羣臣一片沉默,什麼玩意要弄的如此保密?連太子的奶兄都不能參與一二?一接近就有哐當之聲?分明是兵器相互碰撞發出的金鐵之聲!
叛國之證,確鑿如山!
一片肅穆中,陳大學士一撩袍底,肅然跪了下去,一字一頓的道:“臣請,審太子!”
在他之後,撲通撲通之聲不絕於耳,一個又一個朝臣緊隨其後,甚至連武將亦是半跪於地,轉眼間,滿朝重臣,再無一人站立,衆人之聲匯聚成陣陣浪濤:“臣請,審太子!”
民爲重,社稷次之,君爲輕。
和社稷河山相比,哪怕貴爲太子,也得掂量掂量!
衆臣心中燃起了熊熊火焰,每一個肱骨之臣就是一根火柱,無數火柱匯聚到了一起,衆志成城,便是皇帝,也不能輕辱其鋒!
顯慶帝沉默的看着下方的衆臣子,半晌,揚了揚眉,輕笑出聲:“衆位愛卿方纔也聽到了,商隊的領隊是太子妃的門人,要審,也當先審太子妃纔對!”
他心中亦是認定,此事必然和太子有關,心中惱怒之餘,卻不得不出手把太子保下來,那孽障,等此間事了,他必然親手料理!
只是現下,卻不能讓太子背這個黑鍋,不然外敵入侵,百姓一看,好麼,原來是太子乾的好事,民心瞬間就散了。
更何況,到底是自己的親兒子,從小看到大的,關鍵時刻,也只得丟卒保車了!
陳大學士沉默半晌,點了點頭:“也可。”
他率先站了起來,餘下衆臣紛紛起身,視線卻皆落在顯慶帝身上,且看昏君如何行事!
顯慶帝陰沉着臉,對旁邊的周順開口吩咐道:“去,把太子妃叫上來。”
周順滿頭冷汗,縱然他做了數年的大內總管,今天這般情況,還是初次遇到,他唯唯的諾了一聲,小跑着出了乾坤殿。
一出殿門,立刻招手喚來個身高腿細的小黃門,“跑快點,把事情給太子說上一遍。”
他久居大內,深深的明白一個道理,若這落水狗不是自己打下去的,關鍵時刻,還是幫扶一把更好。
那小黃門撤丫子就跑,轉眼不見了蹤影,周順也不敢耽擱,依然一路小跑,往東宮行去。
葉傾正站在花園裡,看着一幫宮女種菜,高昊站在她身邊,頗爲不耐:“莊子又不遠,每天的菜都是早上摘了送過來的,做什麼還非要在園子里弄塊菜地!”
葉傾瞥了他一眼,含笑道:“殿下這就不懂了,旁人種的菜,哪有自己親手種的好吃呢!”
頓了下,她素手伸出,指着右上角三尺見方的一小塊地方,笑眯眯的道:“喏,臣妾還給殿下留了一塊,殿下別忘了種上啊。”
不待高昊說話,她一手扶腰,一手輕輕摸着肚子,自言自語道:“寶寶是不是也想吃爹爹親手種的菜啊。”
她嗓子掐細,模仿小兒聲音,應道:“想啊想啊!”
高昊:“……”
這婦人真是越來越過分!
高昊哼了一聲,轉身不欲再和葉傾計較,眼角餘光卻掃到她比旁人還要大上一圈的小腹,腳下一頓,這腳就邁不出去了。
站在原地,高昊生生從牙縫裡擠出話來:“陳福,叫人把那塊地先用青石鋪上,再弄些乾淨的泥土細細篩過了!”
叫他和那幫宮女一樣,脫靴挽袖,拿着鋤頭翻地,動不動就翻出一隻地龍,是想都別想了!
葉傾脣邊笑容更盛,聲音也溫溫柔柔:“皇兒叫臣妾謝謝殿下了。”
高昊冷哼一聲,口裡不耐煩,手卻輕柔的扶了過來:“行了行了,回屋去吧,外面太陽這麼大,你不盯着她們就不好好幹了麼!”
葉傾從善如流的靠在高昊身上,夫妻二人往殿內行去,剛擡起腳,卻見一個小黃門衝了進來:“殿,殿下,大事不好!”
這小黃門口齒清晰,伶俐的從那軍士送來千里加緊軍情開始,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通。
當聽到太子奶兄四字,葉傾心中一動,想起了當初在小湯山上,不過多問了一句,高昊即刻翻臉的往事,她下意識的就向着高昊看去,果然,聽到奶兄二字,高昊的臉已經黑的不能再黑了。
待那小黃門說完,高昊長身而起,陰沉着臉就向外走去:“你關緊門戶,我去把那破落戶收拾了!”
葉傾立刻捉住了他的袖子,“殿下要如何收拾?”
葉傾的力氣不算大,高昊卻立刻停了下來,薄脣抿緊,狠狠的道:“自然叫人拉下去,亂棍打死!”
葉傾額頭青筋跳了跳,“那豈非坐實了咱們裡通外敵的事了?!”
她發現,那自稱太子奶兄的青年男子一出現,高昊就有些失了分寸,竟然連她是否裡通外國這等罪名都不問上一問,直接就給人判了刑。
高昊一雙濃眉深深皺起:“還用問,定是那起子小人信口污衊,等把那小人料理了,自然水落石出!”
葉傾的右手死死的攥住了高昊手腕,不容分說的道:“你別去了,皇上要見的是我,你去了也沒用!”
高昊眼睛一下睜圓:“怎會沒用!”
他正要再爭辯幾旬,周順已經趕到,先看了一眼旁邊的小黃門,小黃門識趣的點了點頭,周順便知,太子和太子妃已經知道事情端倪,當下舍了一張老臉,賠笑道:“娘娘,還請跟老奴走上一遭。”
葉傾點了點頭:“還請公公稍候片刻,容我換身衣服。”
高昊眉頭緊鎖,張嘴就要阻止,葉傾一下轉過頭來,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嚴肅,“殿下,你信我麼?”
高昊一怔,旁邊的周順亦是忍不住擡起頭來,卻見這位平日裡和和氣氣的太子妃娘娘一板起臉,面上威儀極盛,竟是壓的人無法拒絕。
高昊吐出一口長氣:“好,孤隨你同去!”
葉傾不再反駁,轉頭進了內室之中,令冬暖夏涼取出了太子妃的大袍,一絲不苟的換上了,又對張姑姑耳語了幾句,事到如今,她還信任的,也就只有張姑姑了。
張姑姑一臉擔憂:“娘娘——”
葉傾見張姑姑又驚又怕得模樣,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姑姑,你且信我!只要你辦好了我交代你的事情,張鳴定然無事!”
她的一雙眸子又黑又亮,宛如黑夜裡徐徐升起的啓明星,讓人難以挪開目光,張姑姑忐忑不定的心瞬間就定了下來,彷彿從搖擺不定的船隻甲板上一腳踏上了陸地,她鄭重的點了點頭:“老奴一定辦好娘娘交代的事!”
葉傾抿嘴一笑,擡足向外走去,冬暖夏涼一左一右緊隨其後,又有四個小宮女在後面擡着裙襬,端莊大氣,豪邁萬分。
到了門外,高昊立時伸出了手,葉傾笑了笑,把手放到了他的掌心裡,夫妻攜手上了輦車,向着乾坤殿行去。
葉傾心中卻不若表面那般坦然自若,她一時間微微走神,下意識的想起了從前聽過的一個笑話,講的是一個商人爲了省錢,租下了客棧的一樓下房,二樓上房另有住客。
二樓的住客回來極晚,又不拘小節,每次回來,先是丟出一隻靴子,砰的一聲,接着又丟出另外一隻靴子,又是砰的一聲,擾的他難以安眠。
於是他上樓找了那人理論,那人倒也通情達理,第二日,脫完了一隻靴子,脫第二隻時,想起了樓下客人的囑咐,小心翼翼的把靴子輕輕的放到了牀邊。
結果樓下的商人等着聽第二聲靴子響聲一直等到了天明!
葉傾覺得,她就是樓下那商人,打從和高昱翻臉,就一直等着聽他的第二聲靴子響,如今終於聽到了,心中立時就鬆了一口氣。
哪怕是通敵叛國這等罪名,也比惶恐的等着他出招要強。
葉傾慶幸,上一世梁平帝的幾個皇子作亂,數次危及宮闈,她都穿着一身皇后大袍,在黑夜中睜眼等到天亮。
經歷的越多,就會越發覺得,這世界上真沒什麼大事是無法解決的。
須臾之間,她心中就有了對策,高昱這一招,其實並不是死局,多年夫妻,再沒有人比她更瞭解他,他已經爲她指明瞭一條煌煌大道,只等着她踏足其上。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太子奶兄,就是這個局中最大的破綻,只要她咬死太子纔是商隊的真正主事,高昱定然會把她撈出來,高昊卻必然廢了。
到時候,沒了高昊這個通往皇座上最大的絆腳石,高昱登基爲帝,已無懸念,憑藉他的能力,掌控朝局易如反掌,到時候給她換個身份名字,封她爲後,也不是什麼難事。
唯一倒黴的,只有高昊。
縱然葉傾對高昱各種看不順眼,也不得不承認,高昱,真乃一代梟雄。
毋庸置疑,草原羣蠻手中的鋒利武器,定然是高昱親手送出,他不惜引入外敵來做這麼個局,自然是有着強大的自信——他日必能親自收服失土。
葉傾伸開右掌,眯起眼,看着掌心涇渭分明的掌紋,脣角浮上一抹冷笑,他安排好的路,她就一定要走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