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裡喜氣洋洋,滿地都是大紅的鞭炮屑。走親訪友的拜年人絡繹不絕,半分不爲這寒冷的天氣所影響。尤其是各大王府,更是被上門拜訪的人踏破了門檻。
不過即使被踏破門檻,寧王府也沒沾上新年的喜氣,府中看上去一切如常,卻冰冷壓抑,下人們走路都不敢弄出響聲。
護衛們聚在一起,憂心忡忡地想着這壓抑的日子不知何時是個頭,難道主子要一輩子這麼陰沉下去?就不能來個人破了這氣氛,給我們一片自由的天空?
就在渴盼越來越強烈而希望越來越渺茫的時候,救星出現了。
救星梳着雙髻,穿着對襟如意妝花珍珠粉色窄袖掐腰小襖,配天藍色細褶撒銀線勾花襦裙,披了件大紅羽緞撒花斗篷,蹦蹦跳跳地一溜煙竄進了聞人嵐崢的書房。
一大羣護衛遠遠目送她的身影,期待着這位活潑可愛的小主子能夠讓寧王府徹底破冰。
“皇兄。”人未到,聲先到。女孩嬌軟的聲音帶着滿滿的驚喜衝了進來。
聞人嵐崢一怔,反應敏捷至斯的人竟呆在當場,任由小女孩帶着風撲了進來。
“皇兄——”聞人楚楚三步並作兩步蹦過來,卻並不立即靠近,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停住,張開雙臂,大聲道:“來抱抱!”
“……”
聞人嵐崢的眼角抽了抽,難得的默了片刻,無語。
這丫頭,是跟誰學的?
一瞬間他有點發愁,甚至極具發散性地想到:這句經典臺詞,小公主對多少人用過?這孩子是不是對誰都這麼親近?難道溫九簫那個混帳沒教過她什麼叫女孩子的矜持嗎?這麼親和力過剩的,萬一將來長大了被誰一碗鴨血湯就騙去怎麼辦?
聞人楚楚等了半天,沒等到哥哥抱,有點不耐煩。
“來抱抱!”她大喊着居家旅行矇混過關逃脫懲罰拉近感情之必備法寶,又上前一步,乾脆地熊抱住他的腰。
山不來就我,我來就山。你不來抱我,我來抱你。
“皇兄!”她仰起雪白的小臉,調整出最惹人憐愛的四十五度角,撒嬌貓咪似的,軟綿綿水汪汪地蹭她哥,“我是楚楚,楚楚啊!我特意從隴南趕回來,來看你了喲。”她邊說,邊展開她那男女通殺老少通吃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甜美笑容,蹭啊蹭啊蹭。
她哥直接給蹭軟了,心底也泛起難抑的柔軟。想也不想,彎下腰,一把抱起聞人楚楚,上下打量着她。
他唯一的同母妹妹,數年不見,又長高不少。
上次見她,還是四年前他眼睛完好時。小丫頭這些年身量抽高了不少,已初步具備少女的靈動嬌俏,容貌更顯出酷肖母親的秀美,已看得出精緻輪廓。眉宇間仍未脫稚氣,但靈動的氣質已難以遮掩。再過個三四年,必然是皇室公主中數一數二的美人。
他臉上露出久違的淺淡笑容。
聞人楚楚無比享受地靠在他懷裡,覺得有人抱就是舒服啊。
一刻鐘後,小公主已坐在榻上,喝羊奶,吃點心,說閒話,甜甜蜜蜜,左右逢源。身邊坐着她哥,話不多,正給他妹妹剝核桃,上上下下打量。
黎國九位公主,存活者七。聞人楚楚便是如今活着的最小的公主,排行第七,封號羲和。今年虛歲十三。是聞人炯最寵愛的小女兒。
聞人楚楚擡頭直視着兄長幽深的眼睛,笑容甜軟如蜜糖,“皇兄,你有沒有想我啊?”
她一雙烏溜溜水汪汪靈氣十足寶光璀璨的大眼睛眼珠直轉,顯然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小狐狸!聞人嵐崢頓覺頭皮都發麻。這丫頭又想幹啥?自從上次見面這小丫頭頂着一張超級無辜的臉純良的笑誆走了他所有的古玩字畫之後,他就拿她沒轍。
他不禁開始暗恨那個在蘭臺宮躲了十幾年不出的國師,他好端端的一個妹妹被他教的滿肚子壞水黑心黑肝還讓他數年見不到一面,一見面就打壞主意。就該讓他賠自己一個妹妹!
“皇兄,你想我就直說吧,不用覺得不好意思,我不會笑話你的,可憐見的都瘦了。”聞人楚楚滿臉憐惜。
聞人嵐崢無語。
聞人楚楚哥倆好地拍了拍他的肩,“皇兄,車到山前必有路,有什麼煩心事解決不得的?”
聞人嵐崢幾乎被她小大人一樣的口氣逗笑,捏了捏她的鼻子,“小丫頭,顧好你自己就夠了,當心哪天讓這個皇宮給吃了。”
聞人楚楚翻了翻眼睛,心說我這不是好心安慰你來着?
她嘆了口氣,“皇兄,我聽說你情場失意?咋了?我那位沒見過面的皇嫂把你給甩了?”
聞人嵐崢失笑。“是啊,一不小心就被她甩了。”
“可憐的皇兄。”聞人楚楚搖頭,揚起笑臉,“皇兄不難過,來親親。”她用力在他臉上親了一口,“沒事,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嗯,不對,是有志者事竟成。只要你下定決心要找她,肯費功夫去找,總有一天會找到她的。”
“嗯!說的不錯,我也這麼覺得!”聞人嵐崢笑意淺淡。
“所以你就別難過了,總有一天你還能再見到她的。”聞人楚楚性子樂觀大氣,笑眯眯甜蜜蜜地道。
聞人嵐崢含笑不語,默認。
“最近有什麼麻煩要我替你解決的嗎?別小看我哦,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可以幫你很多了。”聞人楚楚再三強調。
聞人嵐崢失笑,他知道她是認真的,小孩子總期望能得到肯定,他也不想把她當成什麼都不懂的三歲孩子哄。“後頭院子裡那個,你有法子嗎?”
他自己本可以輕易擺平,不過既然她問了,他也就這麼一答,她應了自然好,不應他也沒損失。
聞人楚楚立即來了精神,“啊!原來你不喜歡那個霍芷晴啊!真巧,我也不喜歡她,放心,包在我身上了!”她拍着胸脯保證,“我保證給你把她捏成水!”
“我先去看看那位相府千金,皇兄你帶我去。”說風就是雨,小公主拉着他的衣袖不斷催促。
摘星樓遙遙在望,聞人嵐崢頓住腳步,“楚楚,你自己過去吧,我不想見她們。”
“好啊。”聞人楚楚笑得雙眸彎成了月牙。
前腳自家皇兄剛離開,後腳小公主就換了表情,嚴肅古板得和老頭子有的一拼,變臉速度之快足以讓人瞠目結舌。進門後一聲嬌喝更是聲震四方。“霍芷晴。本宮來此,你還不來接駕?”
這一聲振聾發聵,人人從牙縫裡倒抽一口冷氣,這是哪位娘娘養出來的跋扈小主子?
立刻有人進去通報,霍芷晴聽下人說了大致形貌特徵,心裡就一緊,不會吧?那位小主子回來了?
“怎麼來得這麼慢?這日頭曬得本宮頭暈。”聞人楚楚拖着長而微懶、雍容緩慢的調子涼涼地問。
她今日打定主意,來和霍芷晴找茬,一開口就是抱怨。
霍芷晴笑容淺淡而端莊,語氣柔靜,“適才正在小睡,儀容不整不敢接駕,稍加整理後誤了時辰,望羲和公主恕罪。”
聞人楚楚眉一揚,有幾分頭腦嘛!倒顯得你雍容大度本宮咄咄逼人了?!本宮今日還就逼你了,你能怎樣?真當自己是個角兒?
“是嗎?那個誰?你就將本宮堵在大門口說話?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她下巴揚起,語氣矜傲。
霍芷晴心火一竄,面上仍是端莊微笑,“公主請。”
立刻有婢女送來果品點心、上好春茶。
聞人楚楚瀟灑地坐下,接過綠蘿遞來的雨前龍井喝了一口,壓根就沒辨味道就開始發難,茶杯往桌上一頓,冷笑:“這茶水的味道真差,又苦又澀。叫人撤了。”
她橫眉輕語也自有股威儀。綠蘿咬緊牙,命人捧着茶退下。
聞人楚楚拈起塊玫瑰金絲糕往嘴裡送,咬了一小口就開始瞪眼,“這糕點怎麼做的?硬得像石頭味道像隔夜飯,拿掉。”
綠蘿氣憤難平,這羲和公主好沒道理,分明就是來找茬的,簡直欺人太甚。
聞人楚楚將她的神態盡收眼底,心中冷笑:這大概就是那個沒規矩、愛多事的小丫鬟了,果然有夠蠢,也不看看她自己什麼身份!
“你!”她一指綠蘿,“本宮見外面那片白梅花開得不錯,去給本宮摘些來。其餘的都下去。”她不耐煩地揮手。
室內很快只餘下兩人。
小蘿莉的臉變得和六月的天一樣快,立刻換了副乖巧可愛小仙子的表情,“今天剛從蘭臺宮出來,心情不好,還請你莫要見怪。”
霍芷晴一愣,客氣地回道:“豈敢?”
“你不知道我那個師傅討厭死了。”小蘿莉滿臉委屈,開始歷數國師溫九簫的“斑斑劣跡”。
滿朝皆知,國師溫九簫十五年前閉關潛修不問世事,十二年前,羲和公主的滿月宴上,國師突然派人送來一封書信,皇帝看完信後立刻燒了,所以沒人知道信上寫了什麼。隨後皇帝便不顧所有人的反對賜予小公主封號羲和,將她送進了蘭臺宮,溫九簫對本朝有着巨大的影響力,深得皇帝信任,即使他已經有十五年不理朝政,依舊在皇帝心中有重要地位。
對這位傳奇人物,霍芷晴也是仰慕已久,但此時聽小公主一說,巴不得自己永遠別遇到他。
聞人楚楚訴過苦,道:“本宮也想好好學學規矩,但身邊沒個得力幫手就是不好辦,你這裡丫鬟衆多,不如送本宮一個也好幫忙,本宮看剛纔那個就不錯。”
明白她指的是綠蘿,霍芷晴心中有一瞬猶豫,但很快又打定主意。這小祖宗不可得罪。真要惹她生起氣來,別說自己,就是聞人炯父子倆都拿她沒辦法。
聞人楚楚心滿意足地帶着綠蘿走了,隨手將她撂在了寢宮的某個偏僻角落裡,奔去找幼弟聞人行雲。
“你真把人弄來了?”聞人行雲滿臉紅光兩眼放光,滿是“磨刀霍霍向豬羊”的興奮和期待。
“我辦事,你放心。”聞人楚楚特哥倆好地一拍他的肩,壓低嗓音,“你給我好好整治一下那個霍芷晴,我有事要出遠門。”
“遠門?”聞人行雲一愣,剛想出口反對又閉了嘴,這位皇姐是個不肯消停的,他又何必多事?反正她的安全自有父皇和皇兄操心。“吶,你跟我來,我有好東西要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