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爲我不進去就沒辦法了嗎?”蘭傾旖冷笑,略一沉吟,忽然伸指捏了個古怪的手訣,口中發出細微而奇異的尖嘯聲。
韋淮越一怔,還沒來得及驚訝就看見一道金光從她腰間飛出,直射截口。
他呆了呆,緩緩轉頭看向她腰間,纔看見她的腰帶上不知何時掛了個竹筒,不由皺起眉。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看這樣子,再聯繫底下的情況,莫非是……
本命蠱?
可問題是她什麼時候學過蠱術的?還養了本命蠱,他怎麼不知道?
蘭傾旖顯然沒打算給他解答,凝神注視着截口,閉着眼睛仔細感應裡面的情形。
有本命蠱,相當於有另一雙眼睛。本命蠱看見的,主人都會知道。可惜這種玩意太嬌貴,對環境的要求也很高,養起來也成本高很費勁,成活率又極低。放眼天下,能擁有這玩意的也不超過十個人。
“管道下是鐵砂池,氣溫很高……我的本命蠱不能在太熱的地方久待……光線昏暗,管理嚴苛,青壯年眼神呆滯……兵器數量很多……”她喃喃道。
金光一閃,本命蠱鑽回她腰間竹筒。
蘭傾旖癱坐在地,擦了擦頭上密密麻麻的冷汗。
“情況怎麼樣?”韋淮越關切地問。
蘭傾旖搖頭,“底下都是附近村落裡被抓來的青壯年勞動力,都被平康王用藥物控制。”
她現在沒時間也沒辦法救人。這些人,恐怕她只能捨棄。
韋淮越看着她微微蒼白的面容,心裡輕輕一嘆。
“平康王鑄造的兵器已經有不少。恐怕這件事還沒完。我們得趕緊回燕都。”她眼神深邃,神色微微黯淡,語氣卻依舊是靜的。
靜若止水。
“如果爲難,我來替你完成。”韋淮越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她語氣決然,“這是我無可逃避的責任。”她沒有絲毫猶豫,從袖囊裡掏出一個小瓶,從裡面倒出大堆小蟲子到截口裡。
“管道和狼谷的銜接口特別緊密,地形最適合這些小蟲子。等這些小蟲子爬進去,肯定會拼命地鑽,就用它們把斷口打開。”她扔開空瓶子,冷笑。
林子裡除了嗚嗚咽咽的風聲,格外幽深寂靜。韋淮越擡頭環視四周,搖頭感嘆:“難怪平康王看中此地,果然夠僻靜。”
“他倒是打得好算盤!”蘭傾旖冷哼。
“再好的算盤,不也是被你破了?你還生氣什麼?”韋淮越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眸,只覺這樣的她格外可愛。
蘭傾旖瞪他一眼,“我是心疼!心疼你懂不懂!”
韋淮越摸了摸鼻子,不說話了。
對底下那些註定要當炮灰的村民,她心裡肯定不好受。
“什麼事只要那混帳一插手,我就處處不順利,沒哪次成功過!”蘭傾旖使勁磨牙,眼中殺氣騰騰。
“你倆半斤八兩,誰也沒佔便宜誰也沒吃虧。有什麼好生氣的?”韋淮越想不通她爲什麼突然變得這麼小氣,“你壞他的事也不是一兩回了。你生氣,他就不氣?你以爲你插手的事他成功過?”
“那是他活該!”蘭傾旖氣勢洶洶答。
誰叫那混帳不讓着她的?
韋淮越無語。
一炷香後,蘭傾旖放進本命蠱去查看情況。
“成了!”她眼眸微微閃亮,動作麻利地取出赫連無憂爲她精心繪製的地圖指給韋淮越看。“平康王的下屬日夜潛伏在白石山附近,不準任何人靠近,無非是爲保住地下兵工廠的秘密。谷中還有野狼羣,這是天然屏障。所以他乾脆把地下兵工廠的運送出口設在狼谷下,將靠近狼谷的白石山南山掏空,用來建立兵工廠,再將工廠四壁用生鐵密封,防止外部滲透……他倒是有魄力,用這麼大手筆建個兵工廠,看樣子是對皇位志在必得。也不知道暗暗準備了多久!”
韋淮越看着那繪製精細的地圖,心想還真看不出赫連無憂還有這本事。“你就那麼確定平康王會追來?他可沒這智慧能猜到你的行蹤。”
“他猜不到,但有人猜得到。”蘭傾旖淡淡道:“這一局既然我不留手,他又怎能不盡全力?”
韋淮越默然。
“時間差不多了!”蘭傾旖看看天色,“我們先來把計劃定好。”
“我明白你的意思。”韋淮越的語氣聽不出喜怒,“你想當着平康王的面炸掉鑄造廠。平康王多年心血被你毀於一旦,又和你處在敵對立場,肯定會將你殺之而後快。今天風向正好,他如果知道你在山中,最好的辦法就是放火燒山,他只要堵住外圍等你出去將你拿下。”
“沒錯!”蘭傾旖打了個響指。“他不放火我就放,用來激怒狼羣,狼羣怕火,這谷底地勢低窪,它們無法逃出山谷,就只能往上順着崖口跑,再讓我們散落在村落裡的人在他們必經的路上設陷挖坑,當遇到衝出去的狼羣,那結果肯定會很精彩!”
“那如果平康王的人進了山而不放火呢?你是不是要我在後面村子放火?”韋淮越的臉色陰沉。
蘭傾旖當做沒看見,笑眯眯點贊,“阿越,你真聰明!”
“那你自己呢?”韋淮越臉色黑若鍋底,“火燒起來,你怎麼辦?”
“我修煉的是冰系內力,自保無虞。”蘭傾旖攤開雙手,看着自己掌心的紋路,淡淡道:“蘭若心法第六重,足夠了。”
韋淮越嘆氣,知道自己攔不住她,“我只有一個要求,我們一起,讓玉瓊去負責外圍,我知道馭獸難不住你。”
“不行!”蘭傾旖驚得聲音都變了調。
“那也成,你放棄這個計劃,和我們一起出去!”韋淮越聲音平靜,毫無起伏。
唯因如此,無限堅決。
蘭傾旖看着他的眼睛,頓時知道說什麼都不可能讓他改主意,她捂住眼睛,心煩意亂。
“你自己決定。”韋淮越反倒淡定,自顧自在草地上坐下了。
蘭傾旖氣得牙根癢癢,仔細地再三盤算成功率,她咬牙切齒,“成!你留下!”
韋淮越脣角綻開一抹淡淡笑意,“這纔對!”
蘭傾旖撇過頭,懶得理他。
“生什麼氣?等下就看不見這裡的風景了,趁現在還有機會,趕緊看看吧!”韋淮越抓住她的手,將她帶上樹。
山色蒼翠,樹蔭清涼,層層疊疊的綠在眼前鋪展開來。樹木筆直直插雲霄,宛若無數利劍戳破青天。山風清冷,吹來淡淡的草木氣息,風中有野花清香。
蘭傾旖深吸一口氣,努力平靜心緒。
她已經盡力。有時候註定要有犧牲,就像地下兵工廠裡那些被控制的無辜百姓和這些野狼。她救不了。她所能做的就是儘量減小傷亡。
無論如何,就算將來有報應遭天譴,她也不後悔。
韋淮越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別怕,有我在。”
蘭傾旖回過神看向她,目光深深,一言不發地掙脫他的手。
韋淮越看着她深而沉的眼眸,心中悵然若失。
極遠處的天空,忽然綻開一朵煙花。煙花極細,紅而亮,如一根鋼針戳入天空,剎那戳破此刻的平靜。
蘭傾旖心頭一震,飛快跳下樹,火油順着管道倒進去,她眼神幽暗。
四周風聲盤旋不斷,宛若嗚咽。
蘭傾旖默然,掏出火摺子點燃,迅速扔進管道。
火苗刷的燃起,炸藥包瞬間被點燃。
她立即退後,用最快速度退向遠處的大樹,三兩下竄上樹,緊緊攀附在樹上,動作靈巧迅捷。
沉悶的響聲在地底響起,仔細聽會發現這聲音在不斷移動,順着地面如線般蔓延,直奔山崖深處,地面開始緩慢坍塌,就像有隱形人一拳砸塌山脈,灰土四濺,草葉亂飛。
她掌心發冷,抱緊樹枝,等待着大火的來臨……
白石山前,酉時三刻。
匆匆趕來的四公子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盯着山脈的紐帶狀震動,幾乎連呼吸都忘記了。
怎!麼!可!能!
眼前彷彿是一場夢,羣山顫抖如水波,土塊沙石紛紛落下,彷彿那些不是難以搬動的重物,都成了泥捏紙糊的玩具,在風中不停滾落。碗口粗的樹木攔腰折斷砸落地面,沉悶的響聲如雷鳴,在耳朵裡轟隆隆直響。
天崩地裂的末世,也不過如此。
這到底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
四公子只覺全身發冷。他按照平康王的命令,帶領三千軍來這裡追殺赫連若水,沒想到剛來就看到這幕。
身邊站着三千軍,圍成五隊,雖面色疲倦,但神情仍舊兇悍,站姿筆挺如標槍,即使靜默不動,也充滿殺氣。
這是平康王的嫡系死忠軍隊,全是精挑細選的精兵。
三千人將白石山外圍圍得水泄不通,彷彿一堵厚厚的鋼鐵鑄造的牆,無論怎樣都毫不退縮。
那樣奔騰的山脈,帶走了四公子所有的應變。想到被派去追殺侯府密探卻被他們的自爆殺死的二公子,他心裡涌上深深的寒意。
二哥臨死前,是不是也像自己這樣因震驚而失色。
究竟是怎樣可怕的敵人,纔有這樣可怕的魄力和手段?
“四公子,放火燒山!”耳邊傳來冰雪般寒冷的聲音。
四公子猛然回頭,身邊站着面色陰冷的中年人。
是平康王最信任的幕僚。
“聽洪先生的!”他衝旁邊的士兵下令。
風借火勢,火借風勢,片刻間熊熊大火籠罩山野,將白石山燃了個徹底。跳躍的火苗嘩啦啦鋪滿山脈,如燦爛的花朵開遍天涯,火龍氣勢洶洶直衝山中。
洪先生立在軍隊前,眼神輕蔑而滿意。
他並不認爲赫連若水能在這麼猛烈的火勢下逃出來,但他不想放鬆警惕,畢竟這樣的好機會只有一次。
此時他看着寂靜的山脈,其實有點失望。對赫連若水的傳言數不勝數,把她傳得神乎其神,就連王爺都在她手上吃了大虧,但今天的交手,似乎也不過如此。
不過即使是她在拖時間,也沒關係。拖得越久,火燒得越厲害,對她的情形也就越不利。等下她就算逃出來,就更沒有反抗力。
這情況,怎麼看都對他們有利。
看着漫山遍野的火苗,感覺着此刻的風向,洪先生眼底露出一絲殘忍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