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氏忙起身出門相迎,只看見大老爺孫奇和二老爺孫兆邁步進來,後面跟着幾個婦人和年輕人。
趁他們還沒有進來的工夫,葉知秋急忙問都是誰,碧巧悄悄給葉知秋說了這些人,這才知道這些人是兩位伯父的妻妾和兒女,還有一個少婦,卻是附身的這個孫永澤的親姑姑,也就是孫用和的女兒,孫奇的妹妹,孫兆的姐姐,也帶了兒子曾小星來探望。
孫奇給葉知秋診脈之後,又問了葉知秋的身體感受,得知一切正常之後,捋着花白鬍須微笑道:“澤兒身體很正常,沒有半點病症,——這麼重的病竟然不治而愈,當真奇事!當真是祖宗顯靈了呀。”
岳氏陪笑道:“想必都是兩位伯伯下方遣藥之功。”
孫奇搖頭道:“不敢掠人之美,澤兒這病,當真不是我們湯藥的功效,至於他爲什麼會不治而愈,我們倆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我們回去商議之後,還是決定帶澤兒去讓老太爺看看,不弄清楚原委,心中始終忐忑,生怕病情潛伏不知,以後發作,措手不及啊。”
“對對!請老太爺看看那是再好不過的了。”岳氏喜滋滋道,“只是老太爺也在病中,只怕耽誤了老太爺自己個的病啊。”
“無妨,澤兒病癒的事情,我們已經告訴了老太爺,他老人家也很高興,更覺得新奇,也想親自看看呢。”
聽說是老太爺親自決定讓孩子去見他,岳氏這才放心。
孫奇和孫兆帶着葉知秋,離開了院子,讓跟隨的人都各自回去了,三人往後院走。
這還是葉知秋第一次離開住的園子,看見孫家其他地方景色。只覺得彷彿進了園林公園似的,院子非常的大,不時能看見綠樹叢中掩映的亭臺樓閣,心想這孫家還真是厲害,弄了這麼大一個莊園,只怕比紅樓夢裡的大觀園也差不到哪裡去吧?
終於,來到了一座園中園,這園子比先前他們住的地方可要大多了,門斗上果然高懸一塊牌匾,上書“藥香園”三個大字,不過,卻沒有看到御筆親題方面的字樣。而且字體跟自己住的“秋收園”很像,似乎出自同一人手筆,這樣看來,應該不是御筆了,難道還有別處嗎?
這院子門更是氣派,五開門,漢白玉的臺階,兩邊玉石欄杆。大門卻不開,只開了旁邊的角門,上了臺階,從角門進去,繞過照壁,進了儀門,穿過前廳,進了垂花門,又是一個十分寬闊的大院,這院子比剛纔母親岳氏的正房院子大得多,裡面踢足球都夠了。
正中是一條寬闊的甬道,能並行三輛大車,全是漢白玉石板鋪就,白晃晃的十分奢華。兩邊是碎石鋪就。沿着甬道穿過大院子,來到了正堂下。
一個丫鬟高聲道:“太老爺、二老爺和四少爺來了!”
另一個丫鬟挑起門簾,葉知秋跟着孫兆、孫奇進了屋裡,便看見一個大堂,十分寬闊,穿越前中醫大學的閱覽室也不過如此。
這大堂正中是一處高大的香案,上面瓜果糕點,各色供品一應俱全,檀香嫋嫋,繞樑不絕。供桌上方高處,掛着一塊紫檀木匾額,上面青底鑲金大字寫着“藥香堂”。正中鐫刻一枚大紅印章,因爲比較高,看不清楚,葉知秋上前兩步,眯着眼細細一辨,見上面篆體鏤刻陰文寫的是:“皇帝神寶”四個字!
這纔是真正的皇帝的御筆了!想來也是,既然是皇帝的御筆,怎麼能掛在門外風吹日曬呢,自然是要放在屋裡供着的了。
這大堂最引人矚目的,便是大堂四周一排排的書架,上面全是用匣子裝着的書籍。儼然便是一個圖書館。
在供桌旁邊,有一張軟榻,上面斜靠着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手裡捧着一卷書,正在費力地看着,面前的檀木長條書桌上,整齊地放着一疊疊的書,也都是清一色的線裝書,不過,宋代要想找不是線裝書的書,那還真是別指望的。
孫奇上前幾步,躬身施禮:“父親!澤兒來了。”
老者這才慢慢把手裡的書放下,眯着眼望向葉知秋。
葉知秋也擡頭好生望着他,想看看這位歷史上有名的名醫到底長得啥樣,雖然屋裡窗戶都是打開的,光線很足,可是還是看不清他的長相,不是因爲離得比較遠,而是因爲老人滿臉的皺紋,千百條的溝壑,把整張臉都遮蓋了,也不知道到底多少歲了。
葉知秋心裡想着,不對啊,從年紀上推斷,孫用和最多不過七八十歲,怎麼看起來跟一百多歲了一樣。不過看看他桌上那一大堆書,再看看他駝背還在苦讀的樣子就知道,他現在這垂暮的年紀,只怕就是這麼辛勞累出來的。歷史上,孫用和是宋朝校正醫書局的領軍人物之一,自然是最爲辛苦的人了。心中不禁升起一股崇敬之情。脫口叫了一聲:“爺爺!”
眼見孫用和白髮蒼蒼,歲數如此之大,而且宋朝人跟自己這現代人相比,相差一千年,叫一個一千歲的老人爲爺爺,那怎麼說都是應該的,所以這一聲叫得還是很順暢的,渾然沒有半點不適。
孫用和緩緩點頭,慢慢放下手裡的書,輕輕拍了拍軟榻:“來!到爺爺身邊來!”
葉知秋忙答應了,邁步過去,在他身邊坐下。
孫用和拿過他的手腕診脈,片刻,又望望他的舌象,點點頭:“還當真的好了,真是奇了!呵呵,這孩子吉人天相,將來後福無窮,說不定是我們孫家一支奇葩呢!”
孫奇和孫兆都微笑點頭稱是,雖然心裡頗不以爲然。
葉知秋貼近了孫用和,這下看清楚了,老人當真是跟畫上的老壽星一般,滿是皺紋,放在桌上的一卷書,卻是《黃帝內經》。想也不想,脫口道:“爺爺,《內經》說了:‘怵惕思慮者則傷神’,您這麼大年紀了,有什麼事讓我們小的來坐,您還是頤養天年的好,何必這麼勞神呢?”
葉知秋勸導孫用和時引用的是《黃帝內經》上的一段話,孫用和聽了一愣,扭頭對身後站着的一個老者道:“李有才,你聽聽,澤兒這孩子在勸解我呢!呵呵呵”
李有才是孫府的總管家,聽罷上前一步,拱着身陪笑道:“這也是四少爺的一片孝心啊。”
“嗯,他還引經據典勸我養神,引得也很妥帖,難得啊!”轉過頭,瞧着葉知秋,微笑道:“澤兒,爺爺考考你,‘怵惕思慮者則傷神’,那傷神又會如何呢?”
背醫書是葉知秋的強項,這個自然難不倒他,當下道:“神傷則恐懼,而不止。因悲哀動中者,竭絕而失生。喜樂者,神憚散而不藏。愁憂者,氣閉塞而不行。盛怒者,迷惑而不治。恐懼者,神蕩憚而不收。”
“嗯,那按照《內經》所說,要如何做纔對呢?”
“《內經》說:‘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於陰陽、和於術數、飲食有節、起居有常、不妄勞作,故能與神俱而盡其天年,度百歲乃去。’‘夫上古聖人之教下也,皆謂虛邪賊風,避之有時。恬淡虛無,真氣從之,精神內守,病安從來。’”
孫用和哈哈大笑,瞧着孫奇和孫兆道:“是誰說這小傢伙腦瓜子不靈的呀?你們聽聽,這一套一套的,不是背的很熟嘛!”
孫奇和孫兆面面相覷,很有些意外,心裡這小侄子天生缺陷,腦子慢,記憶力很差的,跟隨學醫這麼些年,從來不曾完整地把一篇書背下來,怎麼現在滔滔不絕起來了?
孫用和輕輕拍了拍葉知秋的肩膀,嘆了口氣,道:“爺爺也想頤養天年,可是皇帝不讓啊,不讓爺爺致仕不說,還聖命爺爺整理這些古醫術典籍,唉!罷了,這把老骨頭反正要埋到土裡去的,何不在歸天之前辦點事,把古醫術典籍整理出來,也是一件造福子孫的好事嘛。所以爺爺這才這麼辛苦呀。”
葉知秋滿是崇敬地說道:“‘但得衆生皆得飽,不辭羸病臥殘陽。’爺爺懸壺濟世,悲憫衆生之心,當真讓人敬佩。”
孫用和又是一楞,道:“你剛纔唸的詩是誰的?”
葉知秋猛然醒悟,這首詩雖然也是宋朝的,卻是南宋時期名相李剛的名篇,自己怎麼拿到北宋來吟誦,他們自然不識,孫家父子三個既是名醫,也是名儒,兩個兒子孫奇和孫兆還是進士,自己要在他們面前說謊恐怕是騙不過去的,一時間張皇不知如何作答。
孫用和在行醫之前就是飽學之士,北宋之前的古代詩詞歌賦無不爛熟於胸,這等大氣磊落的詩句,也絕對不會是出自庸人之手,目不轉睛瞧着葉知秋,等着他回答。
孫奇和孫兆也是瞧着他,目光中有了更多的詫異。他們也不知道這兩句詩出自何處。
葉知秋撓撓頭,憨憨地笑了笑。他不善於撒謊,可是這件事又不能說實話,不知道怎麼回答,只能憨笑了。
孫奇見葉知秋那樣,不禁笑了,道:“父親,這半句詩只怕就是澤兒自己寫的,對吧澤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