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是遼西大戶。
位於府城中大街的院子縱橫數百步，從東牆走到西牆就要好一會兒時間，穿過肅穆的寬大門洞，眼前豁然開朗。
一個小型的廣場出現在眼前，廣場上綠樹成蔭，小橋流水。
廣場後面，坐落着各種不同的門戶。
布衣寬袍的李盧坐在一處院落的門前，看着門前小溪中水流潺潺而過，神色消沉。
一個錦衣華服的中年婦人帶着兩個侍女款款而來，停在李盧跟前。
“盧兒，老夫人心思已定，你就不要再固執了，陛下下旨，已經定了咱家的位子，你爺爺故去，你不從軍，家道也不會中落，不須擔心的。”
侍女拿來了凳子，婦人在李盧旁邊款款坐下，目光柔和的看着兒子，柔聲說着了。
李盧站了起來，左右走動幾步，臉上的平靜被打破。
“娘，奶奶一個婦道人家，她知道什麼！她知道王爺是什麼人嗎，知道王爺在諸國的名氣有多大嗎，知道曾經在王爺麾下作戰的戰將們，現在的名氣有多大嗎？”
李盧說到這兒，突然想到了什麼，彷彿被戳破氣的球，整個人癟了下來，重新在椅子上坐定。
“奶奶一個婦道人家，不懂這些，我就更是隻能在家了。”
冷風吹來，李盧瑟縮了一下身子。
“不能上戰場，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一個穿着淺綠校尉常袍的侍衛從大門進來，直奔李盧門前而來，手裡拿着一份冊子，臉上滿是狂喜顏色，到了李盧跟前，躬身行禮。
“見過將軍，見過老夫人。”
李盧手一擡，“免禮吧，李根，什麼事兒讓你這麼高興？”
李根把手上的冊子遞了上來：“將軍，大捷，王爺於壺嘴子山設伏，擊潰蠻族二次派出的大軍，戰線已經推至龍牙山一帶，反攻三山關指日可待了。”
李盧臉上的頹廢更嚴重了，“孃的，你孫子是不是來噁心我的，知道我不能出門，還拿這些戰績來噁心我。”
“咦”
看了一眼冊子的李盧騰的一下站了起來，臉色由白轉紅，嘴脣顫抖，難掩激動之色。
“王爺、王爺他還記得我。”
李根臉上滿是得意，“這是趙朔都督遣屬下軍將送來的，說是王爺的意思，你若是想要爲家，最好還是要從軍，老夫人上書，已經惡了陛下，若是……”
旁邊的李氏臉色一變，開口問着了：“李根，你是家生子，給我說實話，是不是聽到什麼消息，陛下真的已經惡了我們李家了嗎？”
李根頭一低：“夫人，根實不知，這是都督手下的親軍轉述所說。”
李氏神情變的嚴肅起來，身爲軍將之妻，她也是聽多失了聖眷，被抄家滅族的家族，不知有多少，所以心中不由得焦急起來了。
李家世代從軍，軍爵顯厚，自太祖爺一輩起，家中男子大半都是歿于軍中。
於後輩言，這本是好事，但今日陛下登基之前，公公的大哥站錯了隊，只肯忠於先皇，不從還是太子的當今陛下之命。
陛下登基，大伯直接就被除了爵位，若不是公公在軍中威望素著，且戰功卓著，家裡早就被除爵罷官了。
婆婆這次藉着公公殉國的由頭髮難，怕是又觸了陛下的逆鱗，失了聖眷的家有多慘，李氏心裡是極清楚的。
“我再去勸勸婆婆”
李氏帶着侍女匆匆走掉了。
李根看了看李氏的背影，問着李盧說了：“將軍，老夫人還是固執不肯麼？”
李盧點了點頭，臉上滿是陰暗。爺爺故去，上門的客一下就沒了，奶奶就還沒認清楚現實麼。
李根臉色一白：“將軍，曹豹公公統帶的大內侍衛正在搜尋王啓家的遺孤，這不是好事啊。若是咱家再這樣，大禍臨頭不遠啊。”
“聖旨下，李家接旨。”
門口傳來陰陽怪氣的聲音，兩排黑旗軍開路，拱衛着幾個太監大搖大擺的進了李府。
府內立時雞飛狗跳了起來，各房都亂將起來。
傳旨的太監姓魯，看到亂成一團的李府，冷笑一聲：“李乘風去了，連個能拿捏事兒的都沒有，怨不得開始枉顧皇恩了。”
李盧飛奔而來，向魯公公施了一禮，語氣謹慎的說着。
“公公，還請前廳歇息，我這就設香案。”
魯公公袍袖一擺：“李將軍，香案就免了，咱家職事在身，就不等香案了，老夫人在哪，咱們一起過去吧，把這聖旨送過去。”
李盧聞言鬆了口氣，既然是送聖旨，那說明陛下這道聖旨就不會太過苛責，說不定是陛下顧念爺爺恩情，下的恩旨。
“公公這邊請”
李盧客氣的引路。
一行人到了李老夫人的宅院前，門口的侍女剛想進去通稟，就被黑旗軍止住了。
“不可能，我李家給皇家賣命，滿門男子都要死絕了，還想讓盧兒從軍，不行，天皇老子來了也不行。”
李老夫人憤怒的聲音從房間裡傳了出來。
魯公公看了李盧一眼。
李盧也顧不上瓚越了，推開擋路的黑旗軍衝了進去，不能讓奶奶再說渾話了。
“我李家就是餓死，被斬，也絕不再讓盧兒從軍。”
李老夫人怒氣衝衝的聲音再次從房間內傳了出來。
前廳內，李老夫人正怒氣衝衝的看着自家兒媳，聽到腳步聲，看到孫子衝了進來，臉色頓時惱火起來了。
“怎麼，上趕着去給人送死，你李家的子孫，都是這麼賤的嗎？”
“不能去，誰也不能去。”
盛怒之下，李老夫人終於口不擇言了。
“不能再說了。”
李盧憋屈的看着李老夫人，聲音顫抖，幾乎不能自己，自己的親奶奶，竟然這樣罵自己。
李老夫人聲音歇斯底里：“不能說！我就要說，你李家五代滿門，都死在軍伍，你還要上趕着去送死，給那個賤人的兒子當奴才……”
“聖旨到”
魯公公的聲音在門廳外響起。
李老夫人的怒罵戛然而止，驚駭的看着自門口緩緩進來的魯公公，臉色慘白，身體如同被抽掉了骨頭一樣，軟在了地上。
李氏也軟倒下去了，李家五代之澤，因爲婆婆這一句話，盡成空氣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