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的監獄不少,開封府有開封府獄,皇城司有皇城司獄,殿前司、馬步軍司也有軍事機關的監獄,四排岸司也有各自的牢獄,分工明確。
張巡在押的御史臺獄,是中央監獄,也是皇帝懲辦犯罪官員的御用牢房,鼎鼎大名的蘇軾就因同樣有名的烏臺詩案曾被關押在此,然後繼續寫詩。
辛夷帶着這種莫名的熟知感,對這座監獄很有幾分探究之趣。
然而從上馬車開始,傅九衢便黑着臉像是誰欠了他的錢似的,闔着眼睛一言不發。
今日,孫懷是天亮時纔來開門的,當即捱了傅九衢一記狠踹,躺地上半晌沒爬起來,去御史臺獄也沒有帶他。
辛夷知道傅九衢心裡有氣,再看他眼下淡淡的青黑,即使他無禮對待,也沒有多說什麼。
馬車突地一個顛簸,辛夷始料不及,身子猛地往前一傾,直往傅九衢身上撲,辛夷伸手薅住車廂,因力氣過大,不小心把簾子拽了下來。
傅九衢睜開眼,看着她冷笑一聲。
“一會回去跟長公主說清楚吧。”
辛夷發現他的目光裡有着前所未見的冷厲,微微一怔,“說什麼?”
傅九衢道:“不說清楚,誰能保證昨晚的事,不會發生第二次?我可不想年紀輕輕就血脈僨張而亡。”
辛夷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我來解決。”
“你?”傅九衢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又要編什麼故事?”
“這個你不用管。”辛夷道:“總之,我會安撫好她,不再給你添麻煩。”
傅九衢的目光一直追隨到她別開臉時輕蹙的眉頭,鬧心不已。
這話說得十分見外,好像他不是趙玉卿的兒子,她纔是趙玉卿的親閨女。他們是一家人,而他只是一個不速之客。
可這本來是他的人生……
是別人偷了去?不不不,這麼說也不對。傅九衢是他,廣陵郡王也是他,是該死的系統作妖,導致他不像他……
“行行行。你看着辦。”
他不耐煩地抱緊雙臂,擺開兩條大長腿,那神情看着讓人難受,氣勢也很有侵略性。辛夷感覺得到他不高興,眼皮微垂。
“多謝!”
傅九衢睫毛又是一抖。
一股熊熊烈火在心頭燃燒,終究還是沒有再睜開眼睛,直到馬車停下來。
“九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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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九衢提前派人來知會過了,獄丞早早便在門口候着,看到廣陵郡王馬車停下便迎了上去。
御史臺獄這種地方少不得與各種達官貴人打交道,這個獄丞經驗老到圓滑,見什麼人辦什麼事,不能得罪的人堅決不會得罪,哪怕廣陵郡王勒停在家,尚在等候派遣,他仍是沒有絲毫怠慢。
“郡王,裡面請!”
“請!有勞大人帶路。”
傅九衢冷着臉,還算平靜。
他一言不發地走在前面,辛夷也是面不改色地跟着,兩個人的樣子看不出外面盛傳的恩愛,反倒顯得有些疏遠,這讓獄丞疑惑的目光頻頻投注過來。
火光從牢舍的圓木透過,映在一個男人的背影上。
他面對石壁盤坐,身下是雜亂的乾草,脊背卻挺得筆直,好像並沒有因爲身陷牢獄而有絲毫落魄。
辛夷認出那是張巡。
傅九衢腳步一頓,看一眼她的神態,突兀地朝她伸出手。
辛夷胸腔裡心臟的位置,狠狠抽動一下,與他四目相對,慢慢伸手放在他的掌心。
傅九衢勾脣,牽着他走近牢門。
“打開。”
辛夷微垂着眼,感受着他掌心的溫軟和熟悉的氣息,一遍遍提醒自己,這只是演戲,爲了不讓獄丞看出問題,爲了氣死張巡。
“行遠兄別來無恙。”傅九衢暗自舔一下牙槽,剋制着小手在握所帶來的悸動,清清嗓子,似笑非笑地奚落張巡。
在他們進門的時候,張巡已然看見。
眼前的男女風姿綽絕,一副郎才女貌的恩愛模樣,就像是專門來向他示威的。
張巡蒼白的臉,更爲幽沉。
“小人。”他淡淡擡眉,“假客氣什麼?何事送我上路,直說便是,不用拐彎抹角。”
傅九衢淡淡看他一眼,有些好笑。
“你在等死?”
張巡冷眼,“不等死又能如何?你是來放我出去的?”
傅九衢低低淺笑,“當然……都不是。我只是好奇,來看看你是個什麼模樣。”
好奇?
張巡不能理解他話裡的意思,卻被他幸災樂禍的語氣激怒。
“你分明就是來看我的笑話!”
傅九衢點點頭,“這麼說也沒錯。”
他轉過頭,朝獄丞微微一笑,“勞煩大人上一壺好茶,我要和行遠兄說幾句體己話。”
獄丞猶豫一下,點點頭,又在離去前,壓着聲音爲難地叮囑他,“還望郡王抓緊時間,長話短說……您看,下官也難辦。”
傅九衢笑道:“明白,不會讓大人爲難。”
“是是是。”
獄丞離開了。
很快,獄卒送來茶水和凳子,在牢舍裡擺好,便默默地退了出去。
傅九衢先扶着辛夷坐下,再溫柔地替她斟一盞熱茶,“牢裡溼冷,你捧着這個暖和些。”
辛夷神經突突,笑了笑,沒有作聲。
要是可以,她不喜歡傅九衢對她這麼好,這很容易讓她想起九哥……可是,她又不想讓張巡得意,只得順水推舟接過茶來,像個小媳婦兒似的坐在他身邊。
“呵呵。”
張巡看得刺眼,“你們在家恩愛不夠,跑牢裡來讓我難堪?”
傅九衢撩袍坐下,“這麼理解也沒錯,說實話,我還挺喜歡你的……”
張巡冷哼,“喜歡我?喜歡我什麼?”
傅九衢:“喜歡你看不慣我又幹不掉我的樣子……”
張巡提一口氣,怒目而視。
“傅九衢!你不要太過分。”
傅九衢不以爲然地倒好兩盞茶,神態悠閒,完全是個百無聊賴的慵懶模樣。
“莫惱,莫惱!生氣的事還多着呢,不差這一樁。”
張巡胸口氣血翻騰,喉頭繃得僵硬,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恨不得當即掐死他。
“喝吧,喝一口,消消氣。”
傅九衢輕描淡寫地說着,低頭吹了吹水面的茶沫,淺飲一口,輕輕擡眼,好似不經意地問起。
“俗話說,解鈴還須繫鈴人,我心裡有個疑惑,還望行遠兄替我解答。”
張巡許久未聽他這麼稱呼過自己,今日見面倒是一口一句說得親熱。他眸中精光一閃,若有所思地問:“想知道什麼?”
傅九衢將另一個茶盞往他面前一放,“高明樓。”
張巡的面孔以看得見的速度發生變化。
傅九衢卻是笑得幽淡,“你若肯原原本本的告訴我,說不定我一個高興,替你求情也未可知?”
前面有個bug,大理寺獄應該是御史臺獄,因爲在宋太祖的時候,就改了舊制,將中央監獄從大理寺移到了御史臺,主要負責關押犯罪的大臣和皇帝親自過問的重大案犯,相當於皇帝懲辦犯官的御用牢房,時人稱爲“臺獄”,又叫“詔獄”,一直到宋神宗繼位才重新恢復了大理寺獄的中央監獄地位,也就是說仁宗時期,這裡應當是御史臺獄,前面的我會修正過來,抱歉抱歉,學史不精,鬧笑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