可,你家掌櫃自然知道我是誰,另外替我送兩句話給她。”蘇錦想了想快步走到櫃檯前,櫃檯上有一筆墨,蘇錦提筆寫了兩行字,快步離去,消失在人羣之中。
……
蘇家車隊啓程前往西北,這一回隨行的人員浩浩蕩蕩着實不少,就像是一次大搬家一般,大到桌椅板凳小到茶具香爐一應俱全,聽說西北的城市苦的很,商鋪都沒幾座,更是讓柔娘浣娘操碎了心,舉家採購數日,裝了滿滿五輛馬車的物事,外加上蘇錦此番順道帶回西北的兵部補充的盔甲兵器物資的車隊,又是上千人的大隊伍。
不過此番西行跟上次西行的心情截然不同,若說上一會對未來懵懂無知有些茫然的恐懼感的話,這一回蘇錦的心情顯然輕鬆了許多,多了的只是一份更加沉甸甸的責任和希望。
柔娘和浣娘也隨行來西北,蘇錦本來也想讓王夫人跟着一起去,但王夫人拒絕了,她明白蘇錦不想讓自己一個人留在京城,但她是個賢良之母,她明白什麼時候該放手,什麼時候不讓自己成爲蘇錦的累贅,兒子的成就已經足以讓蘇家列祖列宗泉下安息,她自己也盡到蘇家媳婦的責任,對得起死去的夫君了。
臨行之前還有個小插曲,夏竦在頭一天的早朝後居然親自登門拜訪蘇錦,兩人之間的過節心照不宣,但表面上卻依舊很和氣,夏竦登門的目的可不是講和,他帶來了一箱子衣服和一箱子珠寶交給蘇錦。
任憑夏竦百般的套問蘇錦的口風,蘇錦咬緊牙關就是不鬆口,不承認也不否認夏思菱便在自己的身邊,最後夏竦無可奈何,留下箱子嘆息着離去,蘇錦有些可憐他,但他很快便告誡自己絕不可感情用事,對付夏竦這種人,你若以爲他會輕易的便被打倒,那便大錯特錯了,夏竦就像是一條冬眠的蛇,目前尚在收斂狀態,一旦你不注意,他會狠狠的咬你一口,將毒液注入你的體內,讓你死於非命。
……
蘇錦離京的當天上午,京城蘇記成衣鋪內依舊生意忙碌。
作爲專門接待女客的唯一一家成衣鋪,在京城中已經小有名氣;蘇記的成衣質量並非多好,但勝在花樣翻新,妙思不窮,成爲京中閨閣女子們茶餘飯後的消遣之處。
這間鋪子還有妙齡女子穿着衣服讓人能立體的看到衣服的優缺點,而且此間掌櫃的善繪丹青之圖,在店鋪內壁上掛了十多副衣飾仕女圖,讓人一目瞭然。
今日,這家鋪子的熟客們突然發現,鋪子裡多了一條條幅。
在一大堆仕女圖的中間最顯眼的位置,有一副裝裱一新的條幅,用的是最普通的櫃上記賬包衣用的大黃紙。
上面只有兩句話: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那是蘇錦的臨別贈言;改名後的白素貞心裡也明白,這也是她和蘇錦之間的最後一次交匯,從此之後,蘇錦和她之間再無交集。
遺憾麼?其實也有,但更多的是坦然。
白素貞終身未嫁,數年後蘇記將成衣鋪送給白素貞,幾年後她成爲京城最著名的成衣坊《彩蝶軒》的女東家,數十年後她成爲大宋成衣界的標杆式的人物,影響遍及大宋及周邊屬國。
在她的店鋪中,永遠都掛着這幅條幅: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