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妃慢慢的安靜下來,再定定的看我半晌,丹鳳眸內漸漸的浮上一層笑來。
出於禮節,我亦是回以淺笑。
賢妃走近來,伸手將我拉住,笑道:“婉妹妹莫怪,只是妹妹的模樣真的似極了一個人。”
我抿了抿脣,低眉看着賢妃皓白手腕處佩戴的鳳形鐲子,恭聲道:“臣妾不敢。”
賢妃笑着捏了捏我的手指,巧笑道:“婉妹妹可真是個巧人兒。言行得體溫婉又乖巧,哪裡是那個人能夠企及的——”回頭,對慕容後道:“皇后,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慕容後走前來,道:“聽聞婉貴人身子虛弱,需得靜養,不知哀家此來,可有擾了婉貴人休養。”
我微微退後一步,彎了彎腰,輕聲回道:“臣妾惶恐,理應是臣妾去向二位娘娘請安纔對。只因臣妾初來宮裡,陌生得緊,唯恐生錯,是故……”
慕容後笑意盈盈,截了我的話:“是故,偏於一隅,謹守本分,不說不看不走,便是不會生錯。”
我擡眼看了慕容後一眼,又忙低頭,只做默認。
“你可知,聖上緣何納你?”
我沒想到,直接了當相問的,會是慕容後。我原是以爲,這樣的話,應是賢妃這樣的女子纔會問出口的。
我怔了怔,斟酌着緩緩點頭,輕聲回道:“臣妾知。”
“緣何?”慕容後的嗓音,從來都是溫雅端莊,只是,這一刻,我不知那般聰明的女子,緣何問着一件本不該她問的事。
略略惶恐的擡眸看慕容後一眼,我遲疑又猶豫的,啓脣又抿脣。
賢妃見狀,道:“皇后,這還不是明擺着的事麼?何須非得要問出來?不如,當是猜測的好。”許是冷宮生涯,當真是讓賢妃看開了許多,明知問出口便是印證傳聞,便是失落,那麼,不如,不問,只當傳聞永遠只是傳聞,只是猜忌。如此,心裡亦是好受些。
“回哀家的話,聖上緣何會納你?”慕容後的嗓音並不大。是一貫的語調。
賢妃亦是愣怔,而我,只得如實回稟:“聖上說,臣妾像極了一位故去的故人。”
“那麼,你可知,那故人,是誰?”
我搖頭:“臣妾不知。”
“那是乾昭朝帝姑,大長公主籬落。帝姑於聖上而言,是聖上這一輩子最親最親之人,無人堪比。”慕容後盯着我,“你的五官容貌,與帝姑是十二分的相像,這是你的福份,亦是,天憐聖上。”默了默,我好似聽得慕容後極低極低的嘆息聲,“自今往後,哀家希望婉貴人盡心盡力,伺候聖上。”
“聖上他,實是不易。”
我慢慢的,擡眸,回視慕容後,一國之母,鳳儀萬千。
要有多深的愛,才肯如此言辭懇切的,將最愛的男子託付於別的女子來伺候?
慕容後,當真是,愛極了那高坐帝位的帝王。
我恭聲道:“皇后娘娘金言,臣妾銘記於心,不敢相忘。”
匆匆的,走來一宮廷侍衛,低聲在賢妃耳邊說了什麼,只聽得賢妃驚叫出聲:“什麼?表哥病情惡化,恐有性命之——”
原是溫雅不驚的慕容後,倏然急轉身,春日暖陽下,是兩張煞白的嬌顏。
我默立一側,淡然看着,看着兩抹身影匆匆的,消失在宮門盡處,直至離了視線深處。
許久,我輕聲問小十:“他若死了,算不算得乾昭朝一大損失?”
小十冷情亦決絕:“自然。所以,他非死不可。”
“他若死了,又有多少人,會恨不得將兇手碎屍萬段?”
小十竟然笑了一聲,道:“有多少人,小十不知。但是,小十可以肯定的是,皇帝是捨不得將主子姐姐碎屍萬段的。主子姐姐,皇帝的不捨,於我們而言,便是天大的籌碼。”
是啊,他的不捨,於我而言,即是天大的籌碼,亦是我再次入這深宮,唯一的賭注。
轉身,踱至水池邊,站在廊橋上,看向水中倒影,漫不經心的問緊跟身後的小十:“那你,你說,若那些朝廷忠心知悉,所謂兇手,便是聖上的婉貴人,而所謂婉貴人,便是夜婉寧,又會如何?”
碧綠的池水,倒映着我如花般肆意綻放的笑顏,有風吹過,漣漪叢生。
身後,清晰的,傳來小十倒吸一口氣的聲音,旋即,身子被小十大力的扳回,小十看着我,滿臉的驚愕,滿臉的無法置信,年輕的聲音變得顫抖:“主子姐姐,我……我終於明白,您回這宮裡的目的。可……可是,你這是……玉石俱焚啊。”
我淡淡的笑,慢慢的,拉下小十的手,順手,颳了刮小十的鼻子,笑意深深的道:“小十,現在,我便教你下一盤棋,這盤棋的名字,便是——星羅局。”
星羅密而,計中有計,天下蒼生,盡在棋中。
帝王再來時,已是黃昏時分,西天一片彤紅,染得池水半紅半綠,流光溢彩,煞是迷人。
不待我彎身見禮,他已然將我緊緊鉗制在了胸前,單手托起我的下巴,深邃無波的眸子深深的審視我。
小十被他擋在了厚重的殿門外。
他的手臂,鉗着我腰身,有點疼,又有點透不過氣來,喉口深處癢癢的,咬咬牙,忍去喉間咳嗽。
半晌,他問我:“皇后與賢妃來過?”
原來,是爲這事。
我點了點頭。
“都說了什麼?”
我忽然想笑,是問我對慕容後與賢妃說了什麼?還是,問慕容後與賢妃都與我說了什麼?是不放心我被慕容後與賢妃欺負所以匆匆趕來,還是,不放心我對慕容後與賢妃說了什麼做了什麼,所以才匆匆趕來逼問?
這樣想着,我媚笑深浮臉頰,手臂更是纏在了他脖子處,吐氣如蘭,一字一句:“自然是說,女人之間纔會說的事。比如,聖上可有臨幸臣妾。再比如,臣妾與聖上的某位故人很像,慕容後說,聖上的心裡,那位故人是聖上這一生最親最親的人,聖上能遇到臣妾,是天憐聖上,亦是臣妾的福份……”眸底深處,倒映的,依然是帝王波瀾不驚的俊顏,只靜靜的看着我,下巴被他的手給託高,再稍微上擡,嘴脣便是正好可以碰到他的下巴,那堅毅優美的輪廓,碰一碰,是冰冷的冷寒。再啄一啄,還是冰涼的冷。笑意更是加深幾許,我呵呵的笑,嘖嘖道:“聖上,得後如此,夫復何求?”
再啄一啄,笑意殷切:“可是,聖上,您何時纔會臨幸臣妾?”
“夠了!”他倏然推開我,冷眼我身子向踉蹌數步,冷聲道:“是的,朕的那位故人,真的是死了,死了。”
那一刻,我在他的眼底,看到了厭惡。是的,厭惡。
我不以爲然,笑着穩住身子,道:“可不是,死了,早就死了。”
下一瞬,只是天旋地轉的,腳尖騰空,再一瞬間,整個人,已然被他壓在了牀榻上。
牀幔垂紗,宮燈迷濛,映着他葡萄紫深眸寒光凜冽。
幾乎,能夠聽到他的咬牙聲,倒是嗓音,還是如常的寡淡如白開水,只是語速,緩慢如沙漏:“夜婉寧,你,到底,想要朕怎樣?”
我呵呵的笑:“不怎樣,中介想着,有生之年,及時行樂。”
他忽然不出聲了,只看着我,半晌,鬆開我,緩緩的擡起上半身來,然後,猛然更大力的,摟住我腰身,臉頰慢慢的下俯,咬牙道:“好,你要演戲,你要作踐自己,朕便讓你演個夠,朕配合你便是。”
他的脣,深深的冷寒,攜着濃得化不開的隱怒,狠狠的,肆虐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