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游下雨了,但不是之前擔心的暴雨。
上游來水只是比平時多一點,荊江水位持續下降,已經連降了七天。
陰雲密佈的荊江兩岸早已放晴,連續七天都是35度以上高溫,昨天最熱,竟高達37.7度,據說漢武市區也已經連續一星期沒下雨。
很明顯,梅雨季節已結束,長江中下游特有的“伏旱”開始發威。
五分鐘前,市防指通報全線水位已降至警戒水位以下。
韓渝如釋重負,放下值班電話記錄,笑道:“看來洪水是個急性子,雖然洪峰來的時候非常兇猛,但後勁不足。”
剛剛過去的七天,老葛這個大管家也累的精疲力盡,坐下道:“水位連降了七天,同志們也連幹了七天。特別是土方施工隊伍,一直在連軸轉,可以考慮讓同志們鬆口氣,休息休息。”
“葛局,土方施工的同志們可不止連幹了七天。”楊建波微笑着提醒。
老葛點點頭:“是啊,把搶護老廟閘口險情、楊柳段險情和等船隊來的幾天算上,整整連幹了十五天!”
韓渝深以爲然,擡頭道:“人不是機器,就算機器也要維護保養。楊教,通知各分隊,正在執行的搶護任務完成之後,全部回來休整。”
“防指那邊呢?”
“我等會兒打電話向防指彙報,防指領導應該能理解。”
“行。”
……
正聊着,老葛的手機響了。
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接通嗯了幾聲,把手機遞了上來:“鹹魚,彭團長找你。”
“哦。”韓渝接過手機,舉到耳邊笑問道:“團長,是不是又有上級要來檢查工作?”
“什麼叫又有!鹹魚,不是我說你,你是應急搶險突擊隊的總指揮,不能光會指揮搶險,也不能只有魄力,更要有胸懷,要大氣!”
剛剛過去的這七天。
彭團長和楊政委不只是輪流安排官兵來“陵海港”休整,甚至把“陵海港”作爲團裡的“定點接待”場所,不是請133團的團長、政委、參謀長來光顧“陵海大酒店”和“陵海賓館”,就是請師首長來檢查工作。
打着檢查工作和參觀學習的幌子來蹭吃蹭喝也就罷了,還要安排船或車幫他接送。
韓渝沒想到他佔便宜佔的如此理直氣壯,不禁笑道:“團長,我倒是想大氣,但不能總慷他人之慨。黃老闆昨天給我打電話,說這個星期花錢如流水,問我能不能控制下開支,不然連回去的路費都成問題。”
“長江防總和荊州加起來不是給了你們一百萬麼!”
“一百萬看似很多,但不經花。”
“不就讓他補貼了點伙食費麼,怎麼就不經花。”
“別的不說,就說江上的船和岸上的工程機械,一天就要燒七萬多塊錢的油。”
“一天要燒七萬多塊錢的油,真的假的。”
“只要是在江上跑的都是油老虎,尤其兩條大功率拖輪。錨泊在江上不跑的,一樣耗油。不然電從哪兒來的,乾淨的水從哪兒來的,飯又是怎麼做出來的?”
彭團長沒想到“駐港部隊”這麼燒錢,愣了愣,笑道:“既然連黃老闆都扛不住了,我們也不好意思再打你們的秋風。上級說水位降下來了,汛期基本過去了,讓我們收拾收拾東西準備回去。”
本來就是搭夥的,早晚要散夥兒。
韓渝早有散夥兒的心理準備,只是沒想到來的這麼快,一時間竟有些捨不得,苦笑着問:“團長,你們走了,我們怎麼辦?”
“放心,我們不會扔下你們不管的。等回撤的命令下來,我先帶隊回去。政委等會兒去‘陵海港’,由政委全權代表團裡負責後續工作。”
“李守鬆和戴參謀、何干事走不走?”
“李守鬆肯定要跟我回去,兵我也要帶走,那幫操蛋玩意在你那兒吃香的喝辣的,都被你小子給慣壞了,我要把他們帶回去上上規矩。小戴和小何暫時不走,他倆要協助政委做好後續工作。”
“什麼後續工作?”
“整理材料上報,接下來肯定是要評功評獎的。”
彭團長想想又笑道:“還要跟你們算賬,一共多少人,在你那兒吃了多少頓,要按我們的伙食費標準跟你算清楚。至於不夠的部分,你就算把我賣了我也拿不出來。”
韓渝連忙道:“那算補貼,我跟黃老闆說好的。”
“這就好,只要不讓你爲難就行。鹹魚,回頭有機會再來北湖,一定要去我們團裡坐坐。我的手機號和我們單位的聯繫方式你知道的,只要再來一定要給我打電話。”
“團長,你們什麼時候開拔,我……我和葛局去送送你們。”
“別送了,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不過說真的,我們合作的時間雖然很短,但合作的很愉快,能代管你們‘駐港部隊’是我的榮幸。等將來有機會,我一定要去你們駐地參觀參觀。”
“好,太好了,我們歡迎。”
韓渝笑了笑,好奇地問:“團長,你這一說我想起來了,我們歸你代管,上級讓你們回去,有沒有說我們接下來怎麼辦?”
彭團長不假思索地說:“你們的情況跟我們不一樣,首先,你們是中Y軍W調過來的,也只有中Y軍W才能下命令讓你們撤;再就是你們機械化施工裝備多,不只是能支援搶險,也能支援地方上救災。
這邊的情況你是知道的,好多地方被淹,很多道路橋樑被沖垮了,接下來肯定有很多救災任務,上級很可能會讓你們留下來救災。”
“那到時候誰代管我們?”
“還是我們團,所以我先帶隊回去,政委要留在你們那兒。鹹魚,你不說我差點忘了,今天一早,收到一份師裡轉來的通知。上級經過覈實,總算搞清楚了你們的番號,確實是陵海預備役營。”
大部隊都要撤了,明確陵海預備役營番號的通知纔下來。
彭團長覺得有些搞笑,點上支菸勸道:“明確番號的通知雖然姍姍來遲,但也不算特別晚,至少能趕上評功評獎。”
韓渝不是很在乎這些,但聽到這個消息依然很高興,畢竟回去之後可以跟葉書記和錢市長交差了,至於濱江市領導高不高興,那跟他這個副科級的小幹部沒什麼關係。
讓他倍感意外的是,彭團長竟又笑道:“鹹魚,評功評獎你放心,我們132團只會在吃方面佔你們點便宜,在其他方面我們光明磊落,絕不會搶你們功的,更不會貪天之功。”
“團長,你這是說什麼話,其實功不功勞的我不是很在乎。”
“你立過一等功,還是總政記的,你是公安系統的二級英模,你當然不在乎。但你不在乎,別人在乎!不爲部下考慮的領導不是好領導,所以你必須在乎,不但要在乎而且要爭取!”
“哦。”
“你們的工程資料做的就很不錯,其實你們可以考慮再塞一份資料進去。”
“塞什麼資料?”
“塞需要我們師長乃至軍長簽字的資料。”
“團長,你這個玩笑開大了!”
“誰跟你開玩笑了,我是說正事。”
“師首長和軍首長會給我們簽字蓋章嗎?”
“你們不是做了好幾套,並且打算給我們留一套麼。我們團是搶險施工單位之一,任務完成的很出色,成績很顯著,長江防總和北湖防總都要在上面簽字蓋章,我們上級爲什麼不籤?”
彭團長越想越激動,又嘿嘿笑道:“等葛局把全套資料都做好了,請該簽字的領導都簽上字,該蓋章的上級單位都蓋上章,這套搶險工程資料就能放進我們團裡乃至師裡的榮譽室!”
韓渝反應過來,笑問道:“海軍潛水分隊也是搶險施工單位之一,是不是要請馮隊那邊的領導簽字?”
“如果他們需要就給他們準備一套,不需要就算了。”
“我估計他們肯定會需要。”
“那你們抓緊時間準備資料,讓老馮去找他們上級簽字蓋章,我們這邊我負責。”
多蓋幾個章而已,多大點事。
蓋的章越多,涉及的單位級別越高,越能體現出應急搶險突擊隊三個小夥伴的成績。
至於塞進去的這兩份資料以什麼由頭出現,相信葛局肯定有辦法。
韓渝之前說不在乎評功評獎只是客氣話,出動這麼多人和裝備,如果不立個集體二等功回去真對不起家鄉父老。
這邊剛商量好怎麼跟上級彙報成績,海軍潛水分隊的馮青松就匆匆趕到”陵海開發區”躉船上。
他跟彭團長一樣接到了上級通知,準備組織部下撤離。
韓渝跟他簡單說了下工程資料的事,不出彭團長所料,他果然很感興趣,當即走出指揮調度室給上級打電話彙報。
……
與此同時,在岸上的好多預任官兵都收到了部隊要撤的消息。
王書記從大堤下的“廣告牌加工廠”火急火燎地跑回來,一見着韓渝就急切地問:“鹹魚,聽說好多部隊要撤,是不是真的?”
“也沒好多部隊,安公這邊加起來就五支部隊,不到兩千人。”
“這麼說是真的?”
“嗯。”
“那我們要不要撤?”
“暫時沒接到命令,沈市長去防指開會了,應該很快就有消息。”
“怎麼說撤就撤,我讓老陳寫的那些牌子還沒用上呢。”
別的部隊來抗洪都是打着紅旗的,紅旗帶得多的部隊,能把負責搶護的堤段插滿。
老王同志認爲陵海預備役營不能搞十個人抗洪插八面紅旗的形式主義,改爲到處插牌子!
只要陵海預備役營搶護過險情的堤段,都有陵海預備役營落款的各種“工程牌”、“提示牌”、“警示牌”乃至路障。
並且牌子的質量很好,牌子上的字體很漂亮。
前四廠電影院放映員老陳這段時間的主要工作不是放電影,而是在老王同志指揮下寫牌子……
想到荊江兩岸的堤段上,現在至少有三百塊陵海預備役營樹的牌子,韓渝禁不住笑道:“王叔,我們已經插的夠多了。昨天下午,市防指還打電話問,有些堤段的路障能不能撤掉。”
“夠多嗎,我記得沒插多少。至於路障撤不撤,不歸我管,我只負責做、只負責插。”
“葛叔,你回頭問問各分隊,讓他們根據搶護情況,通知負責各相關堤段的地方黨政幹部,把能撤的路障都撤掉。”
“行,不過牌子要留下。”
老葛對老王同志的這一招還是很佩服的,很認真很嚴肅地說:“既然發生過險情就要格外留意,牌子留在大堤上能給相關部門提個醒。對我們而言,這相當於有始有終。”
剛來沒幾天就有可能要撤。
老王同志有點小鬱悶,嘀咕道:“還有那麼多牌子和路障沒用上,電影也沒放幾場,怎麼說撤就要撤。”
同爲“高級專家”,老葛同志幹得風生水起。
韓渝能理解老王同志的心情,勸道:“王叔,你應該反過來想,天下太平不好嗎?”
“這倒是,你們先忙,我去讓老陳別再寫了,省得他總說我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