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明顯就是不懷好意,說什麼全靠司徒元帥之類的話,不是擺明了在暗指朝中武將功勳卓越文官無能嗎?這是誇?這是存心在挑撥離間,眼睛還老往師叔這裡瞟,擺明了就是想看這齊名的兩人的龍爭虎鬥。就算兩個當事人不在意,爲了安撫各自的派系甚至是麻痹陸旻,兩人哪怕只是做戲,也必須得鬥上一場了。
果然,司徒畫衣看過來的眼神也是這個意思,飽含了無奈意味。
蘭傾旖深吸一口氣,心說我只想好好地吃頓飯,飯後和朋友聊聊天,怎麼就這麼難呢?
“司徒元帥。”蘭傾旖在衆人期待的目光中站起身,微微笑道:“若水敬元帥一杯,元帥五年來爲國效力鞠躬盡瘁,若水深感尊敬,還請元帥賞臉。”
兩人對視一眼,眼中俱都閃過笑意。
一飲而盡。
“多謝赫連小姐的酒,畫衣可不敢和小姐相提並論,小姐當年以一己之力打消了衛國攻打我國的計劃,還讓他們內亂了好幾年,畫衣卻是和衆多兄弟姐妹浴血拼殺而來,哪像小姐的功夫,都下在了嘴皮子上?”刻意咬重“當年”二字本就夠毒辣了,最後一句更是讓不少人“嘶——”地從牙縫裡倒抽一口冷氣。
若說三年前,赫連若水的光芒更勝司徒畫衣,那最近三年則是司徒畫衣的光芒掩蓋了赫連若水。
風水輪流轉,在這兩人身上,說得再正確不過了。
這兩人雖然都年輕,論資歷還不足以服衆,但年輕也有年輕的好處,五年前她們崛起時就已經被視爲文武派系最有潛力的下一代領袖,隨着這些年的歷練,司徒畫衣明顯已經是武將派系的主宰,赫連若水卻如同隕落的流星,但她畢竟有過往功績擺着,被文官派系視爲唯一可以和司徒畫衣一決高下的人。
衆人心中隱隱激動,期待了多年的火花啊,今日終於出現了啊,卯上了啊!
“那是,若水天性身嬌體弱,比不得軍營裡的大老爺們兒身強體壯,只好將功夫花在智取而不是力敵了。”蘭傾旖神態悠閒,雲淡風輕。
聞人楚楚聽得咋舌,看不出來啊,論起惡毒,這兩位都不是省油的燈。
陸旻含笑聽着,老實說,文武派系之間的矛盾讓他很滿意,帝王權衡之術向來如此,你有矛盾,才便於我掌控。他樂意讓他們維持平衡又矛盾不斷。
只要別弄的太過分,他會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
司徒畫衣也被噎了一下,論惡毒,小妖也很厲害呀,她以爲自己剛纔那幾句就夠狠了,沒想到她的回話也不遑多讓啊。
“身強體壯是好事,免得太過嬌貴,風一吹就倒,跟中看不中用的美人燈似的,連老天爺也妒忌,說不準哪天就把這條命也收了回去。”司徒畫衣淡淡微笑,優雅如靜水明月。
聞人楚楚幾乎要倒,拜託,你們兩位這是演戲呢?還是本來就這水平?怎麼說來說去都是對對方的人身攻擊?
“這說辭倒是另類,倒是和司徒元帥甚爲相符。”蘭傾旖微笑。
各國都不提倡女子舞刀弄槍上戰場,說司徒畫衣是女子中的另類倒也沒錯,只是在此刻提起,分明帶着諷刺和輕蔑意味。
“另類?另類總比江郎才盡、跌落塵埃要好。”司徒畫衣眼中冷光一閃,話也說得毫不留情。
這下蘭傾旖臉色不變,倒是所有旁觀者的臉色變了。
這三年,赫連若水哪裡是成了一個深閨小姐?連一般的深閨小姐都不如,一般的深閨小姐都還有幾分文墨,雖說不能外傳,但至少還有幾分才名,赫連若水簡直就沒有做過任何值得傳頌的事情,別說外交護國,連詩都沒做過。
人家說,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瘡,司徒畫衣倒好,專揭人痛腳。
赫連若水不當場發飆纔怪。
可惜他們失望了。
赫連若水沒發飆,有人先開口了。
“今日是給司徒將軍接風洗塵的宴會,衆位愛卿這是幹什麼呢?有這空說閒話,還不如想想怎麼爲國出力。”陸旻結束了話題。
聞人楚楚對天發誓,她看見赫連若水和司徒畫衣同時不屑地撇了撇嘴。
虛僞。
還不是被你的帝王之術逼的?
在朝堂上活着的娃真心不容易,爲了安皇帝的心,連朋友都不能隨心所欲地交。
……
春夜風清,淡淡的花香飄蕩在河邊,螢草輕搖,江水的涼意瀰漫全身,吹得人精神爲之一振。
江上畫舫流連,燈光點點,江水彷彿正眨着眼睛的長龍,在夜色中昏昏欲睡。
畫舫破浪而來,悠悠移往瑤臺月臨水的棧橋,檐下燈籠輕晃,映亮船頭獨自屹立的高瘦身影。那人青衣獵獵意態逍遙,站姿筆直挺拔如槍,避無可避地闖入人的眼簾,容貌反而成了無關緊要的陪襯。
棧頭引客的夥計一雙眼睛久經客場,早看得船上客人來頭非凡,船還未靠穩便迎上去。
艙內輕快的笑聲傳來,一羣人有說有笑地上了木棧。
樓中管事早得了通報,親自迎出來:“見過幾位公子小姐,依蘭亭灑掃乾淨,略備酒水,請移步樓上。”
這瑤臺月是赫連家的產業,對於老闆親自帶來的貴客,他們自然不會懈怠,至於看見了什麼不該看的,他們都知道該怎麼處理。
幾人隨他轉去樓上,歡聲笑語漸漸淡去,樓高風輕,空氣中越發有了幾分清涼。
待到最裡面一間,迎面一方素雅小匾,上面寫着“依蘭亭”幾字,字跡飄逸如浮雲出岫,剛勁如鐵畫銀鉤,中有三分舒朗之意,頗具風骨。
閣中內堂寬闊,兩面是大幅的雕花梨木長窗,窗前放了幾盆蘭花,香氣清淡,似有若無,使人神清氣爽。
大片淡紫輕紗隨風飄拂,將雅室一分爲二。進門的那方點着琉璃燈盞,燈光熠熠,明亮如晝,成對擺着六張式樣古樸的花梨木長案,每張案上都有精緻小菜,兩三瓶水酒,案前擺放着素白方墊,供客人起坐之用。
兩邊靠花窗的地方,各有一副茶具,小爐烹水,發出輕微的響聲。
輕紗另一邊,燈影暗淡,只燃了盞燈,隱約可見瑤琴在側,卻不見撫琴人。
“爲什麼沒人?”司徒畫衣目光轉向紗簾後,滿臉困惑。
“妹妹你傻了,咱們這裡可是有個天下第一才女,還用得着別人嗎?”司徒凌源含笑,目光瞟着某人,滿臉期待道。
“爲什麼是我?我剛纔也喝了很多。”蘭傾旖雙手捂臉,哀嚎。
“誰叫你剛纔說我壞話?快去!”司徒畫衣兇巴巴地推。
“你也說了我的壞話,我還沒和你計較呢!”蘭傾旖瞪眼。
司徒凌源、赫連文慶、赫連無憂、聞人楚楚無奈地倒在墊子上。
兩個幼稚的女人啊!
“難道這就是她們耍酒瘋的方式?”聞人楚楚抱頭**。
“不可能,姐姐是海量好不好?剛纔那麼點酒,她壓根不可能醉。”赫連無憂喃喃。
“趕緊彈!”司徒畫衣陰森森道:“不彈我就把你嫁出去。”
“噗——”赫連文慶一口茶噴了。
你——你是若水她娘?
蘭傾旖:“……”喂,你是我娘?
司徒凌源:“……”妹子,你是若水的娘?
蘭傾旖被嗆得兩眼翻白,只好坐到琴案後,自己要是還不彈,不知道這丫頭還會蹦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話來。
指下輕輕一挑,餘音猶自嫋嫋,流水般的琴聲已婉轉而起。
流年的影子,風的歌聲,月的優雅,絮語千言,道不盡。
曲調纏綿動人,宛若月光映上春夜樓頭豆蔻佳人的妝鏡,惜美人遲暮,又如風吹綠了江南兩岸,嘆美景難求,再如流水潺潺點亮了萬里平原綠柳紅桃,憂芳時短暫。豔豔繁花落宮廷,歌舞美酒足風流。婉轉的曲子如雙心結千千網,織出了易逝韶光,哀婉中別有種清麗的美感。
一羣人沉醉在琴音中,這不斷飄出來的曲子,好似不是用手彈出來的一般,別說是這曲子中他們絞盡腦汁也處理不出如此效果的技巧,僅僅是這曲子中所蘊含的情意,便帶給他們凡俗皆忘的感受。
他們好似被帶進了一個幻境之中,那琴音引領着他們的心隨着那琴音中所傾訴的情意波動。
一曲終了,餘韻繞樑,室內靜靜無聲,衆人都沉浸在這琴音中,回味無窮。
“小妖再來一曲。”司徒畫衣連聲呼喚,她只覺得這曲子彈得十分精妙,難得聽到小妖彈琴,怎能不好好飽一下耳福?
“這一曲,賀你大軍遠歸。”
琴音剛傳出來時,一羣人就端正了坐姿,琴音緩緩不斷,悠遠流轉,霸氣中透着恢宏,好似睥睨天下的氣概。
聞人楚楚愣了愣,這是草原上流行的曲子,曲調的精髓就是氣勢,隨着那曲調的往後,抑揚頓挫,氣概風雲。
在這琴音之中,他們似乎看到了整個天下的大好河山和帝王的千秋霸業。
聞人楚楚撐着腮,她聽過宮廷樂師的演奏,這兩首曲子,一個溫柔婉轉一個大氣恢弘,都沒人能達到這種境界,果然是盛名之下無虛士。
她想了又想,還是覺得該做個媒,雖然媒婆這個職業她從沒幹過,但人生本來就是在不斷嘗試中度過的。
是以,當隔日赫連無憂抱着一匹布料進門時,小公主的眼睛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