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石同志終於成了石局。
儘管開發區分局的工作一直是他負責的,但走馬上任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趕到江邊找韓渝。
本來挺尷尬的,以爲韓渝會不高興,結果韓渝對做不做這個分局長根本不在乎,聊了幾句又去船塢裡忙了。
石勝勇覺得就這麼回去不合適,只能在監護區外跟老蔣、馬金濤和郭維濤等人閒聊,聊着聊着竟被維修外輪有多賺錢給震撼到了。
“把左右兩邊的船錨和錨鏈放出來,用清水沖洗一下,剷掉鏽刷上漆,再測量下直徑,然後裝上去,就要兩萬五千八?”
“油漆還是船方提供的。”
馬金濤看着他驚愕的樣子,笑道:“錨鏈艙也要清洗,清洗一次一萬一千四,這不包括除鏽和其它輔助工作。”
老蔣之前喜歡看“老闆娘”開罰單,幫那些被罰的船主算賬。
這幾天在船塢工地執勤,又開始幫張阿生、王老闆和吳老闆算賬,算人家能賺多少錢,他看着剛榮升局領導的石勝勇,眉飛色舞地說:“清理錨鏈艙裡的污泥、剩水和拆卸安裝格柵都要另外算錢。”
石勝勇驚問道:“怎麼算的?”
“怎麼了,是不是有心事?”
“暫時沒有。”
三家一起買房的,還貸壓力最大的當屬他們兩口子。因爲正如他剛纔所說,他父母和岳父岳母幫不上忙,只能靠他和張蘭的那點死工資。
一陣暴風驟雨過後,韓渝摟着香汗淋漓的學姐,正想着剛纔動靜有點大,師孃和葛局有沒有聽見,學姐突然擡頭問:“還想不想辭職跑船了?”
由於上午有客輪靠港,他只能下午和夜裡來船塢幹活。
……
韓渝打心眼裡替他着急,沉吟道:“我等會兒回去問問檸檸,看能不能幫你週轉下。如果檸檸那邊也沒有,只能給小魚打電話。”
“師孃和葛局在隔壁呢。”
修船跟搞建築一樣都是分包的,張江昆是“總承包”,只包工不包料。
“任命都下來了,現在想調回來怎麼可能!”
看着大師兄滿是期待的樣子,韓渝苦着臉道:“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我沒反悔。可跑船不是幹別的,我現在就可以跟你一起辭職,但我們不一定能上同一條船,畢竟不是每條船都缺大副的。”
“局裡那邊怎麼辦?”
韓渝沉默了片刻,老老實實地說:“想過。”
“現在說這些有用嗎?至於保險,我和檸檸一樣沒給菡菡上。”
“大師兄,你好不容易做上刑偵大隊長,就這麼辭職是不是太可惜?”
“我知道,你躺着別動,我來。”
大師兄下決心要辭職,韓渝沒辦法,只能給師孃打電話。
要維修保養貨輪的增壓器、熱交換器、鍋爐附件、管系工程、閥門工程、泵浦、空壓機、起貨機、臥式絞纜機和起錨機。
……
至於更關鍵的主機、輔機,他們一樣修不了,只能靠從東海大型船舶修造企業請來的幾位老工程師和老師傅。
韓渝猛然反應過來,意識到對大師兄而言升官真不是什麼好事。
韓向檸一連反問了兩句,隨即坐起身,用被子裹着嬌軀笑道:“三兒,我們現在手頭上是挺緊的,但困難是暫時的。再過十幾天就是98年,唐文濤昨天說開發區財政局正在覈算幹部的獎金和招商引資提成,你們今年的獎金提成不會少。”
“能有多少?”
“我哪知道,我要是知道也不會來找你。”
學姐霸王硬上弓,韓渝只能配合。
韓渝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下意識問:“長州港監處呢?”
“打辭職報告,其實辭職報告我早寫好了,只要你這邊有消息我就交上去。”
許明遠無奈地說:“下個月的有,下下個月就不知道怎麼還了。”
許明遠越想越難過,淚水在眼眶裡打轉,低頭說:“這段時間好幾撥人去局裡推銷保險,好多同事都給孩子上了,就我家沒給媛媛上保險。都是被買商品房鬧的,連媛媛都要跟着吃苦遭罪。”
自從有了菡菡,尤其買了商品房之後,不知道是不是壓力太大,居然有點害怕親熱。
“我今天有點累。”
“今年東南亞金融危機,直接影響國際海運,想上船沒以前那麼容易。再說你跟我不一樣,你剛考的證書都沒開封,連新證水手都算不上,上船隻能先實習,實習工資不高,就算能上船也遠水解不了近渴。”
老爸老媽今年能存多少,東海那套房子能收多少租金,刨去還銀行貸款的錢,能還多少給玉珍……
“下個月還貸款的錢有沒有着落?”韓渝低聲問。
未來可期。
聽學姐這麼一算,韓渝赫然發現壓力雖然有,但沒之前以爲的那麼大。只要好好在開發區幹,只要平時節省點,用不了二十年就能還清貸款。
“那這條船修好要花多少錢?”
去海運局學開船的那些年,韓渝又何嘗不是日夜思念學姐,沉默了片刻說:“可我要是不去跑船,全家都要跟着過苦日子。”
“真的?”
沒想到剛吃了幾口,大師兄竟苦着臉找過來了。
認識這麼多年,學姐從來沒像今天這般溫柔過。
“那是以前,現在我哪能做刑偵大隊長!”許明遠點上已經戒了好幾個月的煙,如喪考妣地說:“局裡的工資待遇能跟開發區比嗎?在開發區上班管委會發獎金,調回刑偵大隊能有多少獎金?”
“鹹魚啊,他現在是開發區政法W書記,我們分局都要在他領導下工作。”
“管委會幹部不低於一萬。”
這件事對他的觸動很大,對韓向檸的觸動更大,摟着他幽幽地問:“三兒,你是不是跟大師兄一樣後悔買房子。”
“所以說你用不着辭職去跑船。”
獎金比全年工資加起來多。
“只要跑船都要實習,早實習比晚實習好。”
韓渝猶豫了一下問:“你讓不讓我去?”
韓渝一頭霧水,反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韓向檸生怕學弟凍着,再次趴在他身上,一邊幫他蓋被子,一邊竊笑道:“我們局裡一樣有獎金一樣有提成,朱姐說我們陵海港監處今年成績顯著,局裡也在覈算,等批下來就發。”
韓向檸鑽在被窩裡,一筆一筆的算起賬。
老蔣笑道:“也可以叫魚部長。”
“交首付時借的錢都沒還,你讓我怎麼好意思再跟小魚開口?再說人家的錢又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顧不上那麼多了,總不能眼睜睜看着她們孃兒倆吃糠咽菜吧。”
“跟對岸幾個開發區的幹部相比不算多。”
“我不是說上不上保險,我說這件事!”
“有沒有吃飯,沒吃我去幫你打一份。我們現在吃的是自助餐,有雞腿有大排,陵海賓館的廚師做的,色香味俱全!”
“那怎麼辦。”
韓渝能理解他此時此刻的心情,連忙道:“別急,總會有辦法的,師孃前幾天還問張蘭姐有沒有錢還貸款。”
石勝勇正暗暗感慨,突然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正如他們所說,張江昆確實帶着三個徒弟和港務局的十幾個老同事在船塢幹私活,並且他們這個“私活團隊”負責的是最關鍵的機械工程。
能跟學姐在一起,誰願意兩地分居。
“這麼多!”
張蘭這才知道許明遠居然想辭職去跑船,都已經揹着她考到了船員證書,關上辦公室門抱着師孃大哭了一場。
“那是她的養老錢,我打死也不會跟師孃借。”
“哪個韓書記?”
難怪市領導對大修外輪這麼重視呢,原來賺錢這麼快,並且賺的是美元!
許明遠越想越鬱悶,苦着臉道:“雖然都要還貸款,但你有老丈人丈母孃幫着還。你姐夫有手藝,能利用業餘時間幹私活賺外快。我跟張蘭什麼都沒有,只能靠自個兒!”
韓渝急切地問:“你們能發多少?”
“他們依法創收沒我們多,獎金自然沒我們多,他們那邊的職工今年獎金和補貼只有三千一。”
“跑船的事你聯繫的怎麼樣,我們早就說好的,你不能反悔。”
“真沒有。”
韓渝光顧着確保塢修安全,同時忙裡偷閒幫姐夫幹私活,真不知道這些,驚問道:“周局把你調回局裡做什麼?”
韓渝很想幫姐姐姐夫減輕經濟壓力,只要有時間就上船幫忙打下手,所以剛纔身上髒兮兮的,連臉上都是油污。
韓渝精疲力竭地回到白龍港,吃完飯洗個澡躺在牀上。
“那怎麼辦?”
韓向檸笑道:“幹部的獎金提成就算沒一萬也少不了多少,職工的獎金和補貼已經確定了,我們陵海港監處的職工今年每人發四千八。”
“你能這麼想就對了,只要菡菡將來過得好,我們苦點真算不上什麼。”韓向檸很高興學弟能有這覺悟,覺得應該獎勵下,情不自禁脫起貼身的棉毛衫和小衣裳。
有機會承包工程賺大錢,累點困點算什麼,他們已經連續加班好幾天了。
“你說做什麼,你是不是我丈夫?”
“要不你晚上來幫我姐夫打下手,乾乾雜活。”
“再苦能有你爸你媽和我爸我媽當年那麼苦?現在再緊張能有你爸你媽和我爸我媽當年那麼緊張?”
馬金濤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禁笑道:“力氣活好乾,想找多少人就能找到多少人,但會修機器的技術人員不怎麼好找。吳老闆想到了張經理,請張經理帶幾個徒弟來幫忙。”
有些事是瞞不住的。
二師兄也知道了,立馬給許明遠打電話,打算把存款取出來借給他還貸,連分管刑偵的副局長吳仁廣都準備借錢給他週轉。
……
“沒有。”
“對不起,我不應該那麼衝動,當時我……我應該跟你好好商量下的。”
“我哪有時間,你知道刑偵大隊積壓了多少起沒破的案子嗎?”
幹到天黑,上岸吃飯。
許明遠是真焦急,一連抽了好幾口煙,欲言又止。
“開始估算的是四百萬,現在看來肯定要超,估計沒四百五十萬下不來。”
“這麼說如果我們今年都能拿一萬塊錢的獎金提成,如果明年也能拿這麼多,光我們兩個人的獎金就夠還房貸!”
“清除一噸污泥六百,清除一噸剩水三百,反正不管做什麼都要算錢!”
看着石勝勇煞有介事的樣子,馬金濤猛然反應過來,哈哈笑道:“我以爲哪個韓書記呢,就算改口也應該叫魚書記。叫魚書記好,魚書記聽着比魚局霸氣。”
韓向檸趴在他肩上咬了一口,哽咽着說:“我在岸上等了你四年多,都等成了老姑娘纔跟你結婚的。你知道等你、想你的滋味兒多難受麼,我可不想再分開,更不想再跟以前那樣連做夢都盤算着你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剛纔過去的那位真是韓書記的姐夫?”
“我們小聲點。”韓向檸嘻嘻一笑,幫他脫起棉毛衫。
“不上船這日子沒法兒過。”
以前天天想跟學姐粘在一起,早上都不想起牀,也不想去上班。
韓渝竟有些不習慣,撫摸着她的後背,違心地說:“那房子確實很好,我也很喜歡,再說都是爲了菡菡,我們苦點累點算什麼。”
那麼多人不想看到他剛做上大隊長就辭職,許明遠沒辦法,只能暫時打消辭職的念頭。
“我知道,關鍵她也不想想我們有沒有那個實力。”
“這麼說你鐵了心要上船?”
“吃不下。”
“新加坡老闆有錢,前天安排兩個人坐飛機過來看維修進度和維修質量的,人家很滿意,聽說今天又給張總彙了十萬美元!”
“不讓!”
許明遠回來看看蹲在遠處吃飯的張江昆等人,愁眉苦臉地說:“周局好心幫倒忙,把我調回局裡了。”
“你有沒有跟檸檸商量?”
“這是好事啊,你不是一直想當刑偵大隊長麼。”
師孃堅決不同意,把這些年存的一萬多塊錢從銀行取出來,第二天一早送到張蘭手上。
“那你有沒有跟大師兄一樣想過辭職去跑船?”
“你不知道?”許明遠緊盯着韓渝問。
“刑偵大隊長。”
“想想也是,要不再找找周局?”
“我跟張總說說,請他幫着想想辦法,上船應該沒多大問題。關鍵這麼大事,你是不是先跟張蘭姐商量商量。”
“張蘭姐買房子一樣是爲媛媛。”
韓渝愣了愣,下意識問:“做什麼……”
人都是活在現實中的,沒錢的日子是真難過。
韓渝越想越激動,摟着學姐笑道:“那就不辭職了,其實我也不能辭職去跑船,江上那麼多事我走了誰管。”
韓向檸知道他說的是心裡話,不禁笑道:“這就對了麼,你是濱江水師提督,這條江都是你的!你要是扔下江上的事不管,你師父的在天之靈要是知道了,一定不會高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