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開筆記本,裡面是用鉛筆精心畫上去的速描,簡單的線條勾勒出一個個生動的人物肖像,有醜陋的,猥瑣的,帥氣的,然而唯獨沒有如剛纔那個男孩兒那般乾淨得一塵不染。
拿出鉛筆在筆記本上畫了好久,卻始終畫不出他的神韻。直到上課鈴聲響起,安昕才泄氣地將筆記本合上,這個世界是怎麼了,怎麼會有如此好看的人存在,那麼她的哥哥又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思緒回到幾天前,那是她二十歲的生日。
在所有人的祝福中,她閉上眼,沒有許任何願望便一口氣吹滅了所有的蠟燭,是的,她生氣了,氣她的哥哥爲什麼十年來沒給過她任何消息,然而生氣的同時,她依然沒出息地想念着他。
失眠的夜晚,她一件件地拆開大家送的禮物,再怎麼貴重與華麗也引起不了她的任何興趣,然而,當她打開她如彼岸花般妖嬈的堂哥安天恆的禮物時,卻突然呆住了。
那是一個精緻的盒子,盒子裡卻只有一張鋪在底部的白紙,白紙上手寫了一串數字,從位數上看,那是一個電話號碼,而且是國際長途。
她知道那代表了什麼,安昕用力地捂住嘴,不讓自己因爲過分的激動而發出任何聲音。
只不過是幾個數字,她卻站在電話旁撥了近一個小時。
當顫抖的手按下最後一個數字的時候,心被高高提起,全身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耳朵上,似乎連呼吸都忘記了。
嘟——
全身的血液跟着盲音迅速在血液裡奔流,衝撞着身體內的每個神經末梢。
“喂。”
被遺忘的呼吸猛然從鼻腔裡鑽出,帶着不知所措的顫抖。
那是他的聲音,低沉且穩重,像是經過了千百次錘鍊後纔有的沉穩。那是長大後的他,在電話的那頭,隔着她觸摸不到的距離。
“喂?”
這次,她聽到了他的呼吸,輕盈而均勻。
“…小昕,是你麼?”
聲音一如十年前般柔軟,喊她名字的時候,永遠那麼小心翼翼。
想要開口說話,然而喉嚨被翻涌的感情緊緊堵住,任她怎樣努力,始終發不出任何音節,想抑制顫抖的心臟,卻不知道該怎樣控制。
“…小昕,你…過得好麼?”
想回答他的問題,然而卻怎樣也制止不了顫抖,只能死死地咬住下脣,眼淚彷彿是唯一的宣泄口,不停地流下來,浸溼乳白色的地毯。
“生日快樂…”彷彿在自說自話,“對不起,又錯過了你的生日…對不起…”
“哥——”
顫抖的聲音夾帶着難以抑制的嗚咽,因爲過分緊張而有些失控。
“我想你,哥,我好想你,你回來好不好!?”不管他在哪裡,不管他的處境有多麼的難,不管他是不是會答應,安昕徑自任性地哀求着。
而電話那頭,只有他時急時緩的呼吸聲。
“哥…我不要你強大…不要你完美…我只想見到你…你回來好不好,哪怕僅僅讓我…讓我看你一眼…哥…我求你…快點回來…還不好…”
不再去掩飾嗚咽,甚至哭出聲音,像個小孩子那樣,任性地哭着,聽不到他在說些什麼,腦袋空白得彷彿只有淚水,似乎要將這十年的委屈與思念全都哭給他聽。
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聲音沙啞,直到眼睛酸澀,直到所有的委屈發泄完了之後,情緒才慢慢平復,然而很快她便又後悔了,後悔自己因爲任性而說出那樣的話,而把他推入兩難的境地。
“…對不起…”雙手緊緊抱着話筒,但是那句讓他不要回來,安心做自己的事情這之類的話,她怎麼也說不出口。
“小昕,你等我。”
說完這句話,電話便斷了,然而安昕還是聽到電話那頭嘈雜的聲音,像是有一羣人在吵鬧,那是一些她聽不懂的語言。
這是他們分開十年至今,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的通話,之後那個電話號碼就再也打不通了,後來,安昕查過,那是日本的一個公用電話。
安天恆告訴她,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她曾與安逸有過聯繫,因爲如果讓董事會的人知道安逸在培訓期間跟安氏有關的人有接觸,會直接取消他的繼承人資格。
雖然不知道安逸爲什麼要爭繼承人的位置,但聽安天恆說,在安氏歷來的秘密培訓中,安逸是唯一一個通過所有考覈的人,只要可以回來,那麼繼承人的位置一定非她莫屬。
安昕收回思緒,揉揉酸澀的眼睛,用力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好讓悶痛的心臟好受一點。沒有他,日子好像越來越難捱了。
扭頭看向窗外的大段陽光,安昕再也受不了這沉悶的課堂,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從後門偷偷溜了出去。
陽光下,安昕額頭上的那抹火紅的發如同一面旗幟,亮的刺眼,彷彿是她特有的標誌,散發出來的是無限的活力而不是桀驁不馴。
轉過教學樓,再穿過一片低矮的小樹林,繞過一片靜謐的湖水,走到小道的盡頭,一幢有些破舊的建築就這樣出現在眼前,這是安昕有次在學校裡亂走,結果迷路時發現的“世外桃源”,這裡似乎是個畫室。
寬大的室內空蕩蕩的,只在中間整齊地擺放着一個畫架,一些顏料和各式各樣的畫筆,在靠窗的地方,一架潔白的鋼琴靜靜地呆着,琴鍵上一塵不染,顯然這裡是經常被人細心打掃的。
安昕推門而入,這裡是她的秘密基地,這一切的佈局都是按照她的意思。作爲亞洲首富的女兒,她要想交到真心的朋友,必須隱瞞自己的身份,不能帶朋友回家,不能讓父母來參加家長會,不能讓司機送她到學校門口,甚至不能正大光明地抱着爸爸的胳膊出現在大衆的視野裡,但是,至少在爸爸的保護下,她可以隨心所欲地做自己的事情。
凡事有利必有弊,既然事情已無法更改,那就多看看它好的一面吧。
陽光透過明淨的玻璃斜打進來,細細的灰塵在陽光裡慵懶的上下翻飛。
安昕靜靜地坐在鋼琴前,看着窗外大段的陽光,怔怔地發呆。
只是突然,一團影子在眼前一閃而過,接着,門便被迅速的推開,又被快速的關上。而安昕還沒反應過來,那個如天使一般的男孩兒再次出現在她的視野裡。
“你…”
“噓——”男孩兒躲在門後面,示意她不要說話。像是在躲避什麼,然而臉上卻沒有絲毫的慌張與驚恐,彷彿只是在玩一個捉迷藏的遊戲那麼簡單。
外面,凌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門被粗魯地推開,然而一羣幹練而迅捷的人在看到安昕時,猛然停住腳步,退回到門外,動作順從而恭敬。
“小姐,對不起,打擾到您了。”領頭的男子微微弓下腰,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聲音空洞,彷彿身上根本不存在靈魂,“我們在追一個穿着白上衣的男子,不知道他是否在您這裡?”
“這裡只有我一個人。”語氣沒有絲毫的猶豫,眸光純淨且無辜。
對方並不對她的話有絲毫的懷疑,後退幾步,恭敬地關上門。直到腳步聲漸行漸遠,直到室內寂靜得沒有任何聲音,安昕纔將目光轉向男孩兒。
她並不傻,那些人之所以會對她那麼恭敬,是因爲知道她是安澤林的女兒,那麼他們毫無疑問是安氏集團的人,而眼前這個人,到底跟安氏是什麼關係,安氏的人爲什麼要追他?
“謝謝。”男孩兒從門後面走過來,額頭上的薄汗微微溼潤了劉海兒,然而臉上卻依舊掛着燦爛的笑,露出脣間潔白得晶瑩剔透的兩排整齊的牙齒。“借你的地方躲一躲可以麼?”
“你是誰?跟安氏有什麼過節?”他故意躲進來,因爲他知道那羣人看到了安昕之後不會闖進來搜查,所以他很明白安昕跟安氏集團的關係。
男孩兒猶豫了一下,清澈的眸子直視着她粉白的臉,“我可以暫時不回答麼?”
切!安昕白了他一眼,徑自坐到畫架旁,本來打算不再理他,然而突然又想起了什麼。
“你知道我是安澤林的女兒對不對?”安昕機警地看着他。
“是,我知道。”男孩兒依舊笑着,彷彿內心永遠承載着歡樂。
“所以你故意接近我是想利用我吧。”眸光漸漸變成厭惡。
“我沒有!”男孩兒連忙解釋,“我只是想多瞭解你一些,沒有要利用你的意思。”
“瞭解?”安昕打量着他,“你想跟我交朋友?還是想追我?”話很直接,然而安昕卻沒有半點的羞澀,語氣裡有一絲厭煩。“我承認你的外表的確很迷人,可是對我沒用。”
“那麼…”男孩兒認真地看着她,“你…有男朋友麼?”
“有沒有都跟你沒關係!”
丟下這句絕情的話,安昕轉身離開畫室,然而還未來得及走遠,一串舒緩的音符通過空氣靜靜地傳來。
這首曲子是…
安昕迫不及待地退回去,站在門外看過去。
男孩兒輕輕地坐在鋼琴旁,柔靜的音符從他修長的十指間飄出,那種脫離了所有現實的喧囂的靜謐,一如他臉上的表情,孤獨得彷彿與世隔絕了好久,然而明明厭倦了這種寂寞,卻偏偏又刻意將一切拒之千里之外,彷彿只爲等待一個人的出現。
陽光透過明淨的玻璃窗斜打進來,潔白的上衣映着光,泛出層層聖潔的光暈,黑亮如玉的發勾勒着臉部絕美的輪廓,眼睛輕輕閉着,密長的睫毛在眼眶下打出陰影,整個人如同被聖光籠罩的天使,聖潔得不含世間的任何塵埃。
安昕怔怔地看着,聽着。而記憶,卻是遊走在十幾年前。
十歲的安逸第一次彈鋼琴給她聽的時候,就是彈的這首曲子,沒有此時的這個男孩兒彈得熟練,甚至不如他優雅,但那是她抹不去的記憶。安昕記得,當時七歲的自己問安逸爲什麼喜歡鋼琴,安逸說,因爲它的音色最乾淨。
而眼前這個男孩兒,比鋼琴還要乾淨。
如果…如果他就是安逸…
猛然閃出來的念頭讓安昕下意識地猛退後幾步,她怎麼可以有這種想法。安昕拍拍腦袋,準備轉身離開。
“不喜歡麼?”如春風般溫暖的聲音自漫天靜謐的音符中傳來,沒有睜開眼,卻彷彿感知到她的一切。
安昕深深的吸了口氣,來平復內心的慌亂,“對啊,難聽死了。”
琴聲在他話落音的瞬間戛然而止,他睜眼望着她,清澈的眸子裡有一閃而過的失望,只是嘴角的笑依舊優雅從容。
“你怎麼會彈這首曲子?!”語氣裡是毫不客氣的質問。
“莫扎特的名曲。”
“哦。”曾經她以爲這首曲子只專屬於他。安昕失望地轉過身,“我要走了,再見。”
“等等…”男孩兒慌忙叫住她,“明天,我還可以出現在你面前麼?”
安昕回頭白了他一眼,“你隨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