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爺用手指了一個向陽被風的地勢:“今夜就在那搭個地熗子休息吧,明個壓山。”二軍領着人們取了木材搭着簡易的避風窩棚,我和呂維世幫着“端鍋的(廚師)”三杆子挖坑點火做飯。眼爺蹲在一個小坡上,看着遠處那片他觀山景選中的山林,吧嗒吧嗒的抽着旱菸。裊裊上升的煙線勾勒出他那張臉神情凝重,略帶心慌和不安穩。以往的放山是討生活,這次的放山不但要擔心家裡的孫子,還要必須擡出大棒槌還債。真是難爲眼爺了,帶着這麼大的心理負擔,忍着歲月在身體上刻畫出來的衰退,在不見人煙的深山老林裡風餐露宿。
三杆子把飯做好了,就是些簡單的熟肉,鹹菜,大蔥和黃豆醬,石頭搭的簡易竈臺還熬着小米粥。二軍恭敬地叫眼爺吃飯,其他人見眼爺拿出了烙餅後就紛紛的掏出了自帶的乾糧吃了起來。我入鄉隨俗的接過呂維世弄得烙餅卷大蔥狼吞虎嚥,年紀和我相近的慶林笑道:“別急,別的不敢說,大餅大蔥管夠。”隊伍裡除去眼爺就是放山經驗最好的“邊棍”寶德也說:“這傢伙吃得賊香啊,有媳婦沒有?這樣吃還不嚇壞你老丈人。”我想說話但是嘴裡全是食物,結果把我噎的直翻白眼。一羣人看着我的樣子爽朗的哈哈大笑。
呂維世趕緊遞過水壺:“雷哥,慢慢吃,別噎着。”我用水順下了食物:“這頓“拿飯”真好吃。”眼爺卟哧笑道:“二軍教的不錯呀,小雷這都上道了。”二軍說:“這行話說的,除了不是東北口音外,還真不賴。”我笑道:“謝謝誇獎。”呂維世說:“真希望明天快點到,我就能體會到壓山了。”眼爺笑道:“小犢子,你就不能穩當會。”二軍笑着說:“城裡的孩子沒見過放山新鮮。這叫什麼來着,對,叫興奮感。”隊伍裡三十五六歲的老道笑着說:“二軍你還挺能整詞,這兵沒白當。”二軍一笑:“總的學會點東西不是。”我看見二軍的眼神裡閃過一絲無奈。
錢串子的好兆頭還沒消逝,人們圍着篝火帶着笑容說話,都在談論明天能擡出多大的棒槌。夜漸漸深了,山林裡颳起了陣陣山風。眼爺磕打了菸灰:“睡吧,明天一大早壓山。”人們紛紛答應着回了地熗子,鋪好自帶的狗皮褥子躺下休息。我和呂維世被照顧的值守頭班夜班,二軍把獵槍遞給我:“會用吧。”我問了問了射擊要領和裝填子彈的方法,二軍告訴了我後去睡了。呂維世和我坐在篝火周圍抽着煙聊天。
一夜無話,大清早起天剛亮,眼爺就叫醒人們做好準備工作。我和呂維世收拾好睡袋就幫着三杆子弄早飯,其他人準備壓山用的東西,什麼鎬頭、刀子、斧子、鹿骨針、紅繩、油布之類。早飯很簡單,烙餅鹹菜和小米粥。飽餐戰飯,人們又抽着煙聽眼爺做行動前最後的訓話。這樣連聽訓話帶休息的過了十多分鐘,眼爺領着我們走向了選好的地方。
深山老林裡的植物就是茂盛,且不說大樹有多粗多高,就說那些綠色的雜草。矮的也有半人高,高的,就我這個頭進去就看不見人了。除了我和呂維世以外,眼爺領着五個人一字排開,拿索寶棍,按照排棍兒順序橫排,兩人間距丈餘,索寶棍尖可搭在一起,不放過一塊磚的距離,拔草緩行,尋找人蔘。講究“寧落一座山,不落一塊磚”。我和呂維世沒經驗,就是看見人蔘也不認得,所以就在後面跟着。不過二軍交給我倆一個任務——“打拐子”,就是將細樹枝折斷成90度作爲記號,以避免重複搜尋。
那些放山的人們再把頭眼爺的帶領下,小心仔細的搜索前進了一個多小時。所有的人都進入了更深的林子裡,這裡的大樹高聳入雲,樹與樹之間的間隔很小,以致於樹冠相連遮住了陽光,只有細小的光線透過樹枝樹葉間的縫隙射進來。人們開始不時的“叫棍兒”:遇到林子太密了,幾步之外可能彼此看不見,又不許亂喊,因此要用索寶棍敲擊樹幹的辦法彼此聯繫。敲一下樹幹,每人依次回敲一聲,既示意自己的位置,又示意繼續壓山。
忽然邊棍寶德“開眼”了(發現人蔘),他大吼一聲:“棒槌!!!”所有人被這嗓子叫的精神大振,眼爺“接山”(問話的意思)道:“什麼貨?”寶德興奮地說道:“六匹葉!”所有人興奮地大喊:“快當!快當!”眼爺更是興奮地快步走到發現人蔘的地方。他首先用棒槌鎖鎖住棒槌(兩頭拴着大錢的紅線繩,大錢上的年號越吉利越好,紅繩中間繞在人蔘的主莖上,兩頭大錢分別搭在插在地上的索寶棍和樹枝上,以便防止棒槌跑掉。)隨後就帶領我們所有人跪在人蔘前,又搭建老爺府,以草代香,磕頭拜謝山神爺老把頭。
人們壓抑着興奮,面對着人蔘聚成一堆蹲着,各自摟着索寶棍抽菸休息。眼爺更是吧嗒吧嗒有節奏的抽着旱菸,兩眼放光看着那人蔘頂的紅果。放山第一天就遇到了六匹葉,好運氣讓這些人們更是滿面紅光,嘴咧的都能看見後槽牙。抽了兩袋煙,眼爺穩定的精神,開始了擡棒槌。
二軍和寶德,老道三人點燃了幾束蒿草驅趕蚊蟲。眼爺神色恭敬的,用手扒去棒槌周圍的亂草樹葉,開出盤子,用“快當鋸”鋸斷棒槌周邊的樹根,不能用斧子砍,樹根有彈性會震壞棒槌。細樹根用剪子剪斷。用“快當籤”仔細拔除棒槌周圍的泥土,直到棒槌全部根鬚露出,任何細小的根鬚都不能挖斷。清理出每根鬚子都要隨時用原來的土掩埋,以防失去水分。話說起來快,可是這技術活眼爺小心翼翼的幹了一上午!
二軍說這就不錯了,還有擡棒槌擡好幾天的呢。六匹葉被完整地挖出來了,眼爺謹慎的雙手捧着那株長十幾釐米,小胡蘿蔔粗細,長滿無數鬚子的人蔘。寶德趕緊揭一塊新鮮的苔蘚鋪好,放上一些原來的土。眼爺把人蔘輕輕地放在上面,溫柔的裹住,包上樹皮,用樹皮腰子捆好。(苔蘚柔軟、潮溼、不易乾燥,用來包裹人蔘,利於保鮮。)這時,在場的人們才長長的吐了一口因緊張而憋悶的氣息。
二軍領着我和呂維世“砍兆頭”,在人蔘附近紅松樹上用刀、斧距地面一索寶棍高的位置面向人蔘方向削去一塊樹皮,在光滑的樹幹左側按幫夥人數刻橫槓,右側按擡出人蔘的匹數刻橫槓。慶林和一個性格內向叫林海的大哥給“兆頭”洗臉,用火燒去兆頭四周的松油,爲了保護兆頭幾十年後也能看清。因此放山人往往能在許多年前的老兆頭前找到人蔘,這也算是給後人造福吧。
中午人們吃着自帶的乾糧,嬉笑的談論着擡棒槌的過程,議論着今天的好運氣和錢串子的好兆頭。眼爺此時也忘記了心中不快,滿臉笑容的和大家一起說笑。邊棍寶德建議一鼓作氣,藉着好運氣吃晚飯就接着壓山。眼爺當然同意,即使後來沒什麼發現,也總比好幾天在山裡空轉悠強。
吃過了飯人們就拿着索寶棍開始了新一輪的壓山,老道笑着說了一句:“飯後百步走,能活九十九。”眼爺笑罵:“你個老王八活的到長,仔細點別分心。”老道呵呵傻笑兩聲,趕緊專心搜索。這回的壓山好像運氣不怎麼好,人們經過了三個小時的仔細搜索,沒有發現人蔘的蹤跡。好在有六匹葉打底,每個人的臉上都還算從容沒有焦急。我和呂維世打着柺子,反而有些不耐煩。我擡頭扭了扭脖子,看見眼爺左手捏着菸袋。輕輕地緊走幾步到了眼爺的身邊,我小聲道:“拿煙?”眼爺點點頭,我趕緊把一包經典紅塔山遞給他。
再往呂維世身邊走的時候,又看見二軍衝我們倆拍拍口袋,我知道他也要煙,和呂維世拿了一盒軟中華就走了過去給了他,二軍接過煙點頭道謝,轉身給其他人散煙去了。我無聊的伸了個懶腰,忽然,我看見右手前方,茂密的樹木雜草之間,有一堆鮮紅的小珠子!其實我不敢確定那是人蔘,可是心情裡一激動,嘴裡不由得大吼一聲:“棒槌!!!”眼爺下意識的接山:“什麼貨!”我不會說一着急吼道:“拿看!!”二軍忍着笑意咬着嘴脣走過來:“你,你瞎喊,什麼……”我手指前方的紅珠子:“你拿看。”
二軍看了一眼,忽然朝那緊走幾步,接着用手猛勁搓了幾下眼睛!眼爺帶着疑問接山:“什麼貨?……”二軍發出了不是人聲的嘶吼:“九!九!九匹葉!!!兩層樓九匹葉!!”眼爺也不顧壓山的規矩了,他驚訝的吼道:“多少葉!!”二軍一揮手,示意眼爺和人們過去:“九匹葉!!!!”所有人心情激動地跑到我發現人蔘的地方。眼爺壓抑着心情,咬着嘴脣用繫着大銅錢的紅線捆住人蔘。這才宣泄般的大吼一聲:“感謝山神爺老把頭!!九匹葉!雙層樓九匹葉!!!感謝山神爺老把頭!!”在場的人們都跪在地上跟着大喊。
吼完以後,二軍一把摟住我,使勁的胡嚕我的頭髮:“哎呀!!哎呀!!你個死犢子!!你好眼力呀!!”慶林和呂維世使勁的捶我:“雷哥!雷哥!你好運氣呀!!”眼爺,寶德,老道,林海叼着煙看着我們四個笑鬧。好一陣眼爺纔出聲制止:“好了,好了,別鬧了,再鬧小雷該散架了。”二軍,慶林,呂維世這才放開我。老道笑嘻嘻的說:“這傢伙,整出個九匹葉。我這輩子沒白活!”寶德也是興奮道:“九匹葉!啊!這是神物呀!”就連內向的林海也搭話:“九匹葉,九匹葉,九匹葉!”
眼爺壓了壓手示意大家穩當:“我看過棒槌的地勢了,擡這個大棒槌是個費時間的活。那什麼,二軍,寶德,老道,慶林,你們幾個叫三杆子過來,咱們在這安營紮寨。”那四個人答應一聲就要走,我說:“眼爺,我也去吧,人多手多,拿東西方便。”二軍把獵槍和子彈扔給我:“你立大功了,在這休息,看好九匹葉啊!”眼爺也說:“小雷咱們幾個任務更重,就是看護好大棒槌。”二軍一揮手,那三人跟着他走了。
天黑的時候,二軍他們回來了。人們又是一起緊忙活,把營地安在九匹葉的邊上。晚飯的時候,三杆子還拿出了一瓶禦寒暖身的高粱酒,人們都喝了一盅以示慶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