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尊白瑪走到阿旺楠傑身旁，蹲下身子，把手搭在阿旺楠傑的手上，“阿旺，這一切都是爲什麼？如果我們這次和格魯結盟了，讓教衆們如何看我們？”
阿旺楠傑嘆息了一聲，把茶杯放到桌上，接着握住月尊白瑪的手，“白瑪，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請你相信我好不好？”
月尊白瑪點頭，“我相信你，可你也要告訴我這一切到底是爲什麼。我知道，墨十泗既然敢來我們竺巴噶舉，就已經做好了完全的準備。只是我不想就這麼不明不白的看着自己的夫君，和仇敵結盟去對付別人。”
阿旺楠傑嘆息一聲，扶起月尊白瑪，“我們出去走走吧，這些日子我總覺得頭暈腦脹的。”
月尊白瑪點頭。
阿旺楠傑終於還是把墨十泗開出的條件都告知了月尊白瑪。一場戰役，一個真相。
月尊白瑪知道阿旺楠傑心裡的痛，他父母離世的時候他還太小，什麼都不知道，一切都是繼母在掌控。現在，那教母已經徹底瘋癲了，就算她不瘋癲也無法將真相告知阿旺楠傑。
而墨十泗，剛好抓住了阿旺楠傑的軟肋。
親情，讓他做了一次不親不義之人。
心疼，月尊白瑪的手緊緊的拽住阿旺楠傑的手。
“阿旺，如果這次真的要和格魯結盟，我們又如何向娑羅國國主交代？”
月尊白瑪最擔心的還是竺巴噶舉的長遠利益，竺巴噶舉之所以能有現在的繁榮和生命力，就是因爲人人都知道竺巴噶舉的教主是理性並感性着的，是正義的化身。可現在，他們卻要背棄這一切，和仇敵爲伍。
阿旺楠傑摟過月尊白瑪纖細的腰身，“白瑪，放心吧，一切有我。如果這一次錯過了，我這一輩子都會後悔。”
阿旺楠傑頓了頓，又說道：“我之前也有想過，和娑羅國一起攻打格魯，再威逼格魯的人道出真相。可後來我才知道，生母去世後，墨少主的母親爲我母親秘密安排了葬禮。這麼多年了，我都沒有去看過她一眼，我要去看看，看看我的母咗到底在什麼地方。”
阿旺楠傑的眼眶佈滿了紅血絲，月尊白瑪點頭，她理解他的痛，理解他的爲難。
正猶豫、遲疑間，一司儀來到兩人跟前，說娑羅國國主到了。
阿旺楠傑和月尊白瑪互相望了望，雖然戰局是對他們有利的，但現在最爲爲難的，也是他們了。
議事大殿中央擺滿了娑羅國國主送來的各種珍稀禮物。
阿旺楠傑笑着和娑羅國國主一起寒暄着，月尊白瑪對國主行禮後，坐到一旁，心裡擔心阿旺楠傑會因爲會爲難。
這時，谷主夫人達娃進入大殿來。
娑羅國國主看到達娃，便對月尊白瑪道：“是本國主讓我的妹妹來的，雖然前些日子才見了，可這心裡就是放不下。”
月尊白瑪點頭，“兄妹情深，多見見面也是挺好的。”
谷主夫人達娃對娑羅國國主道：“哥哥，你們男人之間談論大事，我們就不在這兒聽了，全是打打殺殺的事情，很是沒趣呢。”
娑羅國國主笑笑，“那你倒是說說，你想怎麼樣？”
谷主夫人看向月尊白瑪，道：“月尊祭司，奴婢有好些日子沒有和月尊祭司在一起好好說說話了，不如今天奴婢就陪着月尊祭司說說話吧。”
月尊白瑪點頭，這壓抑的議事大殿，她也不想繼續待下去。
兩人離開，阿旺楠傑掃了一眼娑羅國國主，見他眉眼含笑，才知道達娃把月尊白瑪支開是他的意思。
達娃和月尊白瑪一邊走一邊聊着女孩家的話題。月尊白瑪一直含笑的聽着達娃故意找出的話題，偶爾也點頭迎合。
達娃終究再找不出什麼話題來打破尷尬了，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月尊白瑪看了看達娃，笑道：“說吧，找我出來有什麼事？”
谷主夫人遲疑了下，見自己的心思已經被月尊白瑪看穿，面色不禁一紅，“月尊祭司，對不起，奴婢不是故意要這麼做的。”
月尊白瑪點頭，她是那國主的親妹妹，當然要幫着她的哥哥了。可現在，一切的決定權都在阿旺楠傑那兒，他會怎麼選擇，她心裡也沒底。墨十泗給出的條件，對別人而言，或許一文不值。但對阿旺楠傑而言，是無價。
娑羅國國主，是阿旺楠傑的義兄。如果他不幫助娑羅國，而去和格魯攪在一起，世人如何看他？
歷史，什麼是歷史？
月尊白瑪從來都不曾想過竺巴噶舉的歷史，會如此糾結。她以爲只要到了這個地方，等時間一到，阿旺楠傑就會按着歷史的軌跡，順利的成爲不丹的王。
只是，這一切爲什麼不都是她想的這樣？
月尊白瑪看向遠方，“你是對的，教主本應該和娑羅國結盟的。”
“月尊祭司也這麼認爲的嗎？”谷主夫人一聽月尊白瑪這意思頓時興奮起來，說道：“奴婢也是這麼認爲的，月尊祭司，你看，如果竺巴噶舉和娑羅國結盟打敗了格魯派和薩迦王朝，那竺巴噶舉的勢力豈不是又會增大？勝仗之後，加上娑羅國的幫助，竺巴噶舉一定會成爲這世界上一個傳奇，甚至是一個令人驚歎的國度。”
國度，一個令人驚歎的國度……
“這是國主的意思吧？”月尊白瑪淺笑，谷主夫人愣了一下，她猜不透月尊白瑪這聲聽似無意的淺笑到底是什麼意思。
月尊白瑪見谷主夫人一臉窘迫，笑道：“你不用太緊張，我和你們想的是一樣的，如果娑羅國能借助竺巴噶舉的力量，這次戰事一定能贏。”
月尊白瑪說的話很含糊，並沒有對谷主夫人明確的表示竺巴噶舉會和娑羅國結盟。而谷主夫人也沒有想太多，竺巴噶舉和格魯派有夙仇，是人人皆知的事情。娑羅國和竺巴噶舉結盟，也是唾手可得的。
兩人一陣噓寒問暖後，又慢慢的散步起來。
夜晚，秋風吹得緊。
“月尊祭司什麼意思？”娑羅國國主看着谷主夫人。
谷主夫人看了一眼谷主，又看向國主，“哥，月尊祭司的意思和我們想的一樣。竺巴噶舉和格魯派是夙仇，他們肯定不會和格魯和薩迦王朝結盟的。哥，你不要太擔心了，一切都會有辦法的。”
娑羅國國主沉吟了下，說道：“之前我也是這麼想的，但現在看來，情況好像不這麼樂觀。也罷，我就聽妹妹的，一切都會有辦法的。明天一早我就要回娑羅國去了，尼瑪，一定要善待我妹妹。”
尼瑪谷主點頭，“你放心吧，我一定會好好待她的。”
翌日，月尊白瑪站在列隊前看着娑羅國國主離去的背影，心裡萬分不是滋味。娑羅國，一個還算強大的國度，雖然和中原國土比起來，實在不算什麼，但畢竟也是一個大國。如果竺巴噶舉有娑羅國的幫助，不僅是經濟上，連同文化上也會有極大的提升。
可現在，一切都將化爲泡影了。
阿旺楠傑看到月尊白瑪惆悵的眼神，遞去一個寬慰的眼神。月尊白瑪淺笑迴應，心裡哽咽的話終究還是不知道該如何表達。
送走了娑羅國國主，月尊白瑪的心情沒有絲毫的放鬆，總覺得心裡不踏實。回到房間，月尊白瑪再次問了句，“阿旺，我們真的還是要和格魯結盟嗎？”
阿旺楠傑雙手摟過月尊白瑪的肩，“白瑪，再我沒有想到更好的方法來得知母咗的陵墓位置和去世真相時，我只有如此。”
三日後，格魯派派人送來結盟旗幟。
阿旺楠傑看着石階下行禮的格魯使者，秋風捲起使者手上的旗幟。旗幟是由紅、白、黑、黃四色拼成。黃，代表格魯。紅、白、黑則象徵着花教——薩迦王朝。
格魯使者的兩邊整齊的站着竺巴噶舉的教衆，穿戴整齊，肅穆而立。
阿旺楠傑看了一眼竺巴噶舉的教衆們，而他們也都看着阿旺楠傑。在那些竺巴噶舉的教衆眼裡，他們的教主是絕對不會和格魯結盟的。從墨十泗來竺巴噶舉找他們教主時，他們就這麼認爲。
只是爲何現在，來送結盟旗幟的，卻是格魯和薩迦王朝派來的使者？
阿旺楠傑知道教衆們送來的目光包含着什麼意思，壓力無形的逼迫而來，讓阿旺楠傑都快忘了怎樣呼吸。
月尊白瑪站在阿旺楠傑身旁，飛肩錦衣，讓她整個人看起來特別精神。月尊白瑪看向阿旺楠傑，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也不知道怎麼做纔是對的。
阿旺楠傑想要知道那些真相，可這麼多教衆看着呢，他能怎樣？
是負了親情，還是負了做教主應有的責任？
阿旺楠傑的手緊緊的拽着，嘎吱一聲響。
月尊白瑪在一旁，聽着這嘎吱聲，心裡百般滋味。
擡眼，一隊司儀匆匆而來，因快速奔跑而面色泛紅。
司儀在石階下，格魯使者旁行禮，“稟報教主，娑羅國使者前來。”
阿旺楠傑再次看了看他的教衆們，只見他們眉宇間皆輕鬆不少，面色也不似先前那般凝重。
他們，是希望他接下娑羅國的結盟旗幟吧？
阿旺楠傑忽然覺得空氣格外乾燥，呼吸一下，都帶着火烈的疼痛。
朝霞鋪了整個天空，讓整個竺巴噶舉看起來如同被染了一層血色。血色，無論這次的抉擇爲何，都會有死亡，這片天空都會被染成血色。
娑羅國的使者，不是別人，正是娑羅國國主之親妹——達娃。
達娃領着從娑羅國而來的使者們，來到石階下，行禮，舉旗。
達娃微微偏了一下頭，看到身旁的格魯侍者。他們怎麼來了？當日阿旺楠傑並沒有拒絕格魯嗎？達娃心裡一驚，擡眼看着阿旺楠傑。
阿旺楠傑一雙濃眉微蹙，看着他們兩，喉結微微動了動，好像有什麼話要說，又好像什麼都不想說。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所有人都在看着阿旺楠傑。
難道就要這麼站着嗎？讓時間來解決？
“教主，該選擇了。”月尊白瑪輕聲的提醒，她知道要阿旺楠傑做這樣的抉擇很難。只是，事到如今還有別的什麼辦法呢？
阿旺楠傑笑笑，“本尊還在想，會不會還有人會送結盟旗來。”
所有人都被阿旺楠傑這一句話逗笑了，或抿嘴一笑，或呵呵兩聲。尷尬緊張的氣氛忽然緩和了一些。
可月尊白瑪卻沒有感到一絲的輕鬆，她看向阿旺楠傑，阿旺楠傑卻只是看着竺巴噶舉的教衆們。
阿旺楠傑忽然低聲的說道：“白瑪，相信我，我會回來的。”
回來，回到哪兒？回到月尊白瑪的身邊。
昨夜，好一番纏綿之後，阿旺楠傑摟着他最不能割捨的人兒低語，明日他將冒着教派之大不諱做一件事，他要她離開竺巴噶舉，去往神廟。
送他走，對阿旺楠傑而言，是最好的保護方式。神廟，機關重重，也正應了那句‘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話。
無論他選擇什麼，他都不能讓別人傷害了她。
石階之上，阿旺楠傑還是如同不可一世的帝王。他的冷冽、果敢、正義都讓教衆折服。唯有這一次，他要違逆他們的意願了罷。
阿旺楠傑一步步走下石階，所有人都屏氣凝神看着阿旺楠傑。
空氣彷彿在這一瞬間凝固，唯有阿旺楠傑的腳步聲擊打着凝固的空氣。一下，一下，十分富有節奏。
月尊白瑪看着阿旺楠傑，她按着阿旺楠傑的意思，在醞釀情緒。只等阿旺楠傑取下格魯派的旗幟，她便哭哭啼啼着，大鬧一番，離開竺巴噶舉，住進神殿。
而阿旺楠傑也將順着她的意思，送她到神殿，讓她安安心心的等着他帶着母咗去世真相而來。
阿旺楠傑身手，就像月尊白瑪設想了很多次那樣，取下了格魯派使者的旗幟。
格魯派使者的嘴角浮現出了笑意，而竺巴噶舉的教衆則瞪大了雙眼，他們不敢相信，他們的教主竟然會和仇敵結成聯盟，要去對付一個給予他們無數幫助的國度。
月尊白瑪閉上雙眼，這壓抑的氣氛讓她難受，讓她感覺呼吸都帶着疼痛。
睜開眼，阿旺楠傑已經回頭，作似無意的看了她一眼。就那一眼，他彷彿要把她的所有都看如眼裡，彷彿要讓她在他的心裡、眼裡永恆。
既然他做出了這樣的選擇，她就不能拖了他的後腿。月尊白瑪慌亂的走向阿旺楠傑，那慌亂，是預先醞釀的情緒，也是月尊白瑪心底最真實的情緒。慌亂之中，月尊白瑪腳下一滑，身體瞬間失去平衡。
阿旺楠傑快速分身而來，攔腰抱住了她。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讓她受了傷害，這是他對她的諾言，他就算違背天下一切，也不能違背了這誓言。
月尊白瑪站穩了腳，甩手掀開阿旺楠傑的手。
“放開我！你要和格魯結盟？你竟然要和格魯結盟？阿旺，你難道忘了你母咗是怎麼去世的嗎？你忘了教母是怎麼踩着你的童年過來的嗎？你忘了那些仇恨嗎？”眼淚就那麼肆無忌憚的落了下來。
阿旺楠傑看着月尊白瑪，他搖頭，“女人，終究是不懂戰場的生物。下去吧，竺巴噶舉不需要你這樣的大祭司。”
冷冽的聲音，含着冰渣的刺骨感覺。
唯有月尊白瑪知道，他說這些話時，心有多痛。
婢女隊伍中的央吉瑪聽到阿旺楠傑這話，立即站了出來，“教主，如果沒什麼事，奴婢就扶月尊祭司下去休息了。”央吉瑪攙扶着月尊白瑪，好生的保護她。她要護的人，誰都休想傷害。就算他高高在上，如同君王一般不可一世的阿旺教主也不能。
阿旺楠傑看了一眼央吉瑪，瞬間收回目光，看向竺巴噶舉的教衆們。教衆們也都好奇而驚愕的看着阿旺楠傑，這一切對他們而言都太突然了。
央吉瑪對月尊白瑪道：“月尊祭司，我們走吧。等戰事結束，教主就該封你爲聖女了，月尊祭司一定要好好保重身體，聖女的責任可比大祭司要重呢。”央吉瑪故意把聲音楊得高高的。
月尊白瑪沒有說話，只是流着淚。
阿旺楠傑的目光依然看着石階下的竺巴噶舉教衆，“你們退下吧，那神殿好久沒有人去看看了，你就代我去跟菩薩們好好說說知心話吧。”
冷冽的語氣，讓央吉瑪差點沒氣過頭。
月尊白瑪點頭，學着他的冷冽，“好，阿旺，你今天做出這樣的事情來，我就好好去菩薩面前說一說你的事情。”
淚，再次嘩啦啦的墜下。
本來說好的由他趕她出竺巴噶舉，讓所有的人都以爲她在竺巴噶舉再沒有地位，讓所有人對她產生同情，以好保護她。也讓娑羅國的人知道，她是向着他們娑羅國的，以好讓他們不把矛頭指向她。
可終究，他還是不捨得趕她。
神廟，菩薩，足以保護她嗎？
氣呼呼的央吉瑪攙扶着月尊白瑪退下，竺巴噶舉的教衆們都目送月尊白瑪離開。而阿旺楠傑卻在這個時候，伸手攙扶起了格魯派的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