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佳節倍思親,辛夷今夜的情緒很不穩定,躺下好久都沒有睡意。
天氣悶熱,她開了西窗,讓夜風涌進來,將垂落的珠簾碰得叮噹作響,在白噪音的打擾下,心思凝重……
夜靜如水。
傅九衢回來得晚,輕微的腳步聲很有節奏,每一步都讓辛夷有一種已經和他熟悉到地老天荒的感覺。
時間和相處果然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她恍然發現,自己竟是在爲這個男人而擔心。
傅九衢在牀邊停下來,隔着紗帳看一眼,又默默地去了淨房。
短暫地停留,辛夷卻嗅到他滿身酒氣裡混雜了一絲不同尋常的脂粉味。
辛夷的嗅覺不像她的大力buff那麼明顯的強大,但是優於常人,尤其她常年與藥材打交道,對胭脂水粉的配方極爲熟悉……
幾乎只用一瞬,她就分辨出那是一種陌生的脂粉。
從她往下,她身邊的所有姑娘所使用的胭脂水粉一律來自自家鋪子,沒有例外,所以,那香味屬於陌生女子……
辛夷眉頭不經意蹙起,心亂如麻。
傅九衢行走官場,難免會有一些應酬交際,就算他潔身自好,也免不了會有蒼蠅蝴蝶往上撲。更何況,她承諾過的公平,只要他身體不出軌,允許他有自己的紅粉知己,清麗佳人……
節氣上得遇紅顏,似乎也是一樁美事。
像他這樣俊美的男子,又位高權重,於千萬人中也是龍鳳之姿,自是招姑娘的眼睛……
辛夷腦子裡潮水洶涌,幾乎將意識淹沒。
有好幾次,她都想衝過去質問……
終是生生忍住。
等待的時間過得極爲漫長,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傅九衢纔回來。
房間裡有一張羅漢椅,是辛夷特地爲他準備的,只要把椅子上的炕桌拿下去,翻出被褥就可以睡下,寬大舒適。
往常他會行雲流水地洗漱鋪牀,像一道既定的程序。今日他卻像是察覺了什麼,在羅漢椅坐下來,倒一杯涼茶飲下,隔空問她。
“有事問我?”
辛夷心裡一窒。
那種被人看穿的尷尬,讓她清了清嗓子纔開口。
“今天你回來得比以前晚,是不是案子有進展了?”
傅九衢唔聲,不知是笑了,還是有別的什麼情緒,語氣莫名帶一點輕快,“還以爲你突然善心大發,關心起我來……”
辛夷琢磨一下,“我自然是關心你的。”
傅九衢:“多謝!早點休息,案子有新的進展,我會告訴你。”
辛夷輕嗯一聲,聽到他起身去關窗。
沒有風了,珠簾不再叮呤,房裡顯得異常安靜。
帳子裡的光線不太明亮,辛夷完全看不到傅九衢的神色,但他沒有鋪牀睡下,而是再次坐回去,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不知道在想什麼,淡淡的剪影勾勒出的線條,俊朗風流。
辛夷看着帳頂,默默地揪住被角,恪守書契上的承諾,不去詢問、更不去幹涉他的私事。
可心裡就像住了一隻魔鬼。
他沐浴過了,本不該再留下那脂粉味纔對,誰知那香味就像一道揮之不去的毒藥,生根發芽,縈繞鼻端,讓她近乎窒息。
傅九衢:“你睡不着?還是身子不舒服?”
辛夷淡淡嗯聲,聲音平平,“今天有點累。”
傅九衢:“要不要讓周道子過來?”
“不用。”辛夷道:“快睡吧,時辰不早了。”
傅九衢沉默片刻,“明日有個龍舟賽會,我幫你推了。”
這些日子以來,辛夷從來不參與那些官太太的聚會。懷孕給了她最好的藉口,也沒有人因此而說三道四,傅九衢習慣了,即使是需要夫人出席的場合,也會一個人前去,默認了她的缺席。
要是往常,辛夷會鬆口氣。
可今兒也不知道爲什麼,她突然有點逆反。
“端午也沒什麼事做,去看看賽龍舟,熱鬧一下也好……”
傅九衢似乎有些吃驚,朝她這邊注目許久。
辛夷屏住呼吸,只當隨意地道:“要是不方便就算了。橫豎每個端午都一樣。包糉子,繡香囊,賽龍舟,畫團扇……無聊得很。”
傅九衢嗯一聲,熄了燈,躺下去。
“你月份大了,還是不要去折騰。早點睡,明日起來準備一桌家宴,我們自己過節便是。”
辛夷身子微微繃起,隔了許久沒有聽到男人的動靜,這才慢慢翻過身,對着他的方向……
“好。”
夜色迷離,淡淡微光,帳裡帳外兩個世界。
她和他,好像活成了老夫老妻。
··
端午休沐,但知州大人事務繁忙,天不見亮就起牀練功,然後回來換身衣服離開了。
辛夷是在糉子飛掉的離奇夢境裡醒來的。
朝陽初升,是個晴朗的日子。
辛夷伸了個懶腰,覺得胸腹裡像壓了一塊大石頭。
她的身子又沉了許多。
低頭看去,早已經看不到自己的腳背……
鏡子裡的女子,胖圓身圓,身材走形得她自己都覺得陌生、醜陋。怪不得傅九衢近來很少注意她……
呵!男人都是好色之徒!
“娘子,你起來了……”杏圓推門進來,看到她一個人望着銅鏡發呆,愣了片刻才走過來,小心翼翼地問:
“娘子這是怎麼了?起身了怎麼也不喚我們來侍候?”
辛夷輕吸口氣,朝鏡子微微一笑。
“沒事。傳水吧……”
杏圓應了一聲,人卻沒有離開。
辛夷發現她的異常,回頭看向她低垂的頭。
“有事就說,愣着做什麼?”
“娘子……”杏圓欲言又止,“通判大人帶了個小娘子到府上,生得極俏,說是有東西要交給郡王,可婢子看她那雙水靈靈的媚眼就不安份,只怕不那麼簡單……”
這些丫頭是傅九衢的人,可跟着辛夷久了,偏心於她。
“這些狐媚子最是會來事兒,給點顏色就開染坊,也不知九爺是怎麼招惹上人家了,竟跑到了家裡來……”
明眼人都知道,葛庸這個通判做得八面玲瓏,最會察言觀色,傅九衢一慣是冷面冷心的態度,要不是他和這個小娘子互相看對了眼,葛庸不會那麼大的膽子把人帶到家裡來。所以,杏圓纔會用“招惹”這個詞。
辛夷慢慢在妝臺前坐下,看着鏡面不出聲。
“娘子,你說話呀。”
杏圓有些着急,以爲她是氣糊塗了,小聲支招。
“九爺最是心疼娘子,只要娘子一句話,婢子這就去將人打發了……”
辛夷眼皮微耷拉,不知在想什麼,語氣慢悠悠的,“郡王呢?”
杏圓道:“大清早的就騎馬出門了,尚未回府。”
辛夷慢慢地拿起梳子,“那等他回來處理就好。”
“娘子……”
辛夷看她一眼,杏圓接觸到那眼底冷意,垂下頭去,氣鼓鼓地應一聲,“婢子去傳水。”
杏圓前腳出門,湘靈後腳進來了。
這小丫頭是從竈上來的,端着給辛夷準備的早膳,喜滋滋地問:
“姐姐,你包的糉子要什麼時候下鍋?”
辛夷頭也沒擡,“拿去餵豬。”
湘靈沒有聽清楚,啊的一聲,“什麼?”
辛夷扭過頭,平靜地道:“我說不用煮了,拿去餵豬。”
湘靈一臉奇怪地看着她,一個頭兩個大,“姐姐專門包糉子餵豬嗎?可是,我們府裡沒有豬啊……”
辛夷啪地一聲將梳子放下,扭過頭來冷冷看她。
“那就喂別人家的豬。”
“???”
不等湘靈反應,辛夷已然背過身去。
她以極快的速度洗漱更衣用膳,然後特地繞過花廳,一眼都沒有去看那個年輕貌美的小娘子,自顧自地離府而去……
川流不息的大街上,是小販沿街叫賣“桃枝柳枝葵花枝、艾葉菖蒲和紫蘇”的聲音。
節日氣氛極是濃郁。
可辛夷出了門,突然不知道要去哪裡。
去藥鋪怕影響別人的心情,回府怕影響自己的心情。
沉默一下,她吩咐車伕,“去龍舟會。”
這裡都又端午了,我們這兒還沒有過大年,哈哈。
別擔心,九哥很快就會回來了。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