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屋後,我留得心眼,囑小丫頭跟去看看,若有萬一,立時來告知我。
爐龕上的香,一燭接着一燭的燃盡,而我,卻還是等不來莫尋。
小丫頭亦是不曾回來過。
初見莫尋時歡騰雀躍的心,隨着香火氤氳,刻漏流沙,漸漸的,被焦躁與不安給替代。
快要近午時,終是再也等不下去。
我倏然起身,尚未出得園子,便是遠遠的瞧見小丫頭氣喘吁吁的跑來,心便是徑自下沉。
小丫頭未得在我身前站定,急道:“格……格格……那……那面具男子……不……不見了……一眨眼的,就是不見了……”
小丫頭站在我身前,攤開手心,赫然而現的,是當日我託暗風轉交於莫尋的桃木鳳簪。
我咬牙,忍去突來眩暈,竭力剋制的手指在取過那枚鳳簪時,終是顫了又顫。
小丫頭忐忑看我:“格格,他出得大帳時,也不知怎地就是發現了我……他……讓我……將這簪子,交給您……”
將鳳簪緊緊的捏在手裡,我平靜的問:“他還說了什麼?”
小丫頭搖頭,想了想,又點頭,說道:“他還說,請格格您定要愛惜自己。”
我仰臉迎向冬日正午的陽光,許久,朝園子外走去。
小丫頭跟在我身後,不放心的問:“格格,格格,您是要去哪裡?”
眼前紅影閃過,我瞥了眼擋住我去路的女子,淡聲道:“晏紫格格請改日再來挑釁滋事,本宮今日不奉陪。”
晏紫格格不爲所動,只盯着我,緊緊相問:“他的名字是莫尋?姓莫,名尋?”
我冷笑一聲,右移腳步,從晏紫格格身邊離開。
只走了兩步,還是被她擋了路,眸光灼灼,甚是挑釁。
我直眸看她,半晌,輕笑,一字一句:“他的人,他的身,他的心,只會屬於我夜婉寧,此生此世。”
說罷,我再側開步子,從她身側走過去。
“你要去找他?巴着他?讓他爲你負責?”身後傳來晏紫格格的冷笑聲,“夜婉寧,你死心吧,他不會要你的,他已經走了,已經離開你了……”
我回眸,粲然一笑:“不,你錯了,我不找他,我找他作甚?我找你的裔哥哥。”冬陽下,晏紫格格俏臉青紅一片,我笑得更是肆意,“晏紫格格,要不要同去?”
要見雲裔,並不那麼容易。
大帳外,我被幾位帶刀雲樓男子擋住。
我仰起臉頰,氣勢不減:“我見雲裔。”
“少主議事中,閒人莫進。”
“那你進去通報一聲,我,夜婉寧,現在就要見他。”
“少主議事中,任何人不得干擾。”
身後傳來兩聲冷笑,晏紫格格從我身邊走過去,先前把守帳口一臉公事公辦的男子立時一臉諂媚的請了晏紫格格入內。
在簾幔被掀開時,晏紫格格回頭看我,一臉挑釁的嬌麗如花笑容。
我亦是嫣然一笑。
在幔子被掀開又放下後,我也不再堅持着要入內,轉過身子,在一邊的大石上坐下。小丫頭忙湊過來勸我:“格格,格格,石頭怪冷的,還是回吧,若要見少主,待少主議事完畢再見不就是了,不急於一時的。”
我笑了笑,從袖袋中取出壎來,放在脣邊,悠然吹起。
陽光鋪灑在裙裾,古老的壎曲,被大漠的風吹散在廣袤天地間。
一曲罷,身後傳來雲裔的聲音:“這麼久了,夜姑娘竟還記得。”
我盈然起身,回望他,陽光下,綻放出最美的笑靨:“雲大哥教的劍勢,我亦是記得。”
雲裔精銳眸光閃了閃,半晌,笑道:“怎是不在園子裡待着?外面風沙大,小心受涼。”
我走過去,站在他面前寸許:“雲大哥,我想請你陪我去大漠走走,看看漠北風光,可以麼?”
晏紫格格與四大長老走了出來,四大長老看着我,有打量,亦有皺眉,也有不屑,晏紫格格自是沒有什麼好脾氣,冷嗤一聲,插嘴道:“自然不可以,你沒見裔哥哥正忙這麼?哪裡來的閒工夫陪你四處閒逛。”
有人冷冷應合:“帝姑若要人陪,不妨回乾昭去,想那小皇帝一片戀姑之心,自是日日夜夜相陪帝姑左右不嫌厭煩。”
瞬時,傳來一羣人低低的譏笑聲。
“四長老,不得放肆!”雲裔一聲冷喝,譏笑隨之淡去。
雲裔朝我伸出手,笑道:“夜姑娘,走吧。”
我知他是不想我難堪,急着將我帶離這尷尬境地,也便抿脣一笑,將手放在他手心裡,隨了他離開。
離開前,眼角餘光裡,自是毫不例外的見到晏紫格格怒氣衝衝的俏臉,以及四大長老發狠的臉色。
走得遠了,雲裔面含歉意:“夜姑娘,真是抱歉……”
我搖頭一笑,不以爲然:“您的族人對婉寧心懷恨意,亦是情有可原,雲大哥何須道歉?”我頓了頓,停下腳步,仰臉看他,“如此,婉寧真是不好意思再賴在這裡了……”
雲裔截口問我:“夜姑娘想要離開這裡?”
我轉身,看向茫茫沙漠,許久,輕聲道:“幼時,我以爲,江南會是我全部的天地和樂園。後來,我以爲,只要血海深仇得報,縱然終身不出深宮半步,亦是無所怨尤的。再後來,我以爲,可以在這漠北,隱姓埋名,只做一個普通人。”我笑了笑,“現今,我卻是不知,這個天下,還有何處是可容我,納我的了。”
身子忽然被雲裔給扳過來,他俯低俊朗容顏,對我道:“夜姑娘,請你相信我,在我這裡,我雲裔定可保你一方平安天地。”
我看向他,靜靜的,道:“我是乾昭帝姑。是你雲樓族族人的宿敵。”
雲裔搖頭:“在我雲裔眼裡,你只是那江南岸邊,每每在黃昏時分,來破廟找我的小女孩。”
他說:“夜姑娘,請你相信我。”
他又說:“夜姑娘,你若是不嫌棄,不如,你我結拜兄妹,如此……”
我打斷他,靜靜地,問他:“雲大哥,你爲何肯如此幫我?”
那麼高大威儀立於漠北天地之間的男子,一時吶吶無言,在我眸光注視下,慢慢的,移開視線去。
我靜靜的,雲淡風輕的笑:“在乾昭,百官說我夜婉寧是放浪形骸,心如蛇蠍的歹毒女子;在雲樓,您的族人當我夜婉寧是狐媚女子,是蕩婦……”
雲裔倏然打斷我:“那是……”
我不等他說下去,只仰首看他,道:“雲大哥,我夜婉寧沒有你想像的美好,當年江南岸邊那個小女孩,早已死了。”
“我知道,總有一日,你將帶領你的族人,與乾昭開戰,爲復國而鬥。這是你的宿命,避之不得。”
“雲大哥,我厭惡了宮鬥,厭惡了算計,亦是厭惡了這如煙繁華。乾昭的事,那是承燁的事;而云樓的事,是雲大哥的事。我兩邊都不想插手,唯一所能做,也只是在雲樓尚未與乾昭宣戰時,早早的離開。”
“雲大哥,你能理解我麼?”
雲裔看我,許久,嘆口氣,問我:“現如今,離了雲樓,何處又纔是你安生所在?”
我笑:“有他的地方,便是我安生所在。”
我看向雲裔詫然的神色,踮起腳尖,貼着他的耳際,輕聲道:“雲大哥,幫我,這最後一件事,可好?”
我說過的,若是他再一聲不響的離開我,我無法保證會做出怎樣出格的事來。
我夜婉寧現如今想要的不多,也只有他,爲了能夠長久霸主他,又怎不會動用所有心計來應對?
兵書上如是說,兵者,詭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