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瘋魔
沈萬年知道,這千載難逢的一次機會錯過了,別說皇帝的面,就是再見到陳槐舊話重提都難比登天,他又怎能就這麼放走了他?
說時遲那時快,沈萬年伸手就要抓陳槐的手腕,誰知陳槐轉身才叫一個快,沈萬年一反抓空,也顧不得眼前瓢潑的大雨,伸手一抓,陳槐完全沒有防備,腳下趔趄,呲溜一滑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坐到了豹房門前那片青磚上。
陳槐只覺得屁股根要炸裂,他整個人都要炸裂。
特麼,他有權懷疑這沈國舅沈侯爺是聽了皇帝拒絕的話,一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不敢衝皇帝使勁,拿他這裡找場子呢!
大雨滂沱,沈萬年也根本顧不及看陳槐那猙獰扭曲的表情,心裡陡地一跳,手忙腳亂將胳膊架到陳槐的胳肢窩往上擡,誰知地面到處是水,陳槐起到一半的時候腳下一滑,身體又不受控制地坐到了地上,深深地受到了第二次傷害。
躲在屋檐下的守衛們此時也不知是上前幫忙的好,還是繼續裝作眼瞎若無其事望天兒的好。
人羣在騷動,陳槐的神經就在繃弦的邊緣。
他也就是看在這沈國舅是他們皇上心尖尖上那人的大舅哥,現在口口聲聲說恩斷義絕,他卻也怕萬一有死灰復燃的那天,否則他妥妥的到皇帝面前參這忠勇侯一本,蓄意傷害人身安全!
“哎喲,這地上忒滑,快起來快起來。”沈萬年老臉火辣辣的,這回算是使出吃奶的力氣將陳槐緊緊摟在懷裡給夾了起來。“我也是一時大意,着急和陳公公說話。公公勿怪,勿怪啊。”
他自己都覺得臊的慌,呵呵笑:“實在是舍妹之事萬分緊急,定要面見皇上,關乎皇上安全,我這也是太急……”
陳槐強忍着一口唾沫沒噴沈萬年臉上,那張扔在人羣裡普通至極的臉青一塊紫一塊。也幸虧雨大擋着。不然真見了鬼。
“公公,您看是不是能再想想輒?”沈萬年嘆道:“這不光是舍妹對皇上一往情深,難捨難分。其中更有隱情。咱們做臣子的爲皇上分憂天經地義,哪怕見了皇上,陳情之後,皇上當真不想再見舍妹。我沈萬年拍胸膛發誓,必然不讓舍妹糾纏皇上。公公……通融通融。”
話說到這份上。陳槐也不禁嘆了口氣。
他也是看皇帝突變,心裡突突的兩三個月沒緩過來。要說這麼短的時間,皇帝就慧劍斬情絲,看起來又不大像。皇帝的身體分明是好了,卻連個妃嬪也不叫,搬到豹房過苦行僧的生活。
以前身體障礙的時候。急的抓耳撓腮,現如今沒障礙了。反而心如古井水,連點兒波瀾都沒有。
他還真怕哪天把皇帝給憋苦了,遠水解不了近渴,豹房連個妃嬪都沒有儲備,皇帝一時興起來個人|獸。
現在的皇帝,冷冰冰的跟個萬年大冰塊兒相似,以往還和他這個心腹說說知己話,現在整個兒像是把自己封閉起來,誰也進不去,他也不想出來。
俗語有云,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變態——
對於一個富有天下的皇帝,無論是爆發還是變態,都不是件美妙的事。尤其,對於皇帝身邊人,妥妥的第一波受害人。
在陳槐心裡,其實還是希望沈皇后迷途知返,感受到皇帝那變態的深情——他是說,那濃濃的深情,給皇帝個迴應,吃個定心丸。倆人攜手步入更美好的明天——
建立一個和諧的後宮,和諧且穩定富足的生活質量,順帶把他們這拔服侍皇帝的也佛光普照一些,邊邊角角的也不嫌少,就別是無邊地獄就行啊。
“不是咱家不通融,”陳槐一邊手撐傘,一邊呲牙咧嘴地揉幾乎摔成八瓣的屁股,身上臉上都被剛纔連摔兩個給淋的七零八落,看起來好不狼狽。“咱家通融了,不管結局好壞,咱家這條命就沒啦——”
“事關皇上安危啊。”沈萬年急道,就算不爲了沈如意,就憑她說的那些個事兒,妥妥的有陰謀,只不過信裡不便詳談,皇帝居然視自己的安危於不顧,還在那兒矯情,他簡直醉醉噠。
陳槐撇嘴,皇帝鬧起彆扭來天下無人能敵,他能說嗎?他敢說嗎?
“皇上知道了,咱家吩咐下面也會注意留心的。”剩下的也只能聽天由命了。
陳槐眨巴眨巴眼睛,眼瞅着雨越下越大,沈侯爺跟個水鬼似的,水澇澇地站着,他自己反而撐着把傘,頓覺這畫面不甚雅觀。
即便這位再不受皇帝待見也是聖旨親封的忠勇侯,傳將出去又是他陳槐傲慢自大,目中無人,槽點滿滿。
“……皇上本月十四會去城外的清淨寺。”他壓低了聲音:“咱家能幫的只能到這裡。”
沈萬年一怔,繼而欣喜若狂:“謝公公指點!我沈萬年有生之年絕不敢忘公公襄助。”
陳槐默,他記得有什麼緊要,他家妹子牢牢記得纔是真格的,萬一真有事兒惹了皇帝,他還指望着沈皇后幫扶一把呢。
“要低調,咱家這是在泄露皇上的行蹤啊,別讓人看出來。”陳槐囑咐,然後擡頭挺胸撐傘往前走兩步,忽地停下。“請沈皇后千萬不要在皇上面前說起,這事兒是咱家漏的,好嗎?”
沈萬年怔怔地點頭,“我以性命發誓。”
陳槐苦嘆一聲,滿腹辛酸,搖頭晃腦地往豹房裡走,大雨之中那身形異常挺拔,端的是慷慨赴義的氣概。
爲了小皇帝,爲了皇帝身邊人,爲了他自己,他也是掏心挖肺了……
從沈萬年一連三封奏摺告御狀,都不得皇帝召見,沈如意便知皇帝這是氣大發了,本想着在信裡雲山霧罩一番,引得皇帝不得不見她。到時節見了面怎麼也都好說,卻不料皇帝此番這般決絕,連永不再見的話都說出來了。
沈如意也是沒輒。
豹房守衛森嚴,如果不是得了皇帝的命令召見,她就豁出這副身體硬闖進去,只怕還沒見到皇帝有機會博取同情,就已經被活剮了。
她只恨不得當時信裡寫的越詳細越好。若非她畫工不佳。都想把提着繡春刀兩次三番殺害她,明顯參與令皇帝落水陰謀的錦衣衛那張臉給畫下來。當然,她試圖畫過。結果慘不忍睹,隱約看得出來是個人的模樣。
如沈萬年所料,再要求見,別說皇帝了。連陳槐也都傳出話來,不敢出來相見了。
萬幸賽龍舟是個公開的場合。沈萬年現如今的侯爺身份是個倚仗,沈如意只能寄希望於沈萬年耳聰目明,能幫皇帝安然度過這一關。
五月初五那天,沈如意坐立難安。在屋子裡轉悠了一整天,只覺得心裡跟長了草似的,恨不得不顧沈萬年的反對。裝扮成他的小廝跟進去。
只是,最近京師中沈家向皇帝告御狀姜家騙婚一事傳的沸沸揚揚。舉城皆知姜家大公子不能人道,沈家二姑娘被騙婚,生生忍了一年來。
經錦衣衛調查,姜家上下十餘口流放千里,發配邊疆與披甲人爲奴。
龍舟會上各家女眷也會盛裝出席,沈家二姑娘不僅身爲原姜家當家主母,更是沈侯爺親妹子,交際圈不算不寬,到時不說會不會被認出來,就是上船前所有人都會搜身這一項,沈如意就丟不起那人。
只可惜她沒有生就一雙翅膀,否則飛到皇帝身邊扇他倆臉巴子。
理不理她什麼的,之後再說,什麼能重要過他的命!
她信是雖未盡言,可是白紙黑字將有人要趁龍舟會害他掉下水這事兒,她可是沒有半點兒隱瞞。
他不見她也就算了,居然還如期出席!
……可是,到底是爲什麼要害皇帝落水,若是刺駕,就錦衣衛的能力掘地三尺,不可能查不出來。
當然,五月的天說冷不冷說熱不熱,一般人抵抗力弱的掉水裡指不定染上風寒啊肺炎啊一命嗚呼了,可是章和帝的身板行軍打仗多困苦的環境都不在話下——
明顯落水裡不是最終目的!
若是從太醫院或者御藥房下手呢……
沈如意突地打了個冷顫,藥這東西哪怕不是毒性,但凡不對症了,錯了一兩味那是比毒藥還要殺人於無形啊。
按她想的最陰暗的現實,卻正是符合了章和帝從落水到死亡經過一段漫長的調養過程,然後——就是她重生後見到的一幕,那一年的冬天新皇登基。那最可能的就是今冬!
“小翠!小翠!”
沈如意聲音未落,門上掛着的簾子就挑了起來,露出小翠驚慌失措的一張臉,探進頭先四下尋摸了幾眼,就她家小姐沒好聲兒的叫喚,說沈府潛進來採花大盜她都信。
“小姐,你有什麼吩咐?”小翠見一切平安,才默默地把心放肚子裡。
“你叫大哥留下來任我差遣的李青現在就去見侯爺,就說——”沈如意腦袋高速運轉,眼睛跟着嘰哩骨碌直轉,又不能說的太明白。“他說給我找御醫瞧病的事,我應下了。”
小翠瞠目結舌。
“小姐……等侯爺回來再說不晚啊。”
她家小姐這是受刺激太大瘋魔了嗎?
人家侯爺即使是她親哥,現在是去隨駕龍舟會,她總不會以爲就是陪個普通人逛逛大街,芝麻大點兒的事也往船上傳?
“別廢話,立馬叫他去,晚了一切責任由他負責,快去!”沈如意橫眉立目,嚇的小翠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老鼠一樣,撒丫子就往外走,生怕走慢了就讓沈如意生吞吐活剝了。
誰知她往外出,一個着青衣書僮往裡進,倆人俱是行色匆匆誰也沒長眼,撲通就撞到了一起。
小翠身子嬌小,一下子就被撞倒在地。
“失禮,失禮。”書僮有心扶起來,又有要事傳達,不便耽擱,徑自衝沈如意走了過去,輕聲道:
“侯爺吩咐我給二姑娘轉句話:龍舟會出了意外,他挪不開身,答應二姑娘要一同用晚餐的,恐怕趕不及回來。”
到底還是發生了!
沈如意一巴掌拍在桌上,手疼心也疼,特麼的小皇帝作死!
“沒甚……大事吧?”
書僮微微遲疑,聲音下意識地壓低:“小的聽說,只是聽說,好像萬歲讓旁邊亂作一團的宮女太監給擠掉進湖裡,整個龍舟會都搞砸了。”
沈如意半晌無語,沉聲道:“既然你回來了,就不必我再遣人特地去一趟。你同侯爺說,他要給我找御醫的事——算了,我還是拿筆寫吧。小翠,筆墨紙硯。”
小翠也是服了。
她家二姑娘妥妥的不正常,人家皇帝都掉水裡了,宮裡忙成一團,他家侯爺也免不了忙前忙後。她也是心大,居然這時候還想着給自己個兒請御醫的事——
御醫現在個頂個兒地都得繞着皇帝轉,是活膩歪了嗎,這狀態下還敢接私活?
別說侯府的姑娘,就是后妃親王這時候也不敢觸皇帝楣頭,和皇帝搶大夫的,好嗎?
她一個苦出身的丫環都懂的問題,知書達理的二小姐怎麼可能不明白,唯一的解釋是受刺激之後精神不正常了。
可是看沈如意心急火撩的樣兒,小翠是沒膽子勸,只得把交待下來的都準備好。
沈如意筆走龍蛇,把交待小翠的話原封不動都寫到了紙上,又唯恐意思傳達的不透,沈萬年給漏了過去。其它字都是用宋體,唯有御醫二字她特地換成了魏碑。
裝信封裡就讓書僮帶回去了。
書僮常年跟在沈萬年身邊,世面見的多了,不該說的不說,不該問的不問,不該知道的事兒打死都不知道。沈二姑娘這裡面分明是有玄機,但他只作不知,揣着信顛顛地趕到豹房外面。
門裡門外不下三十來的大臣、皇親國戚,萬幸沈侯爺顏色生的好,身上的衣裳又是他今早親眼看見穿上的,人羣中一眼就瞅準了湊過去。
“二姑娘吩咐小的給侯爺送封信來。”書僮畢恭畢敬地將信交了上去。
沈如意明知道皇帝落水,還在這時候給他傳信,用膝蓋想都知道定是要事。沈萬年連忙從敞開的信封裡抽出那封信,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好懸沒一口把自己個兒的舌頭給咬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