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月明在深夜抵達了約定的地點。
有些出乎意料，那個工房居然被建在一間餐廳下面，就在冷庫後面。本以爲會是更加隱蔽的場所……不過大概是取大隱隱於市之意吧。
臨到眼前，肖月明卻發現自己有些精神渙散，注意力難以集中……難道是緊張了？真是笑話，好歹也是在戰場上出生入死過的賭徒，怎麼可能會畏懼賭博？
一邊胡思亂想着，肖月明一邊潛入餐廳冷庫——深夜時候餐廳已經打烊，只要應付簡單的安保系統就夠了。
哪怕已經五天沒有維護，全身有不少功能模塊都無法正常運轉，但對付一個民用系統還是綽綽有餘了。
而到了冷庫門口，肖月明果然見到了那個趙陸。
一個看上去約莫三十後半，臉上略帶滄桑的男人。中等身材，但看得出體能保持得很好，目光有些迷離，彷彿沒睡醒一般……的確是個標準的聯絡處特工的模樣，不起眼，卻極具爆發能力。
“肖先生，終於見到您了。”趙陸微微笑道，“我就知道您一定會來的。工房已經準備好了，設備儀器和稀有元素均已就位，雖然條件整體來看還是簡單了一點，但應付短時間內的需求的話，應該還是足夠的。”
肖月明點點頭，沒有和對方說得更多。邁步走入工房，心中微微驚歎。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是個維持得相當不錯的工房，足以應付一般三星級戰士的維護需求。至於自己這個炮灰型四星級……的確，只要多加些七號元素也就足夠了。而盛放七號元素的箱子，在角落裡已經堆了好幾箱。
只要有這些素材和設備，不單能迅速恢復四星級的實力，暫時封印那個控制模塊也輕而易舉，甚至……如果能有個技藝足夠高明的助手，甚至可以嘗試就在這裡徹底解除控制模塊，那就真的是海空天空任逍遙了。
就算叛逃到其他超級大國，最終也仍是給人家做狗，無非是換了一個飼主，可如果真的能徹底自由，那就可以考慮去流浪星域，加入某個臨近幽暗星域的小國，以超級戰士的能力換一世榮華富貴。
“肖先生，改造倉已經準備好，接下來就需要您……”
肖月明打斷道：“我知道，接下來你就聽我的指揮，幫我把這些東西準備好了，然後按照指示進行操作。我答應你，只要回覆四星級的實力，我就帶你逃出通海，我畢竟是七局特工，通海星的火種抑制儀，我有辦法暫時屏蔽一下，雖然會付出不菲代價……”
頓了頓，肖月明又說道：“這次你幫了我很大的忙，說是救命之恩也不爲過。哪怕咱們說到底還是互相利用，但我承你這個情。接下來如果事情順利，我會去流浪星域，你願意跟着我的話，我保你榮華富貴。”
趙陸說道：“我現在其實也無處可去，如果肖先生不嫌棄，那當然能跟着您最好……”
肖月明難得的笑了一下：“好，那就提前預祝咱們合作愉快。”
接着，他脫掉衣服，躺入改造倉中。很快，碧綠的營養液就填滿了倉內空間，一股沁人心脾的溫馨香味將自己包裹起來，令人如癡如醉。
“肖先生，感覺怎麼樣，溫度還好？”
肖月明笑了笑：“還好。”
“那就太好了，本以爲這些設備都是舊型號，難以滿足您的需求呢。”
肖月明此時只覺得勝利近在眼前，心情放鬆了許多，談興漸濃，便開口說道：“那你就想多了。其實超級戰士的維護設施呢，型號的新舊並沒有那麼要緊，本質上的性能，這一百多年的進化並不大。”
趙陸說道：“誒，不會吧，這一百年人類的技術進步很大啊。”
“沒錯，一百年前被視爲文明巔峰的共工戰艦，恐怕連現在的驅逐艦都打不過。但是呢，你仔細想想，一百年前的五星級超級戰士放到現在還不是一樣的橫掃戰場。”
“誒，那是爲什麼？”
“因爲超級戰士本來就不是人類的技術啊……哈，反正早晚要帶你去幽暗星域，到了那邊你自然會知道，所謂超級戰士呢，不過是人類挖掘到的異域文明的遺產科技。我們花了一百多年時間，也只是破解了其中的一小部分，本質原理根本毫無頭緒，所以自然不會有什麼進步。至於這日新月異的設備升級，當然是爲了騙取預算的。不然各國的超能實驗室裡那麼多人，要怎麼養活啊？”
肖月明說着，哈哈笑了幾聲：“這個世界其實廣闊得很，只是我們的眼睛總是被人矇蔽着，無法看清真相……我曾經以爲只要能爬的足夠高，就終有一日能夠自由自在，可我還是太天真了，一個一生攀登的人，等於將自己的人生鎖定在了山路上，又哪裡有自由的資格？”
不知不覺間，竟感到眼皮有些沉重。
啊啊，的確是有好久沒休息過了。在刺殺顧南希之前，他就進入了緊張的行動節奏，之後行動突發異變，更是神經緊繃，半點鬆懈不得，現在終於……
等等，現在還沒到放鬆的時候，而且超級戰士就算幾天幾夜不睡也不至於感到睏倦，這眼皮上的重量究竟是怎麼來的！？
肖月明猛地睜開眼睛，想要伸手向趙陸示意暫停改造，但手臂的肌肉剛剛收縮，就感到一陣驚人的痠軟。
這……
肖月明愣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這種痠軟無力意味着什麼。泡在這碧綠的營養液裡，他的大腦都變得遲鈍了許多。
下一刻，他奮盡全力揮動拳頭，試圖打碎改造倉的大門，然而平日裡足以洞穿鋼板的拳頭，卻連面前的鋼化玻璃都奈何不得，只發出一聲嘲諷般的悶響。
而就是這一次發力，肖月明只感到眼前天旋地轉，整個世界的色彩都變得扭曲起來，耳中更是嗡嗡作響……煩惡欲吐。
視線朦朧中，他看到眼前出現了一個人，一身簡單的休閒襯衫，外面罩着一條長長的白大褂，正是趙陸。
“誒，肖先生可不要亂動啊，維護期間，要在裡面躺好才行。”
這個聲音，卻與先前趙陸的聲音卻截然不同，更年輕，也更狂放自如，是個同樣很熟悉的聲音。
肖月明在改造倉中幾乎咬碎了牙：“王……野……我早該猜到是你。”
倉門外，響起一陣哈哈大笑。
“肖月明啊，以你的智商恐怕做不到早該猜到，你能做到的和早相關的最多也就是早泄罷了。我其實都沒料到你居然真的會這麼蠢！你被各方通緝，本該完全靜默，不惜一切地等風頭過去，結果你卻信任了一個來歷不明的通訊，把逃生的希望完全寄託在了那上面！哈哈哈哈，真是送上門來的人頭，好了，接下來你就舒舒服服泡着，慢慢等待迴歸大自然吧！”
肖月明目眥盡裂，奮力在改造倉內掙扎，將插入他皮膚的細長的改造觸手一一掙斷……
砰！
數十條改造觸手絞合起來，然後猛地在他胸口上一錘，肖月明只覺渾身一震，兩百多塊骨頭紛紛發出脆響！
肖月明豁然一驚，身體無力倒也罷了，但這一次本該無足爲慮的撞擊，卻讓他的骨骼發出如此脆弱的聲響？！這還是那足以肉身抵擋槍彈的百戰之軀麼？他的身體，已經被大幅弱化了！？
“你對我……到底做了什麼？”
“哦，你嘗不出來麼？你泡的這個營養液，就是大名鼎鼎的解體液，又名化屍水啊。”
轟！一瞬間，肖月明腦海中像是引爆了核彈，瞬間便將理性衝擊得七零八落。
解體液！？化屍水！
他當然聽說過那種東西的鼎鼎大名，任何超級戰士，任何人！只要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這些東西入了體，都將造成永久無可挽回的損傷！
一個強化滿級，金剛不壞的五星級超級戰士，在解體液中只需要三個小時就會徹底化爲烏有，那堅韌得幾乎超過任何人類已知物質的肌肉和骨骼都會徹底溶解。甚至就連存在方式不明的火種，也會被解體液分解回收。
而現在自己浸泡的，就是解體液！？那個對任何超級戰士都有致死之毒性的解體液！？
“沒錯，所有被判定解體的超級戰士都會到解體液裡走一遭，我見過不少例子，無一例外地哭天喊地，但求速死。不過我以人爲本，在解體液里加了點麻醉成分，怎麼樣，是不是一點都不覺得疼？”
肖月明的確是完全沒有痛覺的，剛剛被改造觸手一拳命中胸口，分明肋骨都斷了幾根，卻只是感到胸前有種悶悶的麻木感。而傳聞中足以摧毀一切戰士意志的解體液，卻沒有讓自己感到半點痛苦，只是……爲什麼？
“就當是我的慈悲好了，慢慢享受吧，肖先生。”
說完，王野轉身離去，從肖月明的視線中消失。
肖月明當然不相信對方會有慈悲，只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出王野的用意，幫助自己減少痛苦，對他有什麼好處？同時，他更想不出該如何擺脫現在的困境。
這個狹小的改造倉，放在平時對超級戰士而言就像紙盒，但現在肉身被解體液瓦解，火種遭到入侵，像是浸透的木柴一樣無法點燃，至於各個功能模塊更是不用說了……肖月明已經完全無力掙脫了。
怎麼辦？要怎麼辦才能活下去？
時間就在焦灼之中，一分一秒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肖月明已經思考地頭腦發痛，仍然束手無策，而就在此時，他忽然看到眼前飄過了一塊蒼白的皮膚。
愣了一下，肖月明忽然意識到，那是自己的皮膚，低下頭，果然看到腹部的皮膚正逐漸從肌肉上剝離，一片片掀起，溶解在改造倉中。
自己的肉身正在全面溶解！
肖月明豁然驚駭，不知不覺之間，自己的身體已經千瘡百孔到了何等地步了！？
他努力想擡起手臂，卻已經完全感覺不到手臂的存在，試着轉動眼球——萬幸眼球還沒有被腐蝕——卻看到旁邊的手臂，手指處已經露出了骨頭……
難以言喻的恐懼瞬間浸透了身心，他下意識想要大喊，喉嚨裡卻只能發出荷荷的嘶啞聲響，而除了頭部以上，他幾乎失去了對身體的感覺。
“哦，肖先生有什麼事嗎，這麼激動，是內急不成？”
王野的聲音又從改造倉外傳了進來。
“不過不用擔心，很快你的內臟就會開始分解，膀胱也好，大小腸也好都會被解體液分解掉，不必擔心會內急出糗。對了，想不想看看自己現在的尊容？稍等我給你找一面鏡子來哦。”
王野很快就拖來一面立鏡，擺在肖月明面前。
下一刻，肖月明從鏡中看到了自己的臉。
一張佈滿****的條狀肌肉，顴骨處更是露出白骨的，如同骷髏一般的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看到自己的喉嚨在猛烈收縮顫抖，發出一陣刺耳的尖叫，但隨着喉結處一塊血肉忽然剝離開來，聲音戛然而止。
“啊，不要叫得這麼用力，聲帶會脫落的。”王野的笑聲，此時顯得是那樣陰森恐怖，令肖月明的靈魂都開始顫抖。
他終於明白了王野想要做什麼，他要讓自己感覺不到半點痛覺，將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於自身的滅亡，他要讓自己保留着最清醒的頭腦去感受去認知死亡，然後，慢慢體味着這難言的恐懼。
雖然沒有痛苦，卻比世間的任何痛苦都更甚，王野已經超越了一般意義上的折磨，直接將痛苦印在了他的靈魂上。
“老實說呢，我一開始構思過很多折磨你的方案。最開始想到的是稀釋解體液，讓你的解體過程大幅度延長，承受更加漫長的痛苦。但想了想這根本是朝三暮四嘛……”
“而且如果只是這麼簡單就殺了你，我又何苦佈局設計，直接讓你落到十三軍手裡不也一樣嗎？所以後來我又想到，不如用解體液廢掉你的火種和肉身，然後把你賣到流浪星域當苦奴。”
“你知道流浪星域的苦奴嗎？哪怕在星河時代，那邊依然有不少國家保留了奴隸制度。一個堂堂四星級超級戰士，卻被廢掉一身本事淪爲奴隸。這種落差對你這自命不凡的貧民驅逐艦而言，打擊更甚於肉體的折磨吧。”
“哈哈，你好像在發抖，害怕了？放心，這個方案我已經廢掉了，因爲力度還是不夠啊，而且萬一你在流浪星域適應了奴隸生活，自甘下賤怎麼辦？或者你精神崩潰，從此對外界的打擊變得麻木不仁，那不是太便宜你了？”
“後來呢，我又想了好多三俗的法子，比如廢掉你的能力以後，幫你找一羣狄羅黑鬼每天刺激你的前列腺，但是想了想那雖然在人格上是莫大的羞辱，但肉體的快感卻太便宜你了。同理，肖月明娘化改造方案，扶她改造手術等計劃都被我放棄了。”
“我呢，是爲了老顧報仇，不是爲了讓自己開心的。所以我要做的是讓你體會到人世間最大的痛苦，除此之外的要素都不去考慮。那麼思前想後，我得出的結論就只有這個了：用你自己的認知來產生痛苦。”
“有人說，世間的煩惱與痛苦，一多半是人類自找的。我覺得這句話太有道理了，最能讓人感到痛苦的就是人類自己。所以，你現在是不是感覺特別痛苦，特別絕望？如果是的話，就不枉我一番辛苦了。”
說完，王野衝肖月明揮了揮手：“那麼，你就在這裡慢慢泡着吧。根據我的用料情況來看，距離你的徹底死亡，大概還有五個小時……不過別擔心，在你死前我會幫你注射治療液，讓你恢復一點生命力的。治療液我存了十次的量，也就是說你可以享受五十小時的死亡之旅。這個工房是我一個朋友經營多年的私家工坊，期間絕對不會有人來打擾你，你可以一個人慢慢享受。”
“等，等等……”肖月明拼了命地想要說話，想要叫住王野，儘管他已經沒有了聲帶，卻還是在竭力發聲。
王野的腳步停了一下，轉過身來：“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求我饒你一命，你有這樣那樣的東西可以買自己的命。比如你體內的某些程序性模塊，比如你知道的關於華夏高層的某些秘密，比如你可以將火種的能量分享給我……相信我，我在佈局設計的時候，對你的遺產絕對想得比你本人周全。可惜呢，我沒興趣。”
“沒聽清的話，我再重複一遍，我對你的遺產沒興趣。且不說你這炮灰體內並沒有什麼高級模塊，就算有，我也不稀罕。”
說完，王野就徹底從肖月明的視線中消失了。
而肖月明，卻只能眼睜睜看着鏡中的自己逐步接近死亡。
他想閉眼，卻沒有眼皮，想要轉動眼球，卻發現肌肉已經全部麻痹……王野的解體液配置得真好，其餘各處千瘡百孔，唯有這雙眼睛，這雙用來觀看自己死亡的眼睛，一直完好地保存着。
死亡，還很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