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來,已然日暮西山。細細看了看榻上之人的睡顏,容色雖是蒼白未減,眉眼之間青黑色卻是已然消失殆盡。仔細爲他換了紗布,換了藥,又細細的擦洗了一遍他的身子。這纔出聲喚:“莫尋——”
“奴才在。”莫尋的聲音從珠簾外傳來。
“吩咐下去,備紅棗蓮子羹湯來。”
未幾,紅棗蓮子羹湯端了來,我掀開簾子去接,見是衛忠親自端了羹湯來,衛忠神色舒朗,想來老軍醫遭暗殺一事處理得分外順利。
接托盤的空當,我笑問道:“衛副將,軍中一切可好?”
衛忠濃眉微舒,抱拳,道:“一切如小姐所料,順利得緊。”
“待我伺候了公子用膳,衛副將可是得空好生將這邊關之事,仔細說來?”其實,到現在爲止,我並不清楚燁兒受傷的前前後後詳情,以及所謂暗殺一事的來龍去脈。縱然是在來漠北的路上,暗風與我說了燁兒受傷之事,也只是暗探報來的信兒,寥寥數語,不外乎“聖上涉獵,不慎中箭,龍體有礙”云云。我心裡亦是有數,再問暗風,亦是追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一切,還有待到漠北後,詳細相詢。初到漠北,全心的是燁兒身體所受的傷,自是無暇顧及其他。現如今,燁兒身子在恢復中,又於我來邊關的當晚再次發生暗殺之事,其中蹊蹺與鬼魅,容不得我不去探究真相。
何況,如若真如那軍醫所言,燁兒所中之箭是那所謂漠北第一神箭之稱的耶律飛鷹射來,那此事更是頗多蹊蹺。其一,耶律飛鷹如何得知乾昭朝帝王來邊關一事?燁兒來邊關之事,是何人透露於耶律飛鷹?如此,這邊關軍帳,只怕是,早有內鬼而不自知。其二,以燁兒的身手,我絕對深信,燁兒躲開耶律飛鷹的箭,亦非難事。燁兒向來不是大意之人,那麼,是什麼理由,讓燁兒疏於防備?或者說,是什麼事,讓燁兒覺得重要到連自己的命都可以不顧惜?
種種疑惑,總得要問清楚。
但是,不管如何,那耶律飛鷹,是必死無疑。我向來不是以德報怨的主兒,燁兒在我這麼多年的教導下,亦也不是。
所流之血,必得,以命來抵。
燁兒因那一箭,而受的苦,流的血。我因着救燁兒,而割臂之痛,放血之痛。
這些,我不算在始作俑者耶律飛鷹的頭上,我還能算到哪裡去?
待伺候燁兒用了半碗紅棗蓮子羹湯,我自己亦覺餓意,也便就着燁兒剩下的半碗充了飢。在簾外,衛忠正要詳細與我說起這一切的來龍去脈,帳外,傳來稟報聲:“報——”
衛忠擡頭看我,我點了點頭,衛忠這才道:“何事?”
“探子回報,西門百里外密林處,發現雲樓鬼兵蹤跡。”
衛忠猝然站起,急聲問:“多少人?”
“有千人之餘。”
衛忠臉色瞬間凝重。
而我,亦是內心微駭。雲樓鬼兵,行蹤詭秘,上天遁地,有若幽魂。雲樓鬼兵,不是鬼,是活生生的人,是自四十年前雲樓國被乾昭朝揮軍滅國後,悄然出現在大漠深處的一支復仇軍隊。神出鬼沒,滅之不盡,是乾昭朝三代帝王深感無力棘手的一大心病。近幾年,常與匈野聯合出擊,騷擾乾昭邊關,燒殺搶掠,肆無忌憚。五十年來,死在雲樓鬼兵之手的守關將領數十人,故,此次守關將領離奇死亡,無怪乎邊城將士人心惶惶,直覺是雲樓鬼兵捲土重來。
驀地,身前人影晃過,再定睛看去,暗風跪立於我腳邊:“小姐,西門發現異常。”
“唉,真是無巧不巧啊,就在數日前,剛剛經歷過與匈野的一場激戰,軍中將士尚在休整中。何況,軍中征戰將士四千人,有三千人於東門設防抵禦匈野大軍騷擾,剩下一千人,把守大帳,不到最後絕不動用。南北西三處的守門將士,均是淘汰下來的老弱病殘,如何能夠應戰?何況,今晚,適逢邊城每年一度的桃花節……”衛忠面有難色,自語着,擡頭看我,“小姐,這可如何是好?”
我微一尋思,對衛忠道:“你坐鎮軍帳即是,軍中將士亦是無須調動,敞開西門,待本宮去會一會那些所謂的雲樓鬼兵。”
“小姐,您——”
我側頭,瞧了瞧莫尋,命令道:“莫尋,你也留下,護衛公子安全,寸步不得離開。”
“那,小姐您——”
我擺了擺手,道:“不是有暗風以及那宮裡一等一的三百有八暗衛麼?這皇宮暗衛,難道還不能以一抵十?”起身,語氣淡漠,不容置辯的,道,“不用再說了,暗風,隨本宮走。”走出軍帳,我回頭,對跟在身後忐忑相送的衛忠道,“衛副將請止步。煩勞衛副將溫了酒水,待本宮回帳後與關副將舉杯同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