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八點,平時很冷清的濱江海事局水上救援中心竟一下子來了十幾輛車。
登臨檢查外貿船不是一件小事。
韓渝不但請求海事和邊檢協助,也通過海關通知了貨代和報關行。
船長被責令把貨輪航行到營船港海輪錨地接受檢查,不知道哪個環節出了問題,連夜聯繫船東,船東趕緊聯繫船代,船代打電話搞清楚情況也匆匆趕來了。
馬副關長和周政委考慮到這是一次難得的鍛鍊隊伍的機會,讓顧副局長率領法制科和偵查科民警前來觀摩學習。
一下子來了這麼多人,邊檢站的兩個警官忙得焦頭爛額,因爲上外貿船要辦理相關手續。
水上緝私科這邊來了六個人。
老蔣換上了海關查驗服,在郭維濤、李勝利和錢華彬陪同下,跟一個舉着小攝影機和一個捧着照相機的職工先登上海事局的“海巡41”。楊勇把濱江公安003開過來了,準備幫着接送第二批人員。
船代、貨代和報關行都是跑碼頭的,跟海關、海事和邊檢站都很熟。
船代公司的楊經理見韓渝搞出這麼大陣勢,迎上來笑問道:“韓書記,今天是海關查驗還是你們偵查局檢查?”
“聯合檢查。”
“怎麼不在貨場查驗,在船上怎麼開箱?”
“能開幾個開幾個。”
上船開箱查驗不只是影響船期,也會產生查驗費用。
貨代公司的許經理擔心沒法兒跟貨主交代,忍不住問:“韓書記,你們打算檢查幾個貨櫃,全掏還是半掏?”
“我一樣不知道,要等打開櫃子才知道。”
早不查驗晚不查驗,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查驗,這不是折騰人嗎?
許經理很直接地認爲走私犯罪偵查支局是想通過這種方式彰顯存在感,畢竟他們是剛成立的單位,但只能在心裡吐槽不敢說出來。
報關行的劉經理則苦笑着問:“韓書記,下次能不能在貨場查驗,能不能提前幾天通知?”
“不好意思,今天是有點倉促,但今天檢查純屬事出有因。”
“事出有因?”
“我們接到羣衆舉報,船上有幾個貨櫃裡的貨物有問題。”
“有什麼問題?”
“等打開貨櫃就知道了。”韓渝笑了笑,指指前面:“到你們了,趕緊辦手續,你們幾位不上船,我們不好開櫃查驗。”
“行。”船代公司的楊經理走出幾步,想想又回頭苦笑道:“韓書記,不怕你笑話,我就害怕在錨地上船。我恐高,不敢往上爬!”
他是唐文濤的老領導,韓渝很早就認識他了。
想到順着引航舷梯往貨輪上爬是挺危險的,不禁笑道:“其實你沒必要上船,我們是查驗貨櫃,又不是檢查船,這跟你沒關係。”
“船東大半夜給我打過電話,不上去看看不好。”
“那等會兒小心點。”
……
顧副局長是第一次乘執法艇去江上檢查貨輪,看什麼都好奇。
法制科長李愛民同樣如此,竟有那麼點小激動。
偵查科長王長江雖然也是第一次檢查貨輪,但此情此景給他帶來的卻是震撼。
之前只知道韓渝是“濱江水師提督”,直到此時此刻才意識到韓渝跟江上幾家執法單位不只是熟悉那麼簡單,而是真能說了算。
邊檢和海事居然那麼配合,一切都服從他安排!
他走到韓渝身邊,捂住嘴不動聲色問:“韓科,是不是有線索?”
水上緝私科現階段只有三個正式民警,江勝奇等人最快也要八月份才能辦完轉業手續,可出去辦案至少要兩個正式民警,接下來肯定需要偵查科協助。
韓渝看着錨泊在江裡的貨輪,解釋道:“我們懷疑船上有一個貨櫃裡的貨物有問題。”
“什麼問題?”
“可能涉嫌假出口真騙稅。”
王長江一直以爲水上緝私科只是抓抓在水上走私香菸或成品油的走私分子,不敢相信水上緝私科的業務竟拓展到打擊“高智商”的走私犯罪,禁不住問:“只要查實貨物有問題就立案偵查?”
韓渝點點頭,想想又搖搖頭:“這要看貨櫃裡裝的是不是騙稅‘道具’,或者說‘道具’夠不夠假。如果用一堆垃圾冒充貨物,我們一經查實就可以立案偵查。如果‘道具’看上去很逼真,一時半會無法確定其有問題,我們只能放行。”
“放行!”
“人家的出口手續齊全,我們沒有理由扣留。”
正說着,親自帶隊協助韓渝登船查驗的邊檢站參謀長李軍在前面招手。
韓渝顧不上再閒聊,邀請顧局和王長江一起上濱江公安003。
衆人乘海巡艇和公安巡邏艇趕到錨地,貨輪船長早讓船員們放下了引航舷梯。
那麼高,是不太好爬。
不過對水上緝私科的人員而言這都是小兒科,江上風浪不大,海上的風浪才大呢,海上不但有浪,而且有涌,在海上登臨檢查貨輪纔有挑戰性。
郭維濤和李勝利擔心顧副局長落水,讓楊勇儘可能穩住003,確認顧副局長爬上去了,這纔鬆下口氣。
韓渝爬上貨輪甲板,跟等候已久的船長、大副打了個招呼。
隨即按規定讓錢華彬出示證件和海關領導簽署的《查驗通知單》,船長很配合,問道:“可在船上能開箱查驗的貨櫃並不多,警官先生,您不會讓我們返航進港吧。”
“別擔心,我們只是抽查,只查驗能開箱查驗的貨櫃。”
“太好了,我讓船員給您準備梯子。”
“謝謝。”
夜裡跟碼頭主任打過招呼,要檢查的貨櫃吊裝在最上面。
韓渝帶着衆人爬上一堆集裝箱,按碼頭提供的編號找到可疑貨櫃,示意部下準備攝像、拍照,然後把船長、貨代和報關員請到前面,見證水上緝私科職工小肖和小吳開箱。
這是非常有必要的,如果沒個見證,貨主到時候說貨物丟了或損壞了,你到時候將很難說清楚。而貨代和報關員代表的是貨主,有他們在到時候不用擔心說不清。
小肖剪開海關封條,確切地說是剪開海關的鉛封。
船長跟船代公司經理對視了一眼,示意船員上前剪開“船封”。
船公司加裝的是塑料封條,由此可見這家船公司在管理上很正規,通過這種方式表示貨櫃在運輸過程中沒被打開過。
韓渝轉身看向貨代公司許經理。
許經理只能配合,趕緊打開公文包取出一大串鑰匙,按編號找到其中一把,走上去打開“廠封”。
“廠封”是一把掛鎖,是出口企業加裝的。
由於出口貨物可能會被海關抽查,全權負責代理貨物運輸的貨代公司也有鑰匙。
貨櫃的左右箱門上各有兩根杆子,小肖上前打開杆子上的卡口,隨即輕輕一拉,把箱門打開。
韓渝沒急着上前,等負責攝影和拍照的部下就位,才帶着衆人進去檢查。
這個貨櫃裡的貨物不多,不像一些貨櫃被塞得滿滿的。
裡面只有兩個用鐵皮帶封裝的大木箱,爲確保兩個大木箱不會隨着貨輪的顛簸往兩側滑,木箱與貨櫃四壁之間用木料固定了。
韓渝戴上手套,跟老蔣、郭維濤和小肖一起動手,先拆掉支撐用的木頭,再用大鐵鉗剪開鐵皮帶,然後打開木箱,仔仔細細檢查起來。
木箱裡真是電子設備,銘牌與報關材料完全吻合。
至於這些電子儀器設備究竟是做什麼用的,在場的衆人就不知道了,畢竟隔行如隔山。
貨輪上的貨物有五分之一是報關行許經理經手的,他捧着報關材料覈對了下,低聲問:“韓書記,有問題嗎?”
韓渝沒想到真是電子儀器設備,並且看上去很先進,估計不便宜,下意識擡頭看向老蔣。
蔣曉軍從昨夜接到電話就開始研究怎麼查這些可疑貨物,他再次看了看設備銘牌,掏出一張韓渝的名片塞到儀器下面不起眼的地方。
韓渝反應過來,回頭笑道:“暫時沒發現什麼問題。”
“韓書記,你們這是做什麼?”
“許經理,我們懷疑這個貨櫃,確切地說是懷疑這兩臺設備很快就會改頭換面回來。所以請你們做個見證,同時請你們幫我們保密。”
許經理愣了愣,猛然意識到韓渝懷疑什麼了,苦笑着說:“不關我們報關行的事,我們只負責幫貨主辦理出關手續。”
“我知道,不然我也不會請你過來。”
“韓書記,這一樣不關我們貨代的事!”
“別擔心,我們不會冤枉你們的,但今天發生的一切你們要嚴守機密,如果誰給貨主通風報信,那就別怪我不把你們幾位當朋友了。”
薑還是老的辣!
韓渝下意識看了看蔣曉軍,轉過身去接着道:“再就是我們需要你們協助調查,比如提供與貨主相關的所有進出口材料。”
貨代和報關行可不想被連累,兩位經理連忙表示配合。
韓渝點點頭,示意郭維濤和小肖把貨物和貨櫃裡恢復原樣,然後按程序封箱。
確認封櫃無誤後,現場製作封櫃記錄,再請相關人員在《查驗通知單》和封櫃記錄上簽字。
在香港等着收貨的貨主就算知道貨櫃被查驗過也沒什麼,畢竟只要是進出口的貨物海關都有權也有可能開箱查驗。
完成任務,感謝船長船員配合。
聯繫海事局交管中心,請海事局放行。
回到岸上,顧副局長把韓渝和王長江叫上自己的車,急切地問:“韓渝,那兩臺儀器到底有沒有問題?”
“有問題,而且問題很大。”
“有什麼問題?”
“儀器設備看上去是新的,但固定銘牌的螺絲有被多次擰開過的痕跡。”
顧副局長追問道:“什麼意思,能不能說具體點。”
韓渝耐心地解釋道:“我們懷疑這兩臺設備是用於假出口、真騙稅的‘道具’,貨主很可能先以比較低的價格和其它設備的名稱進口,入關之後換個銘牌,換個設備名稱,再以較高的價格出口,然後去稅務部門騙取退稅。”
顧副局長醍醐灌頂般明白過來,低聲問:“可就這麼讓‘道具’運走,我們不就沒證據了嗎?”
“我們現在把‘道具’暫扣下來,一樣不能作爲證據。”
韓渝話音剛落,王長江就笑道:“明白了,讓‘道具’去香港兜一圈,等它下次進口入關時我們再去查驗,如果只是換了個銘牌,木箱裡還是這兩臺設備,就意味着貨主是在假出口、真騙稅。”
顧副局長搞清楚來龍去脈,擔心地問:“剛纔那位老同志把你的名片塞進去了,收貨人發現了怎麼辦,會不會暴露?”
“收貨人不可能檢查的那麼仔細,況且名片藏的很隱秘。”
“有必要這麼搞嗎?”
“有必要,只有這樣才能證明進口的貨物和出口的貨物其實是一樣的,我們要麼不查,既然查了,就要把這個案子辦成鐵案!”
“船代、貨代和報關行會不會走漏消息?”
“不會,他們不敢。”韓渝想想又笑道:“我跟他們很熟悉,對他們很瞭解。他們只是中介,只是代理,並且大多有國企背景,不可能因爲這點事把自個兒搭進去。”
顧副局長又問道:“那接下來怎麼查?”
韓渝不假思索地說:“首先要請海關留意進出口設備的兩家公司,有沒有申報進口和出口貨物的情況。同時,要抓緊時間調查這兩家公司的背景,以及他們這幾年進出口貿易的情況,甚至要請國稅部門和銀行協助。”
“你那邊人手夠嗎?”
“不夠,顧局,我正準備向你彙報呢,接下來的深挖細查可能需要偵查科協助。”
內部競爭歸內部競爭,現在有大案,並且是支局成立之後遇到的第一起案件,必須要儘快拿下。
顧副局長斬釘截鐵地說:“沒問題,長江,你抓緊時間安排。”
“是。”
“對了,這個案子的涉案金額大不大?”
“不小。”韓渝打開公文包,取出報關行經理剛纔提供的資料,笑道:“這兩臺設備出口的總貨值高達一百二十三萬五千六百美元,而他們上次進口的儀器設備總貨值只有十一萬一千五百美元。不但用的是同一個貨櫃,而且貨櫃的週轉使用率非常之高,前後不到一星期。”
王長江沒想到案值這麼大,下意識問:“貨物運到香港,沒幾天就運回來了?”
“嗯,用的是同一個貨櫃,每次出口時的貨物名稱、件數和淨重都一樣。”
“韓科,你是怎麼發現的?”
“我姐夫以前是港務局的職工,我姐以前是濱江港公安局的民警,港務局有好多幹部是我們航運學院的校友,而且我從參加工作就開始跟之前的濱江港公安局、現在的長航分局打交道。總之,我跟港務局很熟,這個線索是港務局的朋友發現的。”
韓渝笑了笑,轉身道:“顧局,等這個案子查實,我們是不是要按局裡剛發佈的公告,給人家點獎勵?”
“沒問題,必須獎勵,不獎勵人家今後就不會再給我們提供線索了。”
“謝謝顧局。”
“對了,馬關和政委說要設情報科,讓徐浩然先跟你幹一段時間,再負責情報工作。你工作那麼忙,很多事可能顧不上。港務局這邊的關係,是不是可以移交給徐浩然?”
情報科成立之後,一樣歸顧副局長分管。
韓渝沒想到頂頭上司這麼急,一口答應道:“顧局放心,徐浩然是我師父的兒子,我師父生前德高望重,在江上有很多朋友。最多一個月,他就能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