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山雨欲來
沈如意睡的天昏地暗被皇帝推醒,就是滿腔滿腹的煩躁在看到他那麼緊張的時候,也眨眼間煙消雲散了。
她知道皇帝一直睡不好,起因就是她死在了兩人和諧而美好的牀上,給他留下了心理難以磨滅的陰影。
他們在一起最開始勾|搭成事的時候還是分牀睡的,就是皇帝已經不習慣身邊多個人,有人他根本就睡不着。後來漸漸的才被她硬把他那毛病給掰過來,尤其在成爲姜湄,她眼瞎之後,皇帝根本就是天天摟着她睡,直到她再次死到牀上——
她也不知道是該說她自己倒黴,還是皇帝倒黴了。
再一次捲土重來,皇帝的病情似乎更甚,每晚要喝安神湯才能入睡。
是藥三分毒,她不能眼睜睜瞅着皇帝對藥物產生依賴而故作不知,所以他在她的勸說下,才勉強戒了安神湯。
漸入佳境的時候,突然爆出來她的真實身份,想來噩夢一般的現實又重演,皇帝也是心理受了強烈的刺激,才又將過去和現在重疊,情緒又開始新一輪的緊張。
沈如意以前一想起皇帝就是愧疚和恐懼並存,現在一想起來心就軟的一榻糊塗。
她摸摸皇帝的胳膊,忍不住又擡頭親親他的下頜。
“……”蕭衍無語了。
他能說麼,他徹底被她搞混亂了。
“你,”他嘆了口氣,無奈地將她一手撈緊箍在懷裡。“記得你說過的話。”
沈如意歡喜地道:“我記得啦。”
……她有什麼喜事嗎?
爲什麼感覺踩片雲她就能上去了?
整個兒人,包括她熱情洋溢的小聲音都飄飄忽忽的,像是天上掉了個皮薄肉厚大餡餅正正好好砸她腦袋上,撿了個天大便宜似的。
蕭衍也說不清自個兒心裡究竟是個什麼感覺。甜甜酸酸,苦苦辣辣,好一番滋味在心頭,酸爽的不要不要的。
他驀地抽胳膊,支起半邊兒身子,俯視沈如意。
誰知他動作太大,沈如意一時沒有防備。他那胳膊一抽。腦袋撲通地就掉到了牀板上,震的她腦袋忽悠一下。
“……”蕭衍脫口而出的話立馬就憋到了嗓子眼兒,好懸沒嗆死他。“你還好嗎?”
他連忙伸手過去摸摸她的頭。關切地上下打量她。“疼嗎?”
沈如意默默地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她有權懷疑他是在暗戳戳地向她報復,就像晚上他作出的禽獸般的事情一樣,是在發泄他的怒火。
“你故意的!”她道。
“我不是。”蕭衍無奈。
“你是!”
“……我不是。”
沈如意揉揉腦袋。默默地看了他一眼,眼神是滿滿的不信任。
蕭衍當時就怒了。“我是故意的又怎樣!?你覺得,就你做出那些個欺騙我的事,滿嘴沒一句實話,拿我當球兒耍。我不小心碰了你的頭一下,你還要反天了?”
說完,騰地倒到牀上。轉身背對着她。
沈如意眨眨眼,好吧。一直以來都是她的錯。她無情無義無理取鬧,辜負了他滿腔的熱忱。
“我又沒說什麼。”
她輕聲嘟噥了一句,巴巴貼上皇帝的後背,來了個後擁式,一對鼓溜溜的胸脯就戳了上去。
“我都和你認錯了,我發誓,以後再不敢了。”她抱着皇帝直晃,“你就原諒我這一次嘛,好不好?我以後再也不會對你撒謊了,嗯?”
這就是上天派下來磨他的剋星!
她這一次次死去活來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是像傳說中的那樣是被他剋死的,否則人家沒準找一個身體就能活到長命百歲;亦或他的名聲根本就是毀在了她的手裡,愛上她,就等於愛上了寂寞,一個身體接一個身體的換。他分明是癡情感動天,就這一棵歪脖兒樹上吊死了,可在不知情的人眼裡,他就是個花心濫情,換女人如換衣裳,愛一個剋死一個的極品天煞孤星。
他二人相互成就,也相互磋磨,真真的相愛相殺。
蕭衍忍不住嘆氣,以前他是冷落正宮沈皇后,花開滿地隨便採。
可是沈皇后那性子低調沉穩,除了在牀上挺放的開和他玩耍,各種個性在他看來實在是沉悶的有些過度。是仁壽宮劉太后忠實的擁躉,強有力的執行者,他後宮進退有度的管理者,明明是和他一般年紀,卻連半點兒可親可愛的愛好特長都沒有。
哪像她現在這樣溜鬚拍馬小能手,看人眼色行事一等一的,不過最近他是把她給寵的越發無度,連怕也不怕他,時不時地還作死挑戰他的權威——好吧,其實她敢於挑戰他,大部分時間他還是挺樂的。
至少她是把他當成她的男人來耍脾氣,而不是一板一眼地當成高高在上的皇帝。
他只是弄不明白,如果她說的都是真話,她就是曾經那個他的沈皇后,她到底在一次次死去活來的過程中受到了怎樣的刺激,才性格突變,生生成了現如今這樣?
他不是說這樣的她不好,事實上他喜歡的就是現在的她。
可是……
不是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嗎?她怎麼就改的這麼快,移的這麼速度?
“別蹭了,再蹭我就辦了你!”
蕭衍突地轉身,惡狠狠地說:“你最好現在說的都是實話,否則——否則咱們就抱一塊兒死了吧!”
昏暗的燈光,誘人的男色,再加上這樣霸道的情話,他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她臉上。如果不是晚上折騰的太過,身體實在吃不消,她當真心動想要撲倒他吃幹抹淨,纔對得起她這撲通撲通直跳的小心臟。
只是,她猶豫了:
“你可別亂說話,什麼抱一塊兒死。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死一回又活過來,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你這命可就這麼一回,且得珍惜着呢,況且又是富有天下的皇帝,投這麼一次好胎不容易啊。”
蕭衍徹底給跪了,讓人家這一句話就給堵回來,接下來的話都忘了個乾乾淨淨。
特麼。他也是傻透了。
她說的在理啊。
人家這上天庇佑。換身體跟換衣裳似的,拿死不當回事,和旁人的確不一樣。
“……好啦。睡覺!”
最後,皇帝惱羞成怒,躺回牀上徑自閉上眼睛睡覺,氣的一鼓一鼓的。
沈如意抿脣一笑。厚着一張臉皮又笑呵呵地湊上去,還沒等她貼到身上。皇帝胳膊一擡就把她摟進了懷裡,倆人瞬間黏到一處,那叫一個默契和諧。
“我的確就是沈如意,陛下儘管叫錦衣衛去查。我不怕當面對質,證明自己的身份。”
沈如意輕輕地說道,聲音柔和。處之淡然,沒有半點兒意氣之爭。
在她這裡。其實更希望皇帝打消所有顧慮,也免了以後諸多猜忌,省去了許多無謂的紛爭。不會再將無辜旁人攪進是非圈,也不會在他心裡埋了根刺,不知哪一天心裡化膿腐爛,到那時只怕她將心挖出來,他也不會再相信了。
皇帝閉着眼睛,始終沒有再說話。
沒說行,也沒說不行。
隨着皇貴妃單挑上長樂宮,當晚強行留宿,帝妃間的齟齬不攻自破,整個後宮冰雪消融。
從長樂宮開始人人面帶喜色,比賞了二兩黃斤還要更開心,一直漫延到整個後宮,除了閉宮自省的董皇后所屬昭陽宮外,宮裡氣氛竟是前所未有的好。
皇貴妃一戰成名。
名義上婁昭容和王修儀共同代皇后協理後宮事務,可這兩個哪個位份也有沈如意高。
前幾天是沈如意臉上有傷養在永樂宮不便隨便進出,後來與皇帝冰釋前嫌,同進同出,再沒有去到位份不如她的妃嬪宮裡去點卯的道理,是以沈如意着實自由自在了些時日。
不必理會飛揚跋扈的董皇后,其他人又着實不配她去理會,小日子過的不要太滋潤。
只不過前朝卻沒有受到後宮氣氛的影響,倒皇貴妃一派熱情持續高漲。
事實上,皇帝若因御花園事件和皇貴妃徹底掰了,大臣們也順勢就坡下驢,搖旗吶喊的差不多也就鳴金收兵罷手了。可是偏偏就不是這麼一回事,皇貴妃不過釋出一些善意,假意地認了個錯——
當然這只是他們的腦補,很可能人家關起門來連錯也沒認,撒個嬌皇帝就軟了,所有過錯就此翻篇不提,反而皇貴妃勢頭持續高漲。
大臣們怒了,他們的皇帝哪怕是個色迷心竅的,也不能被左右到這般程度!
紛紛如雪花般飛進長樂宮的奏摺數量上其實還是差不多,但遣詞造句上卻是更嚴厲上許多,跟個小刀片似的,嗖嗖地片皇帝心頭那塊肉。
蕭衍以爲廷杖過後,這幫大臣們會收斂,誰知就消停了不到半個月,氣焰反倒囂張。
只是同一件事,震懾用兩次廷杖,尤其都是事關沈如意,他若再使狠手,只怕接下來的反撲就全力都加到了沈如意的身上,這卻是他不想看到的。
大晉朝大臣們的信條就是文死諫,武死戰。
大臣們拿皇帝的責罰甚至當作忠臣的勳章,證明敢於挑戰皇權,爲公理正義而戰。
只不過,在他看來,那只是他們個人,或者眼光問題決定的公理正義,其實也並不能完全代表全部百姓的意願。
這種寧可死諫,全忠義之名是得到太祖皇帝的大力讚賞的,當然太祖也沒少殺了御史言官,但總體上還是倡導這種行爲,並肯定他們對於皇權濫用的督導作用。
在這種情況下,硬碰硬只能兩敗俱傷,蕭衍便使用了冷處理。
反正前朝熱火朝天沒用,只要他頂住炮火,就沒有一點兒小火苗能燒到後宮,燒到他的小妖怪。
只不過蕭衍還是忍不住覺得憋屈,當個皇帝連寵個女子也要被大臣們挑三揀四,便在奏批硃批裡不只一次地提到讓大臣們管好自己的後院,別總盯着皇帝的大小老婆們,含沙射影地表示到時候撕破臉,我不好你也別想好。
加之錦衣衛在皇帝授意下,蒐集網羅了不少各大臣府裡後宅的陰私事,隔三差五地將密摺原封不動地扔到某大臣府上。
幾次三番下來,揪着皇貴妃不放的奏摺成幾何數量減少,在皇帝與大臣的拉鋸戰中,就有人默默地撤下了。
皇帝雖說不算是大獲全勝,好歹迂迴戰總算取得了階段性的勝利,也是值得肯定的。
沈如意自從向皇帝坦誠了身份,並毫無保留地表示可以全力配合錦衣衛進行對質,第二天醒來皇帝就跟失憶了似的,那件事連提也不提,一切都恢復到他們初回宮裡的狀態,成天膩歪在一處,甚至連皇帝批閱奏摺都要她坐陪,端茶遞水,投喂水果飯食。
可是,分明又哪裡不一樣了。
皇帝那雙漂亮的鳳目時常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只是笑容漸漸變多了,生悶氣的時候少了。
沈如意不知道他到底是相信了她,還是錦衣衛仍在查證的狀態,還沒辦到她上場。
但她還是或多或少地感覺到了皇帝的信任,因爲現在的他再不叫他青青,而改口叫‘如意’了——這是她仍是皇后之時,都沒有過的待遇。
如果可以,她真想就這一個身份一直陪伴着皇帝,直到他厭倦,或者死亡到來。
不得不說,現在的生活簡直太美好的,她可以盡情肆意地享受皇帝的寵愛,每天蜜裡調油,只是看着他含情脈脈的眼神,一天下來什麼也不幹,她都覺得美的不得了。
進入八月天了,天氣越發炎熱,只不過長樂宮儲備着冰塊,比初夏時分還要涼爽。
午後小憩過後,皇帝就坐到桌案後專心批閱奏摺,沈如意閒來無事翻翻話本子,看到裡面才子佳人成雙成對,不禁就想起了皇帝,誰知她擡頭看去,卻見皇帝擰着眉,一張俊臉陰沉似水,修長的手指緊緊攥着奏摺,像是分分鐘在他手裡就捏碎成了渣渣。
不用想,這又是因爲她。
她上輩子就是個折翼的天使,掉地上不知砸死多少當官的,這輩子才這麼不受那些大臣們的待見,就是咬緊她,要和她死磕了。
可她還是有些奇怪,將近十幾天了,大臣們都消停的差不多,偶有言辭犀利的摺子遞上來,也沒見皇帝氣成這樣。
這次卻不知是爲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