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我們感恩

我們這一代人夠倒黴的。出生趕上捱餓,上學趕上**,就業趕上下鄉,做學問趕上下海,要供孩子的時候我們又趕上了下崗 …… 將來還不知要趕上什麼。命運決定我們沒有選擇,我們的命運就是沒有選擇啊!

然而細想起來,又覺得自己很幸運。我是母親的第四個孩子,如果在今天,我不會出生。我比較健全地出生了,我能感到我的生命存在於這個宇宙間,這不算是個奇蹟麼?遠處不說,就最近的說,如果那位宇航員在月球上看到一個像我一樣的生命生活在那裡,那該是怎樣的奇蹟。從整個宇宙來講,出生在哪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這個生命已成爲現實,儘管我並不爲許多人知道,但我還是有幸成了這個世界的一員。我成爲這個世界的一員,就註定要經受這個世上一些事,是積極地去迎接也罷,還是消極地去遭遇也罷,都必須去承受;是鋪滿鮮花的陽關大道也好,還是佈滿荊棘崎嶇小路也好,都必須去經歷。經歷就是幸福,我常懷着一顆感恩的心,面對這個世界。

我珍惜我的生命,爲感到生命的健康和成長而喜悅,還有比這更重要的麼?爲此,我畏懼我的生命受到傷害,我厭惡疾病和死亡。常想別的人也同我一樣有個獨特的生命,這世上的所有生命也都是獨一無二的,對這個世界也都是有意義的,儘管一些意義並不爲我所知,我的生命的意義也許並不爲別人所知,但這比起生命的本身的價值又算得了什麼呢。路邊一朵花或是一棵草,在我們的眼裡或者美麗,或者醜陋,但它不是爲我才長在那兒的,它的意義不在於我怎麼看,正如我來到這個世上並不是因爲哪棵樹喜歡我一樣,樹喜歡不喜歡我,我都來到了這個世界,都在它的綠陰下乘涼,我的生命應受到足夠的尊重,我也同樣尊重別的生命。

我也會砍下枯枝燒火做飯,也會伐倒大樹架棚蓋屋;但我有意無意地也會給土地營養,我死後的身軀也終會化爲草木的養料,這是很合理的,是世上生命間相互的制約,也是互惠。但有時我看到有些小孩子用小刀將小樹的皮環周剝去一段,明知道那樹會漸漸枯萎而死,還似乎從中得到一種快意,我們人類配得上稱作萬物之靈麼?

人類自己更有不盡的猜忌、妒嫉、仇視和戰爭。我們降生到這個地球上,不同的時間和地點,不同的出生方式,不同的各種條件,會造成每個人社會地位和社會角色的不同,這是事實。人爲了改變自己的社會存在的現實而進行鬥爭,有時還會很殘酷,這也實屬合理。自然界弱肉強食,適者生存;人類社會公平竟爭,優勝劣汰,似乎也是天經地義的。但我想,這並不能成爲我們不敬畏生命的理由,生命可以結束,但不可以褻瀆。

美麗山谷裡有一條河歡快流過,整日唱着柔情的歌,河水滋潤的地方有一片茂密的樺樹林,那些樹生得挺拔俊秀,翠綠的樹冠直插雲天,潔白的樹幹修長而婀娜,這些樺樹的腳下是各色嫵媚的野花,有多情玫瑰,富貴的牡丹,攀援的凌霄花,有象徵終生相伴的百合 …… 在河的那一邊,高高的山崖上,也有一棵樺樹,也許不只是這一棵,在離河更遠更高的地方或許還有,誰說得準呢?他矮小,扭曲盤旋着身軀,向河這邊傾斜,並不茂密的葉也還蒼綠,遠看他像一隻大鳥,不知是要振翅高飛,還是剛落下小憩。但我可以看得出他的疲勞和乾渴,這棵樹跟谷裡的樹很不一樣,但他的確是棵樺樹,哈薩克人做馬鞍的鞍橋,就得爬上崖去,鋸幾段扭曲的枝幹來用,他們說那是最好的樺樹。這崖上的樺樹的生命跟谷裡樺樹那個更尊貴些呢?我不知道崖上的樺樹是否嚮往谷底,但我卻堅決地認爲谷裡的樹不必輕視崖上樹,他們或許本出於一個母親 ―― 是來自一棵樹的種子萌發的生命啊!

做爲社會的人,難免有高低貴賤,而做爲每個人的生命的本身卻是平等的,都應得到尊重。猜忌、妒恨和暴虐這些最卑劣東西。我不知道它們從何時像惡毒的鬼魂似的纏附人的心理,但我知道它不該是生命的原本屬性,也是可以驅除的。先哲們就試圖驅除這些魔瘴。孟子主張 “ 君子遠庖廚 ” ,可又不能不吃肉,讓人覺得有點僞善,其實他也是知不可爲而爲之,又有誰能理解規勸嗜血成性的諸侯們放下屠刀是多麼難的事啊!我佛慈悲,苦行戒殺,是爲普度衆生,可這世上衆生偏又大多欲壑難平,有幾人能成正果。儘管如此,先哲們的探索畢竟給了我們很好的啓示,讓我們常常去感悟生命。

想到生命的本身,我看跟我一樣的這倒黴的一代人,確實又是幸運的一代人。我是常懷着一顆感恩的心,面對這個世界。

遇上了捱餓,很多人死了,我們活了下來,能不感恩嗎;碰上了 “** ” ,真是一場文化大劫難,可我們並沒長成文盲加流氓,能不感恩嗎;趕上 “ 上山下鄉 ” 兩手老繭者,交的竟然不是白卷,能不感恩嗎;趕上下海,學問做不成,發點小財 ―― 小財沒發成,長點教訓 ―― 也有不爲金錢所動,潛心苦修終成正果者,儘管很少,但更可貴,這能不感恩嗎;我們雖然下崗了,但孩子上大學了,金錢又一次向生命提出了考驗,摸一摸,腦袋不是還長在我們自個兒的脖子上嗎?就在我們摸摸腦袋的瞬間,這個世界上又有多少生命無奈或是悲慘地離去了,我們能不感恩嗎?我們有幸福活在這個世界,我們感恩一切讓我們活下來的機緣,也包括我們自己。感恩生命,珍愛生命。

世上是有很多痛不欲生的事:錢財被偷了,生意破產了,被朋友出賣了,全心愛着的人去跟別人走了,親人遭遇了不幸 …… 但還有什麼比生命更重要呢,痛則痛矣,何可不欲生也!生命的珍貴在於它的脆弱,疾病、意外、過度的悲傷和憤怒都可輕易將其奪去。生命的偉大又在於它的堅強,很難想像她倒底能承受多少悲傷和苦難;她又能給自己給別人甚至這個世界帶來多少愉悅、暢快和歡樂。我們懷着一顆感恩的心面對這個世界,就是感謝賦予我們生命的世界和生命賦予我們的一切!我們敬重不懼死不苟生者,正是因爲生命的不可褻瀆!這個生命,那個生命,所有的生命都不可褻瀆!

我敬畏生命,敬畏我的生命、你的生命、所有的生命。願在這個世界上,在有限的生命歷程中,跟你同享生命所賦予我們的一切。這就是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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