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徐老太太此時似乎才真正感受到,如今的徐子越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徐子越,而即使對徐子越再如何和顏悅色,徐子越也不會有半分感恩之心。
自鹿鳴宴後,徐子越的名聲在京城大漲,這些日子來徐府打聽徐子越的夫人一日多過一日,想起徐子越那雙冷漠陰鬱的眸子,徐老太太苦笑一聲全部婉拒了。
說一句徐子越還小,衆人也不好再說什麼。
除了女眷,這些日子來府上拜訪的也極多,或是有名望的大學士,或是一些名門望族的公子哥。
徐老太太越來越沉默,徐家不是小戶,家中嫡長女是宮中貴妃,又與王家是姻親。但若真的說起來,與王家,江家,或者定國公齊家相比,徐家也只是空架子罷了,徐家如今當家的徐賢也不過一個五品京官。
徐老太太眼瞧著這些素不與徐子玉結交的公子哥卻因爲徐子越出入徐府,只覺得滿口酸澀,不知所言。
只是一個解元,與徐子玉相比,徐子越儼然已經和京城中真正的權勢圈的公子哥們熟稔起來。
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江琦的來訪。
鹿鳴宴時江閣老突然的到訪讓一種舉子欣喜若狂,而徐子越與江閣老相談甚歡的消息傳出來後,徐老太太只當是看在徐子越中瞭解元的份上,這纔多問了幾句。但如今江琦親自來了徐府,這等貴客,就連徐老太太徐二太太也出面見了一見。
京中豪門貴族多如牛毛,世家公子更是數不勝數,但到底有幾人,卻能在衆人中脫穎而出。身世固然重要,但學識本事卻絲毫不輸許多大儒。比如王崇之子王宇之,沈聰沈閣老的嫡孫,江琦。
江琦的到訪,其中到底有什麼緣由或者意義,好未等徐老太太和徐二太太想清楚,江琦已經朗朗一笑道,「祖父十分欣賞徐賢弟,有意收入門下。」
內閣,三位閣老,以王家和江家爲大,江家身份本就凜然,更何況沈聰當年還是擔過帝師的。除了當今陛下與江家幾位極有靈性的本族兒孫再無弟子,現在居然選上了徐子越。
這份殊榮,就連徐賢也是羨慕不已。
徐老太太與徐二太太皆是呼吸一滯,江琦在說完後卻像是沒有看見兩人複雜的神情,手中紙扇輕搖,目光瞥過那邊面色鐵青的二太太,徐子越的這位嫡母,可是王家的人,王崇的胞妹。
江家和王家…江琦輕輕一笑收了摺扇,倒也有趣。
徐老太太緊緊盯著江琦,當初請唐尋來給徐子玉教書,徐賢也是費了好大的功夫,而如今江閣老居然主動要收徐子越入門下,她又怎能不震驚。
當然,還有些隱隱的激動。
沉默許久,徐老太太無奈的將目光轉移到一旁悠然喝茶的徐子越,卻是微微一怔。她早就知道這個長孫心性比一般孩子成熟,但他到底也只是個十四歲的少年,在得知這等驚人消息時卻還是風輕雲淡,不露一絲緊張,或是驚喜!
徐老太太的手指不由一緊,是他早已料到,還是就連被江閣老收入門下這等能大事也不放在眼裡?
但無論是哪一種,都是徐老太太一陣心驚。
這個孩子的主,早就不是她能做的了的了。
就像文卿說的,徐子越以後還會有大造化。
徐老太太知道身旁的王氏早已動怒,江家與王家並不和睦,而她並沒有拒絕的意思。回頭慈祥的對徐子越道,「子越如何打算?」
徐子越放下茶杯,脣角似乎微微勾起但又似乎未動,像是在笑卻又像一抹嘲諷,表情淡淡依然是她看不懂的深情。
「江閣老如此擡愛,子越自是不會拒絕。」
江琦拾起扇子朗聲大笑,「那以後便是師兄弟了。」
徐子越終於淺淺一笑,徐老太太也是滿臉笑意,只有徐二太太指甲緊緊扣著手心,臉色已經發青。似乎是想說些什麼,但徐老太太與江琦相談甚歡,江琦又在這裡,眼神陰霾的盯著幾人,終是沒有說話。
又說了會兒的話,江琦與徐老太太告辭,與徐子越兩人一同出了清風堂。江琦笑著還在說,「老爺子最近精神頭可足,一會兒過去了可辛苦你了…」
徐老太太和二太太似乎在說什麼,但徐子越沒有知道的興趣,出了清風堂後等了許久的千知急忙竄上來,遞給他一個手掌大小的牛皮紙袋。
「少爺,我剛剛買回來的,你瞧瞧。」
江琦好奇,走上來瞅了眼,「什麼東西?」
徐子越打開紙袋,江琦只聞見一陣清甜香味,待看清是何物不由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你居然愛吃這些零嘴?」
甘蔗餳,都是小姑娘幹麼喜歡的吃食,徐子越居然喜歡?
徐子越瞥了一眼就知道江琦在想什麼,見江琦伸手想拿一顆,迅速的將口兒封上了,「江公子就這點出息了,和小姑娘搶吃食。」
小姑娘?
徐子越沒有特意解釋,昨兒蘇文卿說起上次買的甘蔗餳吃完了,但他最近實在太忙,於是打發了千知出去買些回來。
將紙袋重新給千知,細心囑咐道,「一會兒送到青黛院去,文卿要是問起我來,就說我去趟江家,晚些回來。還有這糖雖然比不上蔗糖甜,但還是不能多吃,吃多了積食,她正長身子不能一次吃太多。」
千知點點頭就要走,徐子越又交代一句,「還有去蘇五爺宅子這事兒讓她不要急,等我有時間再帶她過去。」
又知道千知說話只挑重點說,說不全,於是又囑咐了千知幾句,「不要添詞少句,我說什麼你就和她說什麼,行了,去吧。」
江琦看的目瞪口呆,他還是頭一次看見徐子越說這麼多話,還是交代一些再細小不過的瑣事。
徐子越與徐家的關係並不親厚,適才與徐老太太等人說話就能看得出來,難不成與府上哪個妹妹關係不錯?
特意讓丫鬟買糖不說,還鉅細交代不需多吃?但到底是徐子越的私事,江琦雖然好奇,但徐子越沒有解釋,於是也不多問,兩人這便去了江府。
自楊舒上次來徐府賠罪已經過去三天,楊舒上次來時徐心梅正臥病在牀,楊舒在牡丹院與二太太說了會兒話,臨走時往徐心梅那屋子望了好一會兒,終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二太太說,「心梅這孩子最是實誠,遇上這事兒實在是傷透了心,昨兒剛去求了老太太說要退了親事。還有心蘭,楊公子你是個公子哥,外人最不濟說你幾句風流,但心蘭的後半輩子可全都毀了,楊家都是明理人,可不能白白毀了我們心蘭的清白。」
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太多,楊父是最嚴謹不過的讀書人,得知此事後氣的將楊舒狠狠打了頓又跪了兩個時辰。楊夫人難得的沒有攔著,只是讓楊舒好好養傷。
楊舒對母親說了二太太的話,楊夫人當即動了怒。二太太這是拐彎抹角示意楊家必須娶徐心蘭進門,將徐心梅換成徐心蘭,留著徐心梅以後再尋一門好親事。若是留下徐心蘭,那真是破布一片一點用也沒有。
徐二太太還真是好打算!
當即轉身走了出去,楊舒沒敢多說,他發現母親的臉色並不好。
靜靜躺在榻上,又難免想起那次事後徐心梅紅腫的雙眼,楊舒到底於心不忍,當初第一眼看見徐心梅,那麼明豔漂亮的女子,得知那將是以後的妻子,他心中確實是歡喜的。
但又想起徐心蘭,那個雅緻如蘭的女子,心中愈發內疚。
他兩之間並未有什麼,但這件事已經鬧大,女子最重名聲,因爲自己的緣故徐心蘭的後半生已經毀了,就像二太太說的,京城不可能再有人會娶徐心蘭,除了他。
上次去徐府時他悄悄打聽過,徐心蘭被罰去跪祠堂已經好幾日,也不知如今怎樣。祠堂最溼冷不過,一個女子又怎麼招架的住。
母親並不喜歡徐心蘭,絕口不提徐心蘭,但他卻不能對徐心蘭不聞不問。楊舒問了楊夫人好幾次,楊夫人才冷笑一聲道,「你只道是你毀了那徐心蘭的清白,但若是徐心蘭矜持些又怎會扯出這等醜事,她明知你是心梅訂下的夫婿卻有意與你糾纏,若不是她我們又如何會陷入如此進退兩難的地步?」
因爲徐心蘭,心梅現在不想嫁進楊家,而無論心梅嫁與不嫁,徐心蘭卻必須進楊家。
楊舒大爲慚愧,楊夫人繼續冷聲道,「你也是我們楊家的嫡子,怎麼能娶一個如此品性不端的女子爲妻,我們楊家雖然比不上徐家,但到底有風骨,不至於下作成這個地步。」
楊舒不敢再提,但到底要如何,楊舒還是想不出什麼兩全其美的法子。他喜歡心梅,卻對心蘭心存愧疚。
次日,楊夫人與楊舒一同來了承文侯府。到底是見不得人的醜事,兩家臉上都是無光,本該是歡歡喜喜的喜事,鬧成現在這幅樣子,誰也不曾料到。
若是其他人也就罷了,讓人難堪的就是徐心蘭的身份。
徐心蘭已經成了笑話,除了楊家再無去處,但她並不是嫡女,又與未來的妹夫私相授受,這樣的污點想做楊家嫡子的正妻,楊家無論如何也不會接受。但畢竟又是承文侯府的小姐,若是給人做妾,徐府臉上也是無光。
更何況徐家需要這門親事,一個妾,對兩家而言沒有絲毫用處。
當初徐心梅能與楊舒訂親,已經是高嫁,若是以前,將心蘭換成心梅也無大礙。但如今出了這檔子醜事,楊家再娶徐心蘭,楊家丟不起這個人。
更何況,楊夫人從一開始看上的就是徐心梅。
高不成低不就,這就是兩家如今的難處。
徐老太太沒臉說出讓楊家一定娶了心蘭的話,更何況她實在厭惡徐心蘭。
楊夫人一下一下的輕輕釦著茶盞,緩緩道,「舒兒自是有錯,但當初卻是因爲貴府的小姐要送荷包給我們舒兒,這才讓心梅瞧見了。」
王氏發覺到今兒的楊夫人似乎與往日不同,也有了幾分惱怒,「楊夫人可是不知,是楊公子先送了心蘭一塊玉珮。」
「我們舒兒性子和善,旁人若有什麼要求他向來不會拒絕。那日因爲舒兒送了心梅一副鐲子,三小姐便說她與四小姐是同胞姐妹爲何厚此薄彼,這纔有了玉珮一說。」
徐老太太與徐二太太皆是臉色發青,她們都當是楊舒也對徐心蘭動了心思所以送了這玉珮,原來還有這層說法。
「我們楊家也不是不講道理,只是若是因爲此事真的娶了心蘭,那這京城還有誰看得起我們楊家?」
徐老太太和徐二太太默然,本就是徐家理虧,卻硬要楊家娶了徐心蘭,楊家丟不起這個人。
況且,如今徐心梅不想嫁,若是楊夫人也索性應了徐心梅的意毀了這親事,也不是不可。畢竟是楊家的嫡子,找一個比得過徐心蘭的閨秀再簡單不過。
但是如果真的讓徐心蘭做了妾…徐家又該如何?
楊夫人瞧著徐老太太和徐二太太皆不說話了,話語又是一轉笑了笑道,「太太說心梅不想嫁了,畢竟是小孩子,遇上這事兒難免傷心些,過上幾日便好了,再說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況且已經訂了親哪兒有說沒就沒的,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徐老太太似乎聽出了楊夫人的意思,「那依夫人的意思…」
楊夫人掩脣輕輕一笑,「那就看老太太舍不捨得孫女了。」
楊夫人這話沒有明說,但徐老太太與徐二太太還是聽明白楊夫人的話。
既然徐家覺得將女兒送進楊府做妾實在辱沒了徐家的身份,那便再娶一個徐家的女兒。心梅仍是嫁過去,等兩人成親後再一頂轎子將徐心蘭從側門擡進去做了姨娘。
「心梅與心蘭是同胞姐妹,就算以後心梅也不會虧待了心蘭,等有了子嗣也不會偏心了去…」
話音還未落,窗外丫鬟突然尖叫一聲,「四小姐!」
楊夫人驚訝的站起來,「可是心梅在外邊,怎麼也沒有人通報一聲…」
徐老太太只覺得心中狠狠一沉,徐心梅也不知道在外邊聽了多久,之前和丫鬟說無要緊事不要進來打擾,現在居然被徐心梅聽了去。
這孩子最衝動不過…
徐老太太拄著柺杖的手在不停的發顫,心中沒一點底兒總覺得有事要發生,顧不上說外邊的丫鬟,「還不快去追,別讓她幹傻事!」
春蠶難得的慌了,急急應了聲帶著幾個婆子就追了上去。
清風堂裡幾人都安靜了,楊夫人驚訝後有些詫異爲何徐老太太驚慌至此,就算被聽到也不過小吵小鬧,小姑娘哭上幾日也就罷了,能出什麼事兒。
剛剛勸了徐老太太幾句,春蠶已經驚慌失措的跑了回來,臉色煞白,身子發顫,像是看見了什麼驚恐的事情,跪在地上悽聲道,「四姑娘…四姑娘…把頭髮…全,全絞了!」
楊夫人狠狠一震,女子最愛惜頭髮,徐心梅居然…將頭髮絞了!
但等她反應過來徐心梅是何意後,楊夫人只覺得自己說了這麼久全成了笑話,再也沒有在徐家待下去的必要。
徐二太太還想再留,楊夫人已是冷冷拒絕了轉身便走。只留下徐老太太與徐二太太無力的坐在椅子上。
徐心梅與楊舒的親事徹底無望,而徐心蘭,就連一個妾的位置,也難以保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