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章 醫院裡的溫暖
陸雙回家之後,發現屋子沒有亮燈,不禁一怔——衛楠她還沒有回來?低頭看錶,已經六點半了。衛楠以往六點就在家折騰晚飯了,今天到底怎麼了?難道是昨晚的告白讓她不敢面對,所以躲着不回來嗎?陸雙皺了皺眉,一邊把打包回來的米粉放到廚房,一邊去衛生間簡單洗了洗臉。屋內沒有開燈,卻開着電視,屏幕的光線投射在陸雙臉上,忽明忽暗。陸雙始終面無表情地看着新聞聯播,目光盯着右上角的時間。七點半。看來她真的不回來了。陸雙頗爲無奈地笑了笑,雖然厚着臉皮打電話給她有些傷自尊,可至少……知道她是安全的,自己才能放心。拿起手機撥衛楠的電話,卻始終是無人接聽的狀態。陸雙皺起眉頭,又撥了衛騰的手機。“喂,哥們找我幹嘛?”陸雙問:“衛楠在你那嗎?”衛騰笑了一聲:“我沒問你拐走我妹妹已經夠給你面子了,你倒反過來問我啊?”
陸雙怔了怔,“她沒回家?”“沒啊。我收拾好行李正要去火車站呢,她纔不會好心來送我。”“你今天返校?”“是啊。”衛騰應了一聲,又突然疑惑道:“衛楠她不是跟你一起住呢?出什麼事了?”
陸雙輕聲道:“沒事,你先回校吧。”“真沒事?”“嗯……吵架而已。”“倒,聽你聲音那麼嚴重,我還以爲她被綁架,原來是吵架啊,真浪費感情。”
衛騰掛了電話後,陸雙才輕嘆口氣,抓了沙發上的外套便出門。一路飆車到醫院。一邊打她電話一邊在醫院到處找人,找遍了實習生所在的科室,依舊不見衛楠的身影,在樓梯拐角處見到費騰,陸雙趕忙迎了上去,問:“你看見衛楠了嗎?”費騰笑道:“沒看見。”陸雙沉下臉來,“別開玩笑,她在哪?”費騰聳聳肩,“看在咱們是戰友的份上,我就好心告訴你。衛楠在14樓的重症監護室門外坐着,裡面躺着她姐妹祁娟。”陸雙一怔,“祁娟怎麼了?”“今早的車禍,相信你也聽說了吧。”費騰似乎很累,說完便轉身走開。
陸雙在原地沉默了良久,這才轉身進了電梯。到達14樓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走廊裡的衛楠。孤孤單單一個人坐在那,抱着雙腿把頭埋了起來,不知是睡着了,還是在想心事。看到她那樣,陸雙只覺得心像是被揪了起來一樣的疼,趕忙走到她身邊,把手輕輕放在她肩上,低聲喚道:“衛楠……”聽到聲音後,衛楠便擡起頭來,眼睛有些紅,卻在見到陸雙的剎那趕忙別過頭去,裝作若無其事地摸了摸鼻子,道:“你怎麼來了。”“你這麼晚不回來,我擔心你出事,就來醫院看看。”陸雙的聲音刻意放低了,透出些許溫柔,擡頭看了眼重症監護室的門牌,輕聲問:“祁娟……怎麼樣了?”衛楠垂着頭道:“手術成功,要撐過今晚的危險期。”“那就好。”陸雙輕輕拍了拍衛楠的肩,“別擔心,她會撐過去的。”“可是……”衛楠突然輕聲道:“她媽媽……”“嗯?”“死了。”陸雙沉默片刻,見衛楠輕輕顫抖着,放在她肩上的手微一用力,把她抱在了懷裡,輕聲道:“你要是想哭,就哭吧,我就當作沒看見。”聽着他在耳邊輕柔的聲音,衛楠便真的哭了出來。壓抑了很久的情緒也終於得到了宣泄的機會。今天因爲有那麼多人在場,自己還帶着醫務救援隊的身份,在救護車上被費騰師兄罵了一頓後連哭都不敢了,或者說,已經緊張和震驚到忘記了去哭。現在平靜下來,所有的情緒都慢慢沉澱在心底,胸口如壓了重石一般,讓人喘不過氣來。“你知道嗎……”衛楠輕聲說:“祁娟她從小就沒有爸爸。”陸雙什麼都沒說,只是把懷抱收得更緊了一些,安靜地聽她講。“祁娟她……過得可辛苦了。她媽媽生病剛失業那會兒,祁娟連學費都交不起,我跟蕭晴拿錢給她,她也不要,自己偷偷跑去打工,一天打好幾份工,一分鐘都閒不下來……上大學的時候她一直申請助學金,畢業了也沒讀研就直接工作,其實是爲了還錢啊……她就是特好強,她媽媽乳腺癌那次,她實在撐不住了才跑去找她爸借錢,結果她爸給了她一千塊,只給了一千塊……”衛楠頓了頓,擦了擦眼睛,繼續低聲道:“打那以後,祁娟就說媽媽是她唯一的親人,她死都不去認那個禽獸父親……她對媽媽可好了,自己特別辛苦的時候,還給她媽媽買最好的水果吃……”又頓了頓,衛楠把頭深深埋了起來:“你說我該怎麼辦?她明天醒來了,我該怎麼跟她說……”“我該怎麼說出口?她媽媽已經死了的事……”“怎麼說得出口……”衛楠的眼淚泉涌而出,全都蹭到了陸雙的襯衣上。陸雙一遍又一遍地輕輕撫摸着她的發,不斷重複着這個簡單到機械化的動作,只想讓她明白——
不論發生什麼,都有我在你身邊。提着一袋食物上樓的原元,看到的便是那樣一副溫暖卻揪心的畫面。簡單的畫面裡,長長的走廊,雪白的牆壁,單調的綠色座椅,還有兩個相擁的人。
陸雙始終緊緊抱着衛楠,衛楠一邊哭一邊說着祁娟的故事。日光燈投射在他們身上的光芒,也像是突然變得柔和了起來。多年後,原元說,如果時間可以重返那一刻,衛楠,你只需要擡頭看看他臉上的表情,你便會知道,有那麼一個人,愛你如此之深。原元轉身下樓,在樓梯口見到了費騰。“我回去拿些換洗衣服。”原元解釋道。費騰點頭:“我送你。”回去的路上,原元突然問:“如果祁娟醒來後知道她媽媽不在了,她會怎麼樣?”
費騰淡淡道:“情緒失控,再去一次急救室……或許會送命。”原元點頭:“我真希望從沒認識過她,現在倒好,搞得我這鱷魚都想流眼淚了。”
扭過頭去,窗外的城市繁華依舊,燈火輝煌,夜空中繁星點點,從不會因一個生命的離開,而改變.等衛楠終於發泄夠了,陸雙才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道:“去洗個臉,到樓下吃飯。”
衛楠搖頭:“我沒胃口。”“你都一天沒吃東西了,想讓祁娟看見你面黃肌瘦的樣子?”陸雙輕笑着說:“吃點東西吧,今晚還要熬夜呢。”“你回去,我在這守着她。”衛楠輕聲說。“我陪你。”“陸雙……”衛楠叫了聲他的名字,卻想不出接下來該說些什麼。謝謝嗎?他根本不需要。對不起呢?更沒有必要。只是在那一刻,衛楠突然想,如果自己能夠愛上陸雙,或許便是最幸福的結局了吧?在自己最無助,最需要支撐的時候,總有一個叫陸雙的人默默陪在身邊,給自己勇氣和溫暖。可是,心底的那個名字,爲什麼依舊是許之恆?那個給與自己全部的愛情和心底最乾淨的位置的許之恆,沉默寡言,卻總是溫柔對自己微笑着的許之恆,此刻又在哪裡呢?衛楠其實很清楚自己應該理智一些拋開過去,可是放棄很容易,忘記,卻太難.
陸雙在樓下找了一家桂林米粉店,拉着衛楠走了進去。此時正是吃夜宵的黃金時段,店裡人挺多,陸雙和衛楠在門口排隊,前面正好排了一對情侶。
那個女的在那一本正經跟男友說:“要小碗吧,女孩子家誰吃大碗啊。”
陸雙突然想笑,我家那隻女孩子,可是能吃兩大碗呢……她男友點了點頭,道:“那就一箇中碗,一個小碗。”兩人進門後,輪到了衛楠,衛楠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確實有些餓的肚子,對收銀員道:“要兩個中碗好了。”陸雙正經道:“我吃不飽,要兩份大碗吧。”收銀員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了眼陸雙,問:“兩個大碗?”陸雙點頭。衛楠回頭看他,陸雙微微一笑,湊過來道:“不用不好意思,我們找個角落的位置坐,你偷偷吃。”結果那大碗端上來的時候,兩人都驚得差點掉了下巴。那可不是普通的大碗,完全是餵豬的那種圓盤子,滿滿的一大盤米粉啊……怪不得剛纔那收銀員一臉震驚的樣子。衛楠嘴巴張成了O型,摸了摸後腦勺,感嘆道:“這個……也太誇張了吧,餵豬那?”
陸雙嚴肅道:“怪不得一碗十二塊,真是物有所值。”旁邊的那對情侶一臉震驚狀看向這邊,女生還嘀咕道:“他們爲什麼要兩碗全家福啊?”男生道:“餓瘋了吧?”陸雙回給他們一個淡淡的笑容,那兩人便不說話了。衛楠摸了摸下巴,嚴肅地看了眼盤子:“開吃嗎?”陸雙點頭:“開吃。”那麼大的碗,吃起來實在是很不雅觀,衛楠見陸雙一臉嚴肅在那大盤子裡撈米粉,忍不住道:“你真是形象全無了,我突然想起來周放扯着螃蟹腿的樣子,你倆啊,還挺像。”
陸雙看着衛楠的笑臉,只微微翹了翹嘴角,道:“巨大的餵豬盤子,再加兩隻餓瘋了的豬,這麼美好的場面,其實我們該拍照留念的。”陸雙剛說完,旁邊那女的終於忍不住,噗的一聲把一口水直接噴去了她男朋友懷裡。
衛楠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指着陸雙道:“你真不要face。”這是衛楠一整天來,第一次露出的笑容.兩人出門的時候天突然下起雨來,陸雙趕忙把外套撐在頭頂當雨傘,拉着衛楠往醫院跑,卻不知,保護好了衛楠,自己的肩膀早已被淋了個溼透。或許即使知道了,也只能說……我願意呢?
回到醫院的時候,原元已經帶了祁娟的一些換洗衣服過來,她的傷勢不輕,就算明早順利醒過來,也要在醫院做長期的康復治療。原元說,咱們要做好抗戰的準備。當晚,衛楠留下來守夜,原元也非要留下,費騰叫她先回去,原元搖頭道:“我纔不回去,跟祁娟一起住的時候,她氣場強大能夠鎮住那些牛鬼蛇神,她不在,我怎麼敢一個人睡。”
原元不顧費騰的白眼,跟衛楠擠在值班室的小牀上。門外的走廊裡,兩個靠着牆的男人則頗爲無奈地同時嘆口氣。“明天我去騙祁娟。”陸雙輕聲道,“衛楠跟她多年朋友,說謊容易被她看穿。”
費騰點頭:“再加上我這個半醫生幫着吹幾句,先穩定她的情緒再說。”
陸雙點點頭:“你不回去?”“我今晚值班,順便陪着她。你呢?也不回去?”陸雙聳肩:“回去也睡不着,不如在外面當她的門神。”兩人相視一笑,伸出手來輕輕一握,“一條線上的戰友,一樣辛苦啊。”
很多年後,作爲醫生的衛楠,每次在醫院值班的時都會想到那個夜晚,自己半夜起身去洗手間時看到的那個畫面——陸雙一個人在屋外長長的走廊裡,有些落寞的身影,在白色日光燈的照射下更顯得疲憊。他時而起身踱着步,時而靠在牆上閉目養神,時而又回到在椅子上坐下,雙手插入發間,像是在考慮什麼。
爲了編造次日清晨最完美的謊言,陸雙一夜都沒有閤眼。然而那時候的衛楠,卻根本不懂得珍惜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