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豈從奉天憲兵司令部啓程的時候,天已不早,都十來點鐘了,反正不管咋說,下晌兒也到了覃縣荊家溝了!車上就一個人,那也用不着怕顛着誰了!那車開的,呼呼的!正風風火火地向前奔馳,遠遠地看見前邊兒的路上站着兩條黃牛!
中國東北鄉下,冬下里,那牛都是圈在圈裡的,天寒地凍,既不用幹活耕田,也沒法兒到野地裡放牧。這咋還把牛趕出來了哪?趕出來也罷,那也別站在道兒當間兒呀!
眨眼間,車就到了那兩條牛的近前。那牛也是怪事兒,並不躲避,而是瞪着足有雞蛋大的牛眼瞪着到得眼前的車,想必是並沒有把由遠而近的這個幾乎跟它一個顏色的東西當回事兒!
說起來,也是宰豈一時大意!一忽兒的功夫,就見一個農人出現在左前方不遠處,離那牛也就不到兩丈遠。那人穿着厚厚的棉袍子,戴着一頂大狗皮帽子,套着一副大手悶子,搖着一杆半截鞭子,也就是比趕大車的車老闆子用的那種大鞭子要短一些個的鞭子。看到有車開過來,就朝那兩條牛跑過去,大聲地吆喝!
宰豈把車停下來,沒招兒,等着吧!就在這時,出事了!也不知從何處一下子閃出了三個當地農民打扮的人來,眨眼就到了吉普車的一前一後一左一右!把宰豈連同宰豈開着的車圍在了中間兒,個個手裡端着鋥明瓦亮的短槍!
宰豈再想動車,那已是不能!
宰豈並不知道這都是些個啥人,首先在腦海裡出現的念頭兒,可就是那些個反滿抗日的人啦!
宰豈的這臺車,車前面的小旗杆上可是掛着一面小旗兒的,那小旗兒上除了一個圓圓的紅點子,就是幾個紅字兒,奉天憲兵司令部!這個時候這中國東北,滿洲國,有誰還敢攔截大日本關東軍的車哪!更別說憲兵司令部的車啦!熊心豹子膽--八嘎!
“我是憲兵司令部--”
到得這時,想啥說啥也是白扯啦!
那三四個人只是用槍抵住宰豈,並不說話!把宰豈拽下車。接下來一應的事兒就是搜身,繳槍,用一塊黑布蒙上他的眼睛,把他重又推上車,按在後排座位上!量他也不能咋的,也不敢咋的!並沒有綁他,而是左右各一人,把他夾在了中間兒,那車就又開起來了!
宰豈感覺,那車是掉了頭了,又朝他過來的方向開了回去!走得多時,左拐右拐,到了一個處所停下來。那些個人讓他下了車,接着就進了一座房子了,又是進門又是上樓梯。待把蒙着眼睛的黑布摘下來,宰豈看到他正坐在一間屋子裡,牆壁雪白,一張桌子,幾把凳子,除此之外,任啥沒有。一忽兒,宰豈甚至以爲自個兒是坐在了奉天憲兵司令部地下的那詢問室裡!但他馬上意識到是自個兒錯了!
那些個人把宰豈按坐在桌前的凳子上,一個人留下來站在了門口,另三個人轉身就朝門外走去。就在這時,宰豈看見門外走進一個人來,竟然是個女人!這個女人他見過!正是幾個月前,在他們憲兵司令部的地下問詢室裡見過的!王娟秀少佐!
宰豈眼前一下子亮起來!他知道今兒個這事兒是啥人幹下的啦!
王娟秀少佐所在的日本關東軍駐奉天特務機關和他宰豈所在的日本關東軍奉天憲兵司令部,往小了說,並不就是一家兒,可往大了說,那就是一家兒,都是日本關東軍!再往更大一些個說,那可就更是一家人啦!都是日本人!大和民族嘛!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可能是發生了誤會,說清了,就沒事兒了!那能有啥事兒哪!
宰豈欲從那凳子上站起來,可早聽到了一聲斷喝:
“坐下!”
“少佐!我是憲兵司令部的宰豈!我們以前見過!”
王娟秀並不言語,靜靜地坐在了宰豈對面的凳子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宰豈好長時間,這才靜靜地說道:
“宰翻譯,我們是老朋友啦! 說吧!你和那個滿洲國人陳果都幹了什麼?”
王娟秀說出的上半句話聽上去應該是較比溫暖的,但就是這上半句話也並沒有讓宰豈感覺到絲毫暖意。王娟秀的聲音緩慢而平靜,但卻極其寒冷!是那種侵入骨髓的寒冷!宰豈眼前的亮光瞬間消逝!宰豈那也是大日本關東軍憲兵司令部的憲兵!別說沒做啥,就是做啥了,那也輪不到你一個特務機關的人來--且採用這麼一種下三濫的手段!宰豈知道,這類事兒對特務機關來說,那就是家常便飯,他們那啥憲兵司令部也是一樣!但事兒歸事兒,你特務機關對我們憲兵司令部也整起了這一套,這算什麼事兒呀!八嘎!
“陳果?啥陳果?”
宰豈聽王娟秀說這話,心裡已經就是一驚,但他還要拉硬!這當然就是中國東北話的說法啦!也就是硬撐着的意思。宰豈也沒想想,已經就把你整到這也不知個啥地兒來了,已經就問出你這話了,你還裝啥糊塗哪!說過了這話,宰豈意識到自個再裝糊塗已經就沒啥用了,遂自問自答地說道:
“啊!少佐是說那個省警察廳特務科科長的老婆嗎?我們沒幹什麼呀!”
這個時候,宰豈有點兒放了心了!他和陳果真真兒就沒幹什麼!也就是那個陳果要回奉天,他送她回了奉天,就這麼個事兒!而且還是順路--
“真的麼?”王娟秀還是那麼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宰豈,目光仍然極其寒冷!但寒冷可是寒冷,王娟秀此時已經明白,眼前的這個宰豈對陳果並沒有任啥溫情在裡面!
要說這個事兒,那可就是她王娟秀,作爲一個女人,更是作爲一個特務所具有的敏感了!王娟秀在中國東北那也多少年了,對中國東北語言中某些個詞語的一些個特殊含義那是多有了解,包括中國東北話中一些個詞語的不同語氣所表達出的不同含義。王娟秀一聽宰豈說出“老婆”這兩個字眼兒,雖不能就說宰豈對陳果沒有啥男女之間的非分之想,但起碼,他在男女這個事兒上對陳果是並沒有真正上心的!王娟秀接着想到,宰豈對陳果在男女這個事兒上並沒有真正上心,那他是逢場作戲呢,還是另有所圖呢?宰豈的一句話倒引起了她的警覺。王娟秀意識到,眼前的這個宰豈真真兒就是個--按照中國東北人的話說--王八犢子!
“真的!真的!”
“我們獲得一份情報。就在前天,你是和陳果一道從覃縣荊家溝回的奉天!”
宰豈幾乎聽見了自個兒的心裡“嗵”地響了一聲!
這個事兒,按說並不是啥稀奇事兒,他開着車從那覃縣荊家溝與柳條溝交界處的大鐵橋上通過時,那 站崗的守備隊大兵是看過他的證件的!但日本關東軍駐奉天特務機關這麼快就知道了這個事兒,確實讓宰豈親身體會了特務機關的厲害!
“是的。我從東山工程--”
宰豈本想說,自個兒從東山工程上要回奉天,正巧陳果也要回奉天,就順路把她帶回了奉天。可一說到東山工程,宰豈立馬意識到,壞了!他一下子明白了,日本關東軍駐奉天特務機關爲啥把他帶到這個地兒來的原因了!
那東山工程可是大日本關東軍的絕密級軍事工程!那是任啥外人不得知悉的,更別說接近啦!
王娟秀那是啥人!那雙好看的眼睛是能以極快的速度看穿任啥事兒的,更別說宰豈這兩下子啦!接下來,就是一大串兒的解釋,啥咋與荊志國的太太認識的,啥咋與陳果在奉天北市場的大街上偶遇的,啥--末了,王娟秀還是以那極其冷峻的眼神兒看着宰豈,輕輕地說道:
“宰翻譯,剛纔我已經說了,我們是老朋友!看來,你是不認我這個朋友啦!那好,那可就別怪我對不住你了!”
王娟秀說着,就回過頭去,對站在門口的那個人說道:
“這個人交給你們啦!他不用再回東山工程了!一切要做得天衣無縫!”
說着,王娟秀站起來,扭過身朝門口走去!
聽得王娟秀說出這麼一番話,宰豈覺察出自個兒有些個發懵!他知道特務機關是幹啥活兒的地兒!他只是有些個不解,他本已經就實話實說了,這咋?這個娘們到底想要幹啥?
宰豈雖說是個文化人,但畢竟是日本關東軍憲兵!他意識到,特務機關這些個人,一定是要在他身上得到點兒啥!想得到點啥哪?要說宰豈在憲兵司令部也不是白呆的,那對有些個事兒的套路也是真真知道一些個!他在慌亂之中,竟然問出了這麼一句話:
“少佐,你們想讓我幹什麼?”
要說,宰豈在這麼個時候問出這麼一句話,那還真真兒不是啥文化人在遇到危險時的一種軟弱的表現!作爲一個文化人,咋一遇到啥危險臨近,就把做人名節啥的全都置之於不顧嗎?當然不是!宰豈此時心裡的想法兒是,反正都是爲大日本關東軍,爲大日本帝國,爲大日--效力,憲兵司令部還是特務機關,總的說,不都是一回事兒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