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城望着向南眼底的覺悟,知道自己不管怎麼勸都不會有用了,這條路既然已經開了個頭,就沒有反悔的餘地:“我跟你一起去。”
向南稍作考慮,微微頷首,兩人便一起搭電梯下到車庫。
聰明人和聰明人對話,從來不必說得太直白。暮景盛之所以只隱晦地提起那個朋友,是斷定他必定知道誰想見他。
以林澤平的城府,必然能想到照片的事有蹊蹺,也就一定會問林夕發生了什麼,而林夕也會對他據實以告,相信他們很快就能猜出,是他動的手腳。
眼下約見的地點,是在暮景盛位於京郊的別墅,這點亦十分耐人尋味。既不約在會所,也不約在彼此的家裡,而是約在一個偏僻的,人跡罕至的地方,意欲何爲?
想必真如羅城所說,這是一場鴻門宴,林澤平擺好陣勢,就等着他往槍口上撞。
車子很快地,就開到了暮景盛的別墅,門柱上方的攝影機捕捉到他們的畫面後,大鐵門悄無聲息地自動開了。
羅城把車子駛入門內,穿過主幹道,繞過中央華麗的大噴泉,停在大門入口。向上的臺階漆着金邊,碩大的羅馬柱撐起富麗堂皇的歐式屋頂,宛若國外的皇宮。
向南踏着階梯往上,門口兩個身着黑西裝,身材魁梧的保鏢推開門,放他和羅城進去。裡面是同樣奢華的歐式裝修,暮景盛喜愛金色,所以無論椅子杯子抑或是牆壁的浮雕,都無一例外地鑲了金邊兒。
客廳中央,暮景盛翹着二郎腿坐在沙發上,穿了件黑色的絲綢襯衣,雙手呈一字型打開,懶洋洋地靠在椅背,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間,夾了跟粗碩的雪茄,頂端一點猩紅。
沙發的另一端,林澤平同樣倚着靠背,身體的姿態沒有暮景盛那般隨性地大開大合,顯得收斂威嚴,面色深沉肅穆,眼神犀利通透,身前的歐風茶几上,擺了碗香茶,正嫋嫋地騰着熱氣兒。
而客廳的四周,站着數個肌肉緊繃的黑衣保鏢,氣氛一下拉抻到極致。
羅城立即警惕地判斷了下形勢,心裡揣摩着各種應對方法,向南平靜地環視四周一圈,視線落在林澤平身上:“伯父,您找我?”
林澤平視線緩緩地掃過他,沉着張臉,一言不發,只是穩穩地端茶喝了一口。
暮景盛吸了口雪茄,悠悠地吐出一個輕盈的菸圈,視線耐人尋味地在他身上轉了一遍,嘴角一勾,跟着右手朝客廳那頭的一扇門,輕輕一點:“有個人想先見你。”
向南略微錯愕,還有誰要見他?
稍作考慮,他很快就明白過來,腳步匆匆,幾乎是跑着朝那扇門去了。
門外是一個空曠的足球場,標準面積,和舉辦世界盃的球場一樣大小,四周打着明亮的探照燈,往上是漆黑靜謐的天幕,月朗星稀。
場上如他所料,站着一個纖瘦的身影,白色大衣長至膝蓋,一頭烏髮鬆軟地垂在身後,正仰頭望着天上。
向南一見那抹倩影,緊繃的心立即柔軟下來,快步走過去,和她並肩而立,剋制住想擁她入懷的衝動,視線在她清麗的臉龐緩慢流連,柔聲問道:“在看什麼?”
聞聲,林夕垂落視線,轉過身來和他面對面地站着,曾經淡漠清懨的眸子裡,如今盛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染着些妖氣,又有些邪性,看得向南心頭一跳,只聽得她慢慢開口:“我被退婚了,如你所願。”
向南沉默地望着她,林夕從大衣口袋裡掏出那疊照片,啪地扔到他身上,落得到處都是:“這些如果真是狗仔拍的,照片不是送到當事者的你手上,就是送到我手上,又怎麼會送到陸章遠那裡去?分明是有意攪黃兩家的婚事,哪家週刊會有那麼大膽?你敢說不是你乾的?!”
向南默了默:“的確是我故意的安排。”
林夕咬着後槽牙,脣角挑起諷刺的弧度:“所以你又利用了我,利用我對你沒有防備。” 她明明告訴過他,她和陸川的婚事勢在必行,可他還是罔顧她的感受,任意妄爲地做出這種事來,讓她如何收場?讓她爸如何收場???
若真是狗仔拍到,她也就認了,可竟然是他那樣算計她,她咽不下這口氣!
向南視線歉疚地落在她臉上:“對不起,我只能出此下策。”
林夕抱着手冷笑:“很好,你成功了,我現在不能嫁給陸川,要裝病出國避風頭,被你這麼一鬧,我嫁人未遂,以後要想再聯姻也難,我爸還因此欠下陸家一個人情,私下裡指不定怎麼被大家戳着脊樑骨議論,被說流言蜚語,他這麼大的年紀,丟不起這人!”
說着她眼眶有些發紅,語氣發狠:“這就是我對你十年付出,換來的回報。孩子流掉的時候我都沒有恨過你,可是現在,你成功地讓我恨上你了,你不止傷害我,還傷害我的家人,這筆賬,我一定會找你要回來。”
向南盯着她那冷笑的神情,陌生得像是換了一個人,那雙原本與世無爭的清眸裡,現在是血淋淋的恨意。視線不由微黯,他囁嚅了下嘴脣:“我欠你的,一定會還。”
“你還不起。” 林夕視線冰冷地掃過他,望向他進到球場的那扇門,微微點了點頭:“況且,要向你討債的,不止我一個。”
向南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林澤平從那門裡走了出來,身後還跟了幾個保鏢,其中一人,右手拖着只金屬的棒球棍。
林夕目光在那棍子上輕輕一頓,跟着便很快移開:“爸,我先進去了。”
林澤平微微頷首,林夕便匆匆地走進屋內,再也沒看向南一眼。
向南視線卻緊緊地追隨着她的背影,只要她沒有嫁給別人,不管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他都無所謂。
林澤平在向南身前站定,視線在他身上巡梭一圈,沉聲說道:“照片的事,是你做的。” 陳述的語氣。
向南只簡短地答了一個字:“是。”
林澤平深吸口氣,穩了穩情緒,沉默良久,才道:“你很聰明,也很有能力,只要給你合適的平臺,短短十年,就能做到這個地步,比很多二代都要強出不少。這個世界,有些人,機會握在他們手上,都不知道該怎麼把握,但有些人,缺的僅僅是一個機會,所以我承認你,孺子可教。”
向南謙卑地低頭:“伯父謬讚。”
林澤平望向別處,球場四周的探照燈閃着白光,有些刺眼,他話鋒一轉,接着道:“但是俗話說,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這世界上,有能力的人太多,稀缺的是機會。你該明白,沒有夕夕和我,你根本到不了今天的高度。”
向南聲音如同被砂紙打磨過一般,有些嘶啞:“我知道。”
在中國做生意,無論哪行,都要和zf打交道,辦營業執照,納稅,保險,這些都是最基本的,搞房地產就更是靠關係,要辦無數個證,跑無數的流程,可以說沒有林夕和林澤平的指導,他連邁個門檻都要好幾年,更別提做到今天行業龍頭老大的地步。
“既然知道,就該記得我們的恩情,爲什麼還要把照片送給陸章遠?你該知道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 林澤平的聲音在胸腔裡隆隆作響,中氣十足,不怒自威。
向南默然:“我不想您的女兒嫁給別人。”
林澤平手掌逐漸緊握成拳:“所有追過我女兒的男人裡,你最沒有資格說這句話。過去十年,你有無數機會可以娶她,但你沒有。以你的背景,要當我林家的女婿還不夠資格,但只要能讓夕夕開心,我原本是打算忍讓,只要你帶着她來跟我說,你想要娶她,我就會同意你們的婚事,但你從來沒有來過。”
向南艱難地開口:“那個時候,我以爲自己不愛她。”
“明眼人都知道你不愛她。” 林澤平冷笑,笑容裡又有些悲哀:“時間一長,什麼事情看不清楚?只是難爲了夕夕,總在替你找藉口,說你不來家裡坐坐,是因爲工作忙,男人應該以事業爲重,說你們一直拖着沒結婚,是因爲她不想結婚,不想這麼早把自己綁住。“
說着他頓了頓,眼眶裡竟然有了淚意:”你可知道我看着最寶貝的女兒爲了個男人在我面前撒謊是什麼心情?你可知道她這麼辛苦地撒謊,只是爲了保護你?!”
向南呼吸停滯,眼裡漸漸泛起酸楚,心臟像被誰一刀刀來回割着,痛不欲生。他那時從來沒想過她的處境,而現在,他甚至不敢去想,她當時在家人面前被問起和他的情況,是用着怎樣的心情在強顏歡笑。
難怪一直以來,林澤平都沒有找過他的麻煩,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因爲自己一旦出事,第一個跳出來救他的,只會是林夕,林澤平心疼女兒,如何捨得逆她的意。
事到如今,他已沒有別的話好說:“對不起。我願意做任何事來補償。”
“任何事?” 林澤平劍眉一挑,眼神逐漸鋒利起來:“跪下。”
向南安靜片刻,雙膝一屈,直直地跪了下去。地面是柔軟的泥土,和碧綠的草地,地底鋪着暖管,青草在冬日裡也不曾發黃。
林澤平居高臨下地睥睨着他,右手朝旁一伸:“拿來。”
保鏢便將那根金屬的棒球棍遞到他手上,林澤平握在手裡掂了掂,繞至向南身後:“今天正好新仇舊恨,一併跟你清算。以前沒對付你,是怕夕夕傷心,如今她說了,隨我的意。”
說完一記悶棍揮在向南背上:“這棍是替我自己打,雖然我怕夕夕擔心,告訴她因病推遲婚禮沒什麼,但始終逃不了被人議論追問,還要去跟陸章遠那個老不休賠禮道歉,讓我的臉往哪裡擱?”
向南身子朝前倒了倒,手在地上撐住了,咬牙忍着,他跪的方向正對門口,玻璃後面,站着一道白色的身影,正望着他的方向。
“剩下的,全是爲我女兒。十年前你既然不愛她,就該推開她,不管她如何糾纏,你都該推開她。既然沒推開,就該好好對她。你既然不好好對她,分手了就該讓她過自己的生活,何苦害她至此。要說有今日的禍事,那全都是你自找的。” 林澤平說完,再也沒有任何顧忌地亂棍朝向南打去,越打就越是氣憤,恨不得能將他碎屍萬段。
向南沒有任何反抗,手撐在地面,用力摳着綠色的草根,眼裡拉着血絲,臉漲得通紅,脖頸上青筋暴起,死死地盯着門後那道白色的身影。他很想告訴她,他是真的知道錯了,可是她再也不會相信了。就連退婚的事,他都算計了她,她一定恨不得他去死。
所以現在被打又算得了什麼?如果有方法能讓她消氣,不管是什麼他都願意做。
忽然一記悶棍打在他右側的肋骨,骨頭斷裂了似的,傳來鑽心的劇痛,他頓時冷汗直冒,支撐着身體的手漸漸沒了力氣,整個人慢慢朝地上倒,緊跟着最後的一記重擊,揮在他頭顱的右側,腦內一震,眼前霎時一黑,人就暈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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