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聲音很輕,確如五雷轟頂一般,震得一屋子人都木了,怎麼侍御醫剛來,人就沒了,都還不及開方用藥呢!
趙宗勝的生母直挺挺地就昏死過去了,趙允讓失魂落魄,跌跌撞撞衝出了門,一衆人等也都跟着,來到隔壁寢宮,只見小王子趙宗勝,仰面躺在牀上,臉色灰暗,眼睛半張着,似乎不甘心這麼就離開這個美麗的人世。
郡王妃撲過去,把孩子摟在懷裡,又搖又叫,卻哪裡還能叫得醒。屋裡頓時哭聲一片。
趙曙也是潸然淚下,邁步來到林億身邊。林億躬身道:“病情垂危,微臣無能爲力。”
林億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看吧,務必要救活。”
“臣一定盡心竭力。”說着到,林億又壓低了聲音道:“只是,小王子的病,十分危重,這病來勢兇猛異常,二三日便取人性命,耽誤了時日,宗葷小王子的病已經現出危勢,卑職擔心救治不了啊。”
趙曙悲聲道:“那也無法,只當盡力救治吧。”
“微臣遵命。”
那邊,趙允讓無奈之下,讓人將病死的小兒擡了出去,料理後事。哭泣的側妃們都跟着去了。郡王妃卻留了下來,兩個病兒死了一個,剩下一個,還得照料啊。
待林億診查完畢,又看了前面五個太醫的處方之後,趙曙這才問道:“究竟是什麼病證如此兇猛,患病三日,便即殞命?”
林億捻着鬍鬚道:“小王子全身高熱,煩躁不寧,舌絳乾燥,遍起芒刺,狀如楊莓,咽喉紅腫糜爛,丹疹彌補,紅暈如斑,赤紫成片,此乃丹毒,也叫丹疹。”
“哦?前醫也說這是丹疹,果真如此。”
林億點點頭,道:“巢元方《諸病源候論》有云:‘丹者,人身體忽然赤,如丹塗之狀,故謂之丹。或發手足,或發腹上,如手掌大,皆風熱惡毒所爲。重者亦有疽之類,不急治,則痛不可堪,久乃壞爛,去膿血數升。若發於節間,便斷人四肢;毒入腹,則殺人。小兒得之最忌。”
趙允讓一聽,果然是侍御醫,能找出古人醫書爲依據,崇尚古人是人之常情,便覺有了三分把握,但是聽他說的兇險,不禁又復擔憂起來。說道:“前醫以丹疹辯證,用方卻是沒有效果,這又如何?”
“辯證雖準,但用方不妥,治療丹毒,當以升麻拓湯。前醫雖然也用了這個方子,但是加減太過,並不對症,所以無功,今用原方,應該有效!”
“如此甚好!”趙允讓聽罷,心中多了幾分寬慰,忙請林億開方。
看完病,林億便留了下來沒有走,因爲仁宗皇帝已經下旨,讓他盡力醫治,不用牽掛別的。所以林億便一心一意留在了汝南郡王府給王子診病。
趙曙親眼看見自己親弟弟死在面前,傷心欲絕,着實痛哭了一場,一直呆到下午,見林億診治的趙宗葷病情還算穩定,這才起身回宮覆命。
他前面剛走,王府裡又除了麻煩,——趙允讓第十七個兒子趙宗治和最小的兒子趙宗漢也發病了!同時,服侍趙宗勝和趙宗葷的三個侍女,一個侍從,也都先後發病!病情跟兩位小王子發病之初一樣,都是高熱惡寒,喉嚨腫痛!
趙允讓慌了,趕緊請林億前往診治,林億先給兩位新發病的趙宗治和趙宗漢診治,很快判斷,跟先前兩位王子一樣,都是丹毒!立即用藥,方子也跟前面相同,隨證略作調整,而三圍侍女和一位侍從,同樣也是丹毒,用藥也一樣。
等孩子吃了藥,趙允讓連續幾日熬夜,實在是抵擋不住,坐在小兒牀邊,撐着頭睡着了,而郡王妃白日裡頂不住已經睡了一覺,到夜裡雖然也是十分困頓,見王爺睡着了,卻不敢再睡,所以堅持這守在牀邊。雖然有侍女僕從照看,但總不如自己親自守着的放心。
到得夜裡,郡王妃覺得自己一直摟着的十八子趙宗葷身子不動了,軟軟的耷拉着,她心頭一激靈,急忙摟緊兒子,先是小聲呼喊,但是趙宗葷依舊全身沒了筋骨一般,郡王妃伸出顫抖的手指,輕輕探了探鼻息,哪裡還有氣在,便覺天旋地轉,抱着兒子,只叫得一聲“我苦命的兒。”往後便倒。
也是旁邊侍女見機得快,慌忙扶住,這一下,屋裡昏昏欲睡的幾個守夜人都驚醒了,趙允讓忙不迭過來,從昏死過去的妻子手裡抱過幼兒,只見他氣息全無,已經死去。趙允讓老淚縱橫,點點滴滴都落在了兒子臉上。
那邊趙宗葷的生母,也已經哭得死去活來。
卻有侍女把睡在隔壁的林億叫醒,慌忙過來查看,果然已經死去,黯然搖頭。慌慌張張又去看另外兩個病兒。趙宗漢病情還算穩定,但是趙宗治和那四個侍女僕從,卻病情越發沉重起來。
若是連侍御醫都沒有辦法,還有誰能救得自己兒子性命?趙允讓痛苦地把林太醫叫到一邊,問道:“你不是說方子應該有效嗎?這是怎麼回事?”
林億苦笑,道:“丹毒爲病,非一般病症可比,有病發二三日死者,也有早發夕死者,一旦染病,來勢異常兇猛,湯藥也有不能及者!更何況兩位小王子已經病了兩三日這才延我診治,病入膏肓,實難救治,現在的兩位王子,新病之初便即救治,或許還有幾分把握。”
“既然有把握,又用的藥王孫思邈《千金翼方》的方子,爲何還沒效果。爲何病情沒有好轉,反倒更加沉重?”
林億道:“宗實小王子的病還算穩定,其他幾人的確越發沉重了,便是一樣的病,用方相同,便是經方,往往也不盡能都治好的。正所謂同病異治,卑職這就更換方子,再謀他策。”
“藥王的方子都用了,還能有什麼辦法?”
林億沉吟片刻,道:“請王爺派人尋找這樣一些東西來:牛屎、雞屎、老鷹屎各一筐,陳舊的爛席子一卷,五寸以上鯽魚十數條,生豬肉、鹿肉、獐子肉各十數斤。另外,在找兩頭母豬來,要兩百斤以上的老母豬!”
趙允讓奇道:“太醫要這些東西做什麼?”
“這些都是藥啊,是藥王孫思邈《千金翼方》上治療丹毒的藥!”
一聽是藥,趙允讓趕緊讓管家派人連夜去尋。
好在這些牛糞、雞屎之類的,倒也不是什麼特別稀罕的東西,很快,便都找齊了。
林億讓人提了一桶水來,把牛糞倒進水桶和好,撈出來,便要往小王子趙宗治脖子上摸,慌得郡王妃忙叫道:“太醫,你這是做什麼?”
“給小王子治病啊!”
“治病?用牛糞治病?”
“正是!”林億一邊說,一邊將牛糞抹在了小王子趙宗治的脖頸上和全身斑疹處,塗抹好之後,叮囑伺候的侍女道:“留神看着,如果牛糞幹了,就取下來,另外抹上溼的。”
侍女忙答應了,皺着眉看着一桶牛糞,說不得也只能硬着頭皮抹來。
林億又讓人拿了那一卷從乞丐堆裡找來的陳舊爛席子拿到院子裡燒了,把草灰拿來,合着雞屎,倒溫水攪勻了,撈出來又往趙宗漢脖子上、身上斑疹處亂抹,這一次,郡王妃張張嘴,沒再問爲什麼。
這已經比較怪了,可是後面林億的治療方法更讓他瞪目結舌。林億居然讓侍從將兩口兩百斤的老母豬四腳捆好,綁在牀頭,讓兩個生病的皇子頭枕母豬的肚皮而眠!
一衆侍從侍女想笑又不敢笑,新近兩位王子已經病死,這兩位又是病危,這當口上誰要是笑上一聲,只怕要被王爺命人活活打死。
郡王妃見這匪夷所思的醫療方法,不敢再多問,想必也是有來處的。
接着,林億又讓王爺叫來王府大廚,告訴他把那幾條鯽魚拿去,先去鱗,切成塊,再把硃砂炒過,兩下合在一起,搗爛了,讓一個侍女給那生病的侍女患處塗抹。
接着,他又分別把老鷹屎、生豬肉、獐子肉、鹿肉也是搗爛了塗抹在病人患處。
一番忙碌下來,屋裡全是屎尿味和肉的腥味,把郡王妃噁心的直反胃,趕緊退了出來。但是心中到底牽掛兩個孩子,又只好硬着頭皮進去陪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小王子趙宗漢頭枕的老母豬起了作用,還是他脖子上抹得雞屎有了效果,反正他的病情開始有了好轉,同時,一個侍女和一個侍從的病情也開始好轉。但是其他幾個,病情卻還是日趨加重。
到了第三天頭上,另一個頭枕母豬的十七王子趙宗治還是病死了。三個侍女也死了兩個。
十日不到,汝南郡王趙允讓已經死了三個兒子,這讓趙允讓傷心欲絕,好在太醫林億救活了小王子趙宗漢,讓他看到了一點希望,因爲,病魔似乎一直在他們家頭頂盤旋,趙家的子女,一個接着一個病倒了!還有陪護他們的侍女和侍從!加起來有十數個之多!
於是,風聲傳了出去,說汝南郡王府鬧瘟疫了!
而此刻,仁宗皇帝也顧不上這位堂兄,因爲病魔和死神,已經開始光顧皇室內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