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醒面無表情地從屏風後走出來,厭煩地睨向司徒裳和陸婉婉,好像她們欠了他幾吊錢似的。
尚未散去的濃煙直往他鼻子裡鑽,甦醒皺着眉頭捂住口鼻,大踏步地走出房間呼吸新鮮空氣去了。
陸婉婉看不慣他這幅拽樣,火明明是從房子裡面燒起來的,眼前這個縱火犯卻跟個沒事人一樣,看那德行還想抱怨她們影響他睡大頭覺了。
司徒裳默默地清理着地上的殘骸,陸婉婉只得先嚥下這口窩囊氣不跟他一般計較。她們忙活半天,總算把房子整理乾淨了,甦醒倒揹着手在院子裡散步,壓根沒有回房的意思。
司徒裳略帶抱歉地看了眼陸婉婉,輕聲道:“妹子,給你添麻煩了,我心裡真過意不去。你先回去吧,明兒個我再去找你……”
司徒裳說話不敢大聲,惟恐甦醒聽見又要發脾氣。陸婉婉從沒見過這麼畏縮的司徒裳,她不相信一個男人就能將女金剛變成受氣包。
陸婉婉憋了滿肚子的話,看她受了委屈也不敢聲張的樣子,又不忍心說什麼了。
“好吧,那我先走了,大姐,你也早點休息!”
“嗯,明兒見!”
甦醒背對着她們,搖頭晃腦口中唸唸有詞。陸婉婉看他就倒胃口,懶得搭腔擦肩而過,走到門口忽然聽見兩聲冷笑。
“有道是‘物以類聚,人以羣分’,誰能指望粗鄙悍婦結交之人謙恭有禮呢!不顧他人是否休息,夜半哭訴擾人清夢甚是可惡!未經他人允許擅闖而入更是輕浮之極!”
陸婉婉驀地停下腳步,氣惱地回頭看他。見狀,司徒裳連忙上前拉住甦醒,急道:“人家好心幫忙,你怎麼能這樣說呢!房間整理好了,你去睡吧!”
甦醒不耐煩地甩開她,輕蔑地哼道:“愚婦,我已將你休了,從此再無任何瓜葛。男女有別,休得動手動腳。”
“婉婉,你、你別生氣……”司徒裳尷尬地搓着手,勉強地擠出一抹笑容,“我代他向你賠個不是,你千萬別忘心裡去!”
陸婉婉憋着火,生硬地點點頭:“沒事,我走了!”
“好,你先走,明兒個我一定去當面賠禮!”
司徒裳極力維護甦醒,陸婉婉不看僧面看佛面,不得不控制住自己的脾氣。她們處處忍讓,甦醒還是不順心。
“賠禮?你這愚婦胡扯什麼?你是說我蘇某冒犯了她?笑話,真是可笑!”
司徒裳握緊拳頭忍了又忍,竭力抑制自己的情緒,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別說了,回房去!”
甦醒非但不害怕反而來了精神,高昂起頭鼻孔朝她吐氣:“怎麼?你還想打我不成?對哦,我忘了你出身草莽,司徒將軍要不是救過北武郡王,怎會破格成爲名門!好嘛,他現在終於暴露了真面目,你也別再刻意隱藏了!我沒有北武郡王的能耐,也沒有肉骨頭丟給司徒家,你百般忍讓根本沒有意義!難道……”
甦醒頓了頓,陰陽怪氣地笑道:“難道,你想讓我收回休書?不妨實話告訴你吧,跟你睡在一起就像是跟男人親熱……不對,有些男人嬌柔可愛,比你不知好上多少倍……與其做賤自己與你複合,我還不如養個男寵逍遙快活……”
“啪,啪”兩記耳光打得甦醒眼冒金星,他捂着火辣辣的臉頰瞠目結舌地盯着陸婉婉,氣急敗壞地跺腳,“你”了半天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你什麼你!沒錯,姐打得就是你!”陸婉婉不客氣地戳着他的額頭,滿腹怒火瞬間爆發,“你以爲你是誰,竟敢當我的面羞辱大姐!我們忍讓你並不是怕你,只是不想讓你當枉死鬼!你被抓住小命不保的時候,是誰不顧一切救了你?做人要是不懂得知恩圖報,跟畜生有什麼分別!你有什麼資格欺負大姐……”
“我沒有求她來救我……”甦醒雙眼赤紅大吼大叫,“我落魄到這步田地都是拜她所賜!我自始至終都不認同這門親事,是她死乞白賴非我不嫁!我看不慣將軍的所作所爲,不願意與豺狼爲伍寧求一死,是她自作多情非要救我!”
甦醒憤怒地指着司徒裳,聲嘶力竭地叫道:“你說,我有沒有逼迫過你!分明是你毀了我的一生,你憑什麼反過來指責我的不忠不義!好啊,好得很,你把我藏在這種鬼地方,就是爲了想盡辦法折磨我!司徒裳,我恨透你了,我不是你們司徒家的對手,我這輩子的委屈無處伸冤,就算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你讓我生不如死,我絕不會讓你稱心如意……”
甦醒叫得臉紅脖子粗,發瘋地衝向院牆想要一頭撞上去。陸婉婉眼明手快及時拉住他,用力一扯丟在地上。甦醒躺在地上喘着粗氣,雙手掩面哭了起來。司徒裳緊抿着脣已是淚流滿面,陸婉婉杵在他們中間,爲難地直撓頭。
許久,司徒裳傷感地輕嘆了聲:“我沒想到你這麼恨我,原來在你心裡我什麼都不是……”
“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勉強你了。我們的結合是個錯誤,不管是我非你不嫁還是父親執意如此,總之都是司徒家欠你的……我救你不是要你回心轉意,我只是想盡力彌補……”
“你從沒把我當成妻子看待,我一點兒都不怪你!謝謝你曾是我的夫君,能與你有夫妻之緣是我的福分……和你一起生活是我生命中最幸福的日子,我學會了怎樣愛人。雖然我在你眼裡連個女人都不是,但我真的努力過……”
“我確實想過跟你和好,因爲我無論如何也忘不了你……我想每天爲公婆做飯爲小叔縫衣服,我想每天晚上有你相伴,我想爲你生一大堆孩子……甦醒,相比你所受的委屈,我這點苦不算什麼,我欠你的太多太多,我想還也還不清……”
“從今以後,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吧,我不會再勉強你了。只要你高興我怎樣都可以,你要是有事儘管說,無論在哪兒我都會趕去。我們緣分已盡,做不成夫妻還能做朋友,多年以後,希望你還記得有我這個朋友……”
司徒裳哽咽得說不下去,悲慟欲絕奪門而出。甦醒坐起身子,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陸婉婉追出幾步,匆忙折回頭來直奔甦醒。
甦醒心下一顫,身子不由往後撤,目不轉睛地盯着她。陸婉婉晃了晃拳頭,沒好氣地說:“懦夫,我從心裡鄙視你,有種你去找司徒將軍算賬,幹嗎跟大姐過不去!剛纔我是忍無可忍,看在大姐的面子上我不會教訓你。”
“你好歹是個讀過書的人,考了狀元是用來看的嗎?怎能不懂分辨善惡是非呢!大姐爲了你已經跟司徒家翻臉了,大姐該說的話都說了,你去送死也好留下來也罷,我不會多說一句話。只是我想奉勸你,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你要是不想稀裡糊塗地送命就好自爲之吧!”
陸婉婉說出了心裡話,循着司徒裳的哭聲追了出去。甦醒像個木頭人紋絲不動,恨了這麼久才知道怨錯人,他的心情並不比誰好過。司徒裳彪悍的小妹說得沒錯,他是個懦夫,沒有膽量跟司徒將軍對抗,轉而將怒氣撒到司徒裳身上。他之所以這麼有恃無恐,無非是仗着司徒裳對他的愛,他認準了司徒裳好欺負於是變本加厲。他枉稱爲讀書人,枉稱正義之士,畏懼強權欺凌弱勢怎會是勇者所爲!
司徒裳並不弱,她以一敵十面不改色,她受盡責難不曾埋怨,她被蘇家冷落依然保持樂觀。她是個堅強的女人,只因愛上了他變得柔弱不堪。愛與被愛,有人幸福有人痛苦,幸福的人往往不瞭解對方的痛苦,他不曉得對方匍匐在腳下雙手奉上滾燙的心是怎樣的感受。
經歷過不眠之夜,隱賢山莊的氛圍變得怪異起來。紫盈自殺不成意志消沉,她放棄了所有希望,蒼白的人生沒有任何色彩。甦醒沒有下山,不吵不鬧也不折騰別人,司徒裳始終沒去看過他。
方智行與柳蓉形影不離,幸福甜蜜教人稱羨。雲熙皓三天兩頭往外跑,陸婉婉到了晚上才能見他一面。
衆人的生活平靜無波,無緣之人彷彿從未有過交集。愛也好恨也好,曾經的驚心動魄都已歸於平淡。
這種安定的日子沒過多久,山莊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隱賢山莊的柳莊主失蹤了,所有弟子傾巢出動找遍了整座山也沒發現他的蹤跡。柳莊主一夜之間人間蒸發,猶如平地驚雷震動了每個人的心。
柳莊主是皇上的心腹,他是隱賢山莊的核心人物,沒有了他,隱賢山莊就成了一個空架子。兩王相爭開戰在即突生變故,衆人的視線不由自主轉移到北武郡王身上。北武郡王的野心世人皆知,柳莊主的失蹤會不會是戰亂的前兆呢!
隱賢山莊象徵皇室勢力,即使發生這種變故也不能亂了陣腳。方智行身爲柳蓉的未婚夫婿受衆人推崇,他來暫代莊主之位最爲合適。雲熙皓爲了解救舅父也顧不得自己的事,聽從方智行的指揮隨時待命。
方智行發動所有可以發動的力量,目標直指北武郡王。既然這場戰亂不可避免,就沒有退讓的餘地。皇上收到風聲,第一時間做好部署,京都的防守堅不可摧,不給北武郡王留下一絲可趁之機。
司徒將軍府與朝廷徹底翻臉,司徒將軍帶着十萬大軍投靠北武郡王。皇上沒收了他過半軍權,司徒裳的背叛讓他下定決心。踏上了這條不歸路,他就不再念及父女情分。
皇上如何禦敵,隱仙山莊無權過問。方智行能做的就是救回柳莊主,以免名門驚嚇之餘轉投北武郡王。遍佈靖國的眼線不分晝夜打探陸莊主的下落,時間拖得越久危險也就越高。
如此一來,紫盈的婚事也就耽擱了,沒有紫苑宗主的壓力她的心情好了很多。雖說擔心柳莊主是生是死,但她還是有些慶幸的。華子楓不顧自己的身份,主動要求下山尋找陸莊主。失去心中所愛,他好像什麼也不在乎了,如今皇室有難他做不到視而不見,爲了保護他惟一的親人甘願以死相拼。
不出數月,隱賢山莊執教的先生們都已被弟子們護送回鄉。陸婉婉與何氏兄弟將周先生送回老家馬不停蹄趕回山莊,不管是門生還是弟子,大家的心都凝聚在一起,誓要捍衛皇權不受侵犯。
得知華子楓隻身前往敵營,陸婉婉不由感傷。戰火點燃之時,親人朋友隨時都有可能天人永隔。雖說陸家有云家保護,華子楓有能力自保,他們暫時不會有什麼危險,但陸婉婉時刻都在掛念家人和這個特殊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