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太子這一睡,什麼時候能醒?”六皇子奇道:“昨兒個擡回來時,他的侍從已將解酒湯灌了好幾碗,但通通沒有效果。據說昨晚給他守夜的丫鬟生生被酒氣薰暈了。這到底是什麼酒?酒勁怎麼這麼大?咱們這位太子爺,別的不行,但酒量是在溫柔鄉里練出來的。一等一的好。竟然醉了這麼久。真是稀奇。”
“早着呢!據說至少也要個三天,讓他慢慢暈吧。”許朝玄心情極好。
六皇子瞠目結舌難以置信,聲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了,“三天?”他兩眼發直,生生被這個數字嚇懵了。這三天看上去不長,但對他們這種在權力場上長大並長久搏殺的主兒來說,這其中可做的文章就多了。別說三天,就是半刻鐘,有時候都足夠決定他們這些天潢貴胄的生死。
“是啊,三天。”許朝玄的心情怎一個好字了得,笑吟吟道:“你可要好好利用這寶貴的三天。”
六皇子:“……”你那幸災樂禍的看戲心情能表現得更明顯嗎?你低調一點會死嗎?
事實上許二公子是不懂得“低調”二字的含義的,“難得有機會見到太子吃癟,你可別讓我失望。”
六皇子:“……”你閉上嘴巴沒人拿你當啞巴,再得寸進尺信不信我打你啊?
玩笑夠了,許朝玄倒了杯茶在手心暖着,神色淡然,語氣輕飄,“我現在覺得,這個世道偶爾還是不錯的,不管怎樣,我必不會就此沉淪。”
遠方,層雲涌動,隱有風雷之聲。
“要下雨了?”蘭傾旖放下手中擺弄的花枝,轉過頭,有些詫異地看向窗外聚集的烏雲。
風從窗間灌進來,吹得窗扇搖擺不定,她關好窗,一瞬間極具發散性地想到:不知道許朝玄帶傘了沒?反應過來又覺無聊,自己沒事擔心他幹什麼?瞎操心!
雨下的很密,不多時眼前世界已被模糊成一簾水霧。蘭傾旖自行沏了杯暖茶慢慢品着,坐在桌前,聽雨。
雨漸漸下大,雨水從琉璃瓦下成片地倒掛,在檐下鋪開一片煙光迷離水晶簾。
一盞茶品盡,她心裡有些許茫然,心裡亂糟糟的如塞了捧亂雪,似乎有什麼事正在發生,她想爲之改變但又害怕這種改變。
扔下茶杯,她找出紙筆,抄經。
四十八骨紫竹傘在雨中撐開,許朝玄默默聽着雨聲,心情有點急迫,素來從容不迫的人竟覺情緒開始失控。這讓他覺得新奇又驚喜,但不管怎樣百感交集,他知道這種感覺並不壞。
“明日回府,可趕得及?”他隨口問身後一言不發跟着的萬雅。
“回主子,只要這雨在今晚天黑前停了,明日下山便沒問題。”萬雅恭敬地答。
“知道了。”許朝玄點頭。“太子那邊盯着點,另外,讓人暗中看着霍芷晴。”
“主子?”萬雅愕然,盯着霍小姐?沒弄錯吧?那不僅是左相府嫡長女,更是主子的青梅竹馬,難道……
“我並不信任她,或者說,我不信任她背後的左相府。”許朝玄面無表情。霍芷晴再怎麼聰明,也不過是家族擺佈的棋子,那點情分,算什麼?至於左相霍正乾是個什麼東西,誰不明白?
萬雅垂下頭,心裡發寒,再不敢言語,這何嘗不是主子對她的警告?
一路無言間,已回到靜心齋,許朝玄揮手遣退了萬雅,徑直往東廂而去。敲門聲傳來時蘭傾旖正在收拾桌子,一句請進想也不想溜出口。
一進門,一股薰煙味撲面而來,嗆的許朝玄喉嚨一陣發癢,他挑起眉,有點茫然,“你在燒什麼東西?”
“當然是燒紙。”蘭傾旖不假思索張口就答。
許朝玄默了一下,“你祭奠死者的方式真是別具一格。”
蘭傾旖無語了,想了想,她說:“我說的紙是寫字的紙。”丟開這些有的沒的,她問他:“我們什麼時候下山?我好收拾東西。”
“天氣允許的話,就是明天。”許朝玄微微笑道,“呆膩了?”
“不速之客太煞風景,躲他們躲得心煩。”蘭傾旖搖頭,只差仰天大喊來表示自己心中的鬱悶。
“快了。”許朝玄淡淡道。
蘭傾旖一笑,不語。
快了?是什麼快了?不用再躲避的日子快了,還是離他死的日子快了?
“收拾一下,不管明日的天氣如何,我們都要下山。”許朝玄扔下一句,轉身離開。
蘭傾旖看向桌上僅餘的一頁經書,嘆了口氣。一聲輕語如呢喃,幽幽飄散在空氣中。
“可別怪我沒管你,誰叫你這麼扶不上牆呢?太子——殿下——”
……
從昭延寺回來的蘭傾旖很快從半死不活的狀態中恢復過來,該幹啥就幹啥,搗鼓着亂七八糟的東西,閒着沒事和侍女們聊聊天,小日子還過得挺滋潤。
“我是不是聽錯了?逛街?我陪你去?”許朝玄滿面狐疑,“你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蘭傾旖微笑,人畜無害,“我看你太悶了,帶你出去透透氣。”
許朝玄冷笑,滿臉“信你的話纔有鬼”的傲嬌表情。
蘭傾旖毫不心虛地笑了笑,朗朗道:“其實原因很簡單。第一,我沒錢;第二,有男人在,拎東西會方便很多。”
許朝玄:“……”他就知道這女人不知道“無恥”二字怎麼寫!偏偏他就吃她這一套,沒好氣地冷哼了聲,他搖了搖頭,認命道:“走吧。”
蘭傾旖頓時眉開眼笑,從懷中掏出一張面具塞給他,“玉京說大也大說小也小,戴上這個,免得遇到那些不長眼的。”
年關將至,天氣越來越冷,不管天氣多麼寒冷,玉京是熱鬧的,大街上爆竹聲已提前響起,積雪上已灑滿紅花。許家張燈結綵,也變得繁忙起來。年關購置布料、食材、用品……都由管事操辦得井井有條。
街上來往的人流臉上都多了幾分笑容,四處瀰漫着年節的喜慶味道。
“去哪裡?”許朝玄站在大街盡頭,問。他對這樣的熱鬧仍有些不適應,下意識抓住了蘭傾旖的手。
蘭傾旖眨了眨眼,看了眼兩人交握的手,當做沒看見。老實說,這街上來來往往的這麼多人,他眼睛又不方便,不這樣牽着,她還真擔心走散。
“隨便看看。”她拉着他的手微微用力,猝不及防的許朝玄被拉得一個踉蹌,隨她沒入了人羣中。
身後人影一閃,容閎跟了上來,臉色古怪地盯着兩人遠去的方向。
主子什麼時候陪老夫人之外的人逛過街?轉性了?還是開竅了?
蘭傾旖心情很好,拉着許朝玄在人羣中歡快地穿行。
年節喧囂展現在每個角落,滿街都有人賣花,滿街衣香鬢影,紅巾翠袖。路邊擺滿了花架藤籃,簇擁垂吊着各種品種的花朵,滿眼都是爛漫,赤橙黃綠青藍紫,簇簇的嬌嫩花朵在風中、素手裡、女子鬢邊和所有嬌媚的眼波中盈盈,空氣中充滿甜蜜濃郁的氣息。
這樣的鮮豔和熱鬧淘洗着眼睛,讓人只覺得從胸臆到指尖,都舒展着暢快和自如。
蘭傾旖一路看過去,幾乎花了眼。
她在人羣中飛快地穿行。
“這株牡丹顏色真是嬌嫩!好純正的粉!”話一出口,她驚覺不對,下意識回頭看了眼許朝玄,這不是戳人痛腳嗎?她悻悻地轉過頭,看着面前花團錦簇,也覺得沒了興致。氣悶地一拉許朝玄,她不耐煩道:“算了,走吧,我們去別處看看。”
跟上她匆匆而去的步伐,許朝玄在黑暗中微微笑了,看不出來這丫頭的心思竟然這麼細膩,已經……有很久沒人這樣周到地照顧過他的感受了。
兩人奔去了京南七里巷,最繁華的商業區,那裡一整條街的店鋪都是許家名下的,蘭傾旖很少往這邊來,這次一排的店鋪看下來,多半是女性用品店,胭脂水粉店、綢緞布匹店、成衣店、首飾店……果然奸商們都明白,女人的錢最好賺。
蘭傾旖隨意進了家賣首飾的扶綠軒,這家據說原身是家百年老店,後來那老店的大少爺遭了騙,家道中落,無奈將店鋪賤賣給了許家,改了名,如今生意不好不壞,但規模相當可以。
這種大首飾店都分爲兩層,下層一般首飾,上層則是精品,蘭傾旖眼皮都不擡,拉着許朝玄直奔二層。
兩人一上樓就引來了所有人的矚目。來首飾店的九成九都是女性,乍然出現一個男人,還是特意陪女人前來的美男,衝擊力吸引力之大可想而知。頓時灼灼的嫉妒目光都能將蘭傾旖燒出一個洞來。
不過蘭大小姐向來是臉皮厚的,別人的目光她從來不在意,天生驕傲睥睨,不把一般人放眼裡,這店裡的其他人,在大小姐眼裡也不過是塵埃。
蘭傾旖目光一掠,店內擺設已打量了個遍,耳環櫃檯、戒指櫃檯、簪子櫃檯、髮釵櫃檯、項鍊櫃檯……不得不說這店中首飾還真齊全,她乍一看覺得頭暈眼花。
她想都沒想首先排除了耳環,那人和她一樣,都是不穿耳洞的,這玩意她肯定用不上。簪子釵子之類也不好,掉了怎麼辦?再說她平日裡也沒那麼多時間打扮。思來想去墜子最合適,弄根細鏈子往她頸間一掛,再不用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