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亭內,微風陣陣,傳來陣陣沙沙聲。
蘇路坐在錦榻之上,看着低頭的清風明月。
“你們從小在廣南長大?”
清風明月恭聲應是。
蘇路繼續問着了:“你們印象中,廣南是什麼樣子的,家裡的生活過的怎麼樣,鄰里鄰居的日子,過的怎麼樣?”
清風突然擡起了頭,臉頰上閃過一絲怒色:“王爺,您是堂堂安國郡王,統攝南北大軍的大人物,難道不知廣南是什麼樣子嗎?”
“爲了活下去,我爹孃只能把我賣掉,買了我的人家惹了知縣小妾孃家的表親,被官府抄家滅門,我又被轉賣到了青樓,到了如意坊,成了今天這模樣。”
蘇路嘆了口氣,朝廷對邊鎮是鞭長莫及,地方官失了管束,自然就是作威作福的山大王。古語破家的縣令,滅門的令尹,不是沒有道理的。
蘇路看向明月:“那你呢?”
明月臉頰上滿是平靜:“我家是咎由自取,我爹吃了福壽膏,欠了齊人一屁股的債,自然就把我賣了抵債,我就到了如意坊。”
福壽膏?
蘇路看向明月:“什麼福壽膏?怎麼又牽扯到了齊人?齊人,在廣南境內的勢力大不大?”
清風的聲音尖厲起來了:“什麼福壽膏?你身爲堂堂安國郡王,西亭大都督,曾經的北境大將軍,連福壽膏都不知道?
你不需要在我們這些奴婢面前裝好人,我們對你們這些當官的,也不會有什麼好印象。”
蘇路拍了拍手,四五個侍衛出現,圍住了清風明月。
“把清風帶走,讓她冷靜冷靜,如果冷靜不下來,哪裡來的,就讓她回到那裡去。”
清風惡狠狠的瞪着蘇路,一點兒沒有畏懼的模樣,只是冷冷的說着:“你們當官的,果然都是一氣的。”
蘇路擺了擺手,清風被幾個侍衛帶了下去。
蘇路繼續問着明月:“明月,你把你小時候的經歷說一遍吧,我自小在宣府長大,對於廣南並不瞭解,也就更無從知道你們的生活是什麼樣的。”
明月的頭更低了,聲音細脆:“王爺明鑑,明月自小在廣南長大,從記事起,家裡就有四畝水田,三畝旱田,雖然日子不好過,但靠着父母幹活勤勉,日子倒也不算難過。”
“我記得那是先皇九年,鎮子上突然出現了齊人,福壽膏館也開始出現。開始家裡是沒有錢買那東西的,地裡種些菜蔬,拿到集市上販賣,換來的銀錢只夠買些油鹽醬醋,這些跟我家也沒什麼關係。”
“我們村第一個吃福壽膏的,是村東頭的二亮子,他家裡時光還好些,老爹老孃都在,二亮子家日子過的也好,後來出了些事,二亮子老孃死了,二亮子不知怎麼的,就開始吃福壽膏了。”
“原本的磚瓦小院就破敗了,家裡能賣的都賣了,每天都有幾個地痞到二亮子家要錢,要錢,慢慢的,二亮子家就徹底沒人了。”
“慢慢的,村裡吃福壽膏的人越來越多,我爹第一次吃福壽膏,我已經不記得是什麼時候了,只記得爹孃吵架的次數開始多了起來,家裡的水田,旱田,一畝一畝的,都沒了。”
“家裡開始出現要錢的地痞,還是去二亮子家要錢的那幾個地痞,他們堵着我家的門,逼着拿錢,否則就要拆了我家的房子。”
“第一個被賣掉的是大姐,大姐被拉走的那天,天上電閃雷鳴,因爲家裡窮,我跟大姐小弟已經很多天沒吃過飽飯了,那天大姐喊餓,小弟冒着雨去小溪抓魚,說回來熬魚湯給大姐和我吃。”
“我本來要跟小弟一起去,小弟不讓,說女人家身子弱,不能淋雨,感了風寒就治不好了,男孩子火氣旺,沒事兒的。”
“沒等小弟抓魚回來,大姐就被地痞們給拖走了,我追到門外,被一個叫三癩子的地痞踹了一腳,趴在泥地裡,我看着大姐被他們塞進了灰色的馬車,順着村裡那條泥巴路,走了。”
“小弟提着魚回來的時候,整個人跟泥人一樣,渾身上下都溼透了,冷的牙齒都在抖,我起了火,哭着給小弟暖身子,拿大姐留下的爛包衣服給小弟擦頭髮。”
“小弟問我大姐呢,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只是哭。我爹因爲吃福壽膏,瘦得跟骨頭架子一樣,他說大姐賣了,得了五兩銀子,還了鎮上福壽膏館子四兩五錢,剩下的還能讓他吃一次福壽膏。”
“小弟直接背過氣去,我頂着大雨,跑了五里路,求北嶺村的黃大夫給開了些藥,拿回來熬了給小弟喝,小弟醒來之後就跟變了人一樣,整日坐在院子裡看天。”
“我記得那天是穿暖花開的日子,小弟跟我說,他要去把大姐找回來,走到天邊也要把大姐找回來。我給他準備了一個破爛包袱,包了幾件衣服,還偷了我爹偷藏在牀腳下的一錢銀子,偷偷塞在他包袱裡,讓他在路上用。”
“小弟走的第三天,三癩子那羣地痞又來我家了,還是那灰色的馬車,領頭的那個地痞叫柱子,柱子對我說,我爹因爲我偷他的錢,決定把我也賣了。”
“大姐被賣了,小弟走了,我本來就對這家沒什麼好留戀的,賣了就賣了吧。沒有用柱子他們拉扯,我自己上了馬車,對他們言聽計從,讓我去幹啥就幹啥。”
“沒想到我因爲聽話,被如意坊買人的人牙子相中,直接把我買走了,從那以後,我反倒是過上了比在家裡更好的日子,你說可笑不可笑?”
明月臉頰上滿是淚痕,看着蘇路問了。
蘇路背靠錦榻,想到了那個多災多難的時代,同樣是外敵入侵,同樣是福壽膏遍地,民不聊生,貪官污吏橫行,國將不國。
“你娘呢?”
旁邊的泥巴開口問着了,臉上同樣滿是淚水。
明月突然看向泥巴,展顏一笑,彷彿雨中飄搖的荷花:“當然是賣了,難不成還會被好好供着不成。”
泥巴握緊了拳頭。
幾個侍衛也都握緊了拳頭,眼圈裡同樣都是淚花。
蘇雲扶起了明月,安慰着說了:
“這件事你不要怪我哥哥,你跟清風被賣的時候,我跟哥哥還在宣府種地求活呢。若不是三年前圖勒大軍寇邊,我哥哥也不會走進軍伍,也不會遇上當今陛下,成爲現在的安國郡王。”
“我們小時候,北地雖然也亂,但好歹能吃飽肚子,跟你們比,我們的日子是好上一些。”
“不過明月你放心好了,剛纔安東的周元大人已經來見過我哥了,把廣南的情形跟我哥說了些,我哥肯定會動手整治廣南的。”
明月驚訝的看向蘇路:“你是安國郡王,朝廷郡王,三年前還是跟我一樣百姓?不可能,不可能!”
泥巴開口說着了:“明月姐,我家是索子堡的,三年前還在索子堡種地,追隨王爺的時候,他還只是個副尉,連都尉都不是呢。”
侍衛中,大浩開口說了:“我追隨王爺算是最早的一批,我家二浩剿匪死了,我頂了二浩的缺,三年前跟着王爺,那時候,王爺剛認識當今陛下,還是個營校尉,手下軍士不過兩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