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道與公路、鐵路不一樣,江水是流動的,從發現屍體到現在過去十幾個小時,別說江裡不一定有被害人的其它物品,即使有也早隨着滔滔江水漂走了。
投入大小十幾條船、出動三十多人,折騰了近一天,幫環保部門打撈上來幾噸垃圾,除此之外一無所獲。
下午5點,江上的搜尋打撈工作宣告結束。
參加搜尋打撈的執法艇進港,小魚等長航分局民警全部加入副局長李光榮那一組,拿着被害人的照片走訪詢問市內各大小藥店。
再過半個小時,市局領導要去分局聽彙報,瞭解偵辦進展。
長航公安局刑偵總隊牛總也快到了,齊局委託陳子坤指揮江上的排查,親自去渡口接。
韓渝不想讓領導們等,跟羅文江、馬金濤等老戰友打了個招呼乘車趕往分局。
雁過留聲,風過留痕。
投入那麼多人力、財力在水上和岸上調查了一天,居然到這兒都沒調查到有價值的線索。認屍公告貼滿了港閘和港區的大街小巷,公告上留有蔣支、柳貴祥的手機號和分局值班室的固定電話號碼,一樣直到現在都沒收到有價值的反饋。
就算被害人來自外地,也不可能沒人見過。
韓渝百思不得其解,由於夜裡沒睡好,越想頭越疼,作爲具體組織偵辦01.01案的負責人又不能不想,正掐着太陽穴苦思冥想有沒有遺漏,分局政委董向耘突然打來電話。
“政委,是不是有進展?”
“暫時沒有。”
剛剛過去的這一天,董向耘這一組堪稱“掘地三尺”,兵分幾路走遍了市區各大小醫院的牙科門診和私人開的牙科診所,結果誰也沒見過被害人。
最有希望查清楚被害人身份的這條線沒進展。
董向耘油然而生起一股莫名的歉疚,鑽進警車,擡頭看着剛走訪詢問過的一家理髮店,舉着手機說道:“不調查不知道,原來濱江有很多無證經營的牙科診所,甚至有不少無證行醫的牙醫。
說出來你一定不敢相信,我和小管剛走訪詢問的這個小診所竟然開在理髮店裡。幫人看牙的牙醫初中都沒畢業,拔牙、裝假牙的手藝是祖傳的,跟江湖郎中差不多,因爲幫人看牙的生意不好,又學了門剪頭的手藝,你說這算什麼事!”
牙疼不是病,疼起來要老命。
從這句流傳甚廣的諺語中能看出,老百姓不認爲牙疼是病,再加上現在的醫院真去不起,如果牙疼首先想到的是去找專門治療牙疼的江湖牙醫,只有迫不得已纔會去大醫院的牙科門診治療。
以前去菜市場或趕集,經常能見到江湖牙醫在菜市場或集市擺攤幫人家治療牙病。
想到這些,韓渝緊鎖着眉頭說:“被害人的經濟狀況不是很好,去大醫院看牙的可能性不大,我們要把調查重點放在小診所和專門給人治療牙病的江湖牙醫上。”
“我知道找私人牙科診所看牙比去大醫院便宜,問題是很多私人開的牙科診所無證經營,衛生局那邊沒備案,不知道他們的診所開在哪兒。那些專門給人看牙的江湖郎中就更不用說了,不想找他們的時候總在眼前轉,想找他們的時候找不到。”
“找不到也要找!”韓渝深吸口氣,強調道:“被害人治療過蛀牙並且洗過牙,是我們現階段最有可能查清被害人身份的線索。”
董向耘豈能不知道這條線索的重要性,不然夜裡也不會主動請纓負責這條線,沉默了片刻說:“鹹魚,我知道這條線索很重要,但光靠我們的力量不夠。這邊還有兩家小診所要走訪詢問,等會兒的會議我參加不了。你在向陳市長彙報時最好問問市局能不能讓各區縣公安局協助我們調查,擴大調查範圍。”
“行。”
“先掛了。”
調查了一天,居然一點進展都沒有,韓渝真不知道等會兒怎麼向陳局彙報。
正頭疼,手機又響了,低頭一看,原來是遠在東廣的許明遠打來的。
不偵辦命案,不知道做刑警多不容易,也很難理解遇上大案要案的刑警壓力有多大。
大師兄的刑偵經驗豐富,如果大師兄沒調到東廣就好了。
然而,這個世界上沒那麼多如果。
韓渝定定心神,舉起手機問:“大師兄,是不是聯繫上那家公司了?”
“剛聯繫上,不過是通過香港海關的朋友聯繫上的,不是通過廣洲市工商局。”
“你幫我聯繫的是香港公司?”
許明遠看着剛做的電話記錄,舉着電話道:“接到你的電話,我就幫你人託人請廣洲的工商部門查詢,結果人家說沒這家公司。中午回家吃飯,問張蘭有沒有聽說過那個品牌。
她說既然是香港品牌,完全可以問問香港那邊的朋友。我們單位正好跟香港海關有執法合作,就這麼幫你打聽了下。人家很幫忙,五分鐘前聯繫上了那家公司。”
總算有了點收穫!
韓渝急切地問:“人家怎麼說?”
“人家原來在內地有廠,也就是標籤上的那家公司。後來發現委託內地服裝製造企業代工,比自己開廠生產划算,就把內地的工廠關閉了,內地的公司也註銷了。”
“既然在內地註冊過,應該能查詢到。”
“十年前註冊的,八年前註銷的。那會兒工商部門連電腦都沒有,更不會有什麼工商管理系統,所有的檔案文件都是紙質的,現在怎麼查詢?”
許明遠反問了一句,接着道:“由於市場競爭太激烈和受東南亞金融危機影響,那家香港公司的效益這幾年不是很好,給內地服裝廠的代工訂單不多,在內地的合作企業更少,只有兩家。”
“哪兩家,在哪兒?”“一家在熟州市的洋浜鎮,一家在皋如市的長江鎮。電話裡說不清楚,我等會兒把兩個服裝廠的詳細地址和聯繫方式用短信發給你。”
大師兄太給力了,調到東廣都能幫上忙。
韓渝激動地問:“大師兄,你有沒有問過香港公司的老闆,他們的服裝在內地有沒有經銷商?”
“沒有,人家在內地沒經銷商,沒銷售網點。”許明遠合上筆記本,補充道:“在內地沒銷售,但市場上卻有人家的產品,這很正常。出口不合格被客戶打回來便宜點賣,或者生產多了在內地銷售,林小慧和玉珍她們沒少幹。”
“明白了,你把那兩家服裝廠的地址和聯繫發過來,我這就安排人去查!”
“等等。”
“大師兄,你還有發現?”
“發現沒有,只是想給你提個醒。”
偵辦這樣的案子大師兄是專業的,韓渝連忙道:“你說。”
許明遠喝了一小口水,說道:“鹹魚,遇到這樣的案子,你不能光盯着現有的線索,更要換位思考。也就是把自己想象成兇手,殺人之後爲什麼要拋屍,又爲什麼選擇拋屍長江。”
韓渝愣了愣,下意識問:“大師兄,你能不能說具體點?”
許明遠反問道:“拋屍的動機是什麼?”
“不希望屍體被發現,希望屍體被魚吃了或衝進大海,甚至希望屍體沉入江底不會漂上來,試圖以此掩蓋犯罪,最終達到逃避我們公安機關懲處的目的。”
“毀屍滅跡?”
“難道不是嗎?”
“那你有沒有想過,毀屍滅跡的手段有很多種,比如分屍,把屍體剁成碎塊再拋。比如找個沒人的地方挖個坑埋了,又比如焚燒。”
調到走私犯罪偵查系統偵辦的都是走私案件。
許明遠通過師弟正在偵辦的案子,真找回了點當年做重案大隊長時的感覺,緊握着電話耐心地分析道:“換句話說,如果兇手只是出於毀屍滅跡,那麼隨便哪一種毀屍滅跡的手段都比直接拋屍長江強。可他最終選擇的是拋屍長江,這是爲什麼?”
“爲什麼?”韓渝不解地問。
“這有兩種可能性,一是兇手確實打算毀屍滅跡,但他不是江邊的人,也不在岸線各企事業單位工作。不然他不會不知道屍體很容易浮上來以及屍體想從濱江衝進大海不是一件容易事等常識。”
行家就是行家,原來這就是推理!
韓渝反應過來,追問道:“第二種可能呢?”
“兇手根本沒想過毀屍滅跡,或者說沒時間毀屍滅跡,之所以拋屍長江只是離江邊近。鹹魚,你要換位思考,要揣摩兇手的心理。殺人不是殺雞,殺人不是一件容易事。”
許明遠把自己想象成兇手,邊像邊說道:“殺完人之後一定很害怕,想盡快逃離作案現場,想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於是,把屍體扔進長江。兇手很可能就是在江邊把人勒死的,把人勒死之後直接把屍體推進江裡!”
韓渝沉思了片刻,覺得大師兄的分析有道理,舉一反三地分析道:“兇手不太可能是江邊的人,也不太可能在江邊的企事業單位工作,那就意味着第一現場很可能在以前沒見過長江的人,很喜歡去看長江的那幾個地方。”
“你想想,濱江醫學院等高校的學生,來濱江上學之後一般去哪兒看長江?”
“濱江醫學院在東邊,天升港在市區西南邊。”
“那就想想去港閘區打工或經商的外地人,一般會去哪兒看長江?”
“明白了,我這就安排人去查,謝謝大師兄!”
“別急着謝,這只是一個思路,不能因此排除本地人或相關岸線企業幹部職工作案的可能性。”許明遠生怕小師弟鑽牛角尖,提醒道:“其實兇殺案並不複雜,有預謀的殺人很少,精心策劃的更少,大多殺人犯是在衝動的情況下殺人的。”
“天升港和我們分局管轄的港區排查了一天,只發現一個人失蹤失聯,沒發現別的可疑。再就是我們正組織力量調查那個失蹤失聯人員的社會關係,直到這會兒也沒發現他與被害人有關聯。”
“不能排除兇手是外地人的可能性,尤其不能排除被害人是外地人的可能性。按規定只要是外來人員都要辦理暫住證,鹹魚,你應該在外來人員記錄上面下點功夫。”
“還真是,我今天剛顧着查被害人治療過蛀牙和被害人懷有孕這兩條線,居然把這麼重要的線索搞忘了。”
“這是你第一次偵辦命案,想不到很正常。再說不做前期工作,不開展前期調查,你怎麼知道被害人很可能是外來人員?”
“這倒是。”
“不說了,我給你發那兩家服裝廠地址和聯繫方式。你先查着,我這幾天不是很忙,如果接下來的偵查陷入僵局就給我打電話,我幫你分析分析。”
有師兄就是好!
忙活了一天沒任何收穫,韓渝剛纔真有點心灰意冷。
跟大師兄通完電話,韓渝的精神再次抖擻起來,覺得頭都沒剛纔那麼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