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寢宮,姬韶淵吩咐桂朝卿在門外仔細看守,然後便轉身折去了書房。
雖說午後的瑣事甚至是晚宴都可以逃過,但晚宴後的洞房禮卻還是要舉行的。
姬韶淵與墨千君溫存了片刻後,便要她先行休息好等着晚上行洞房禮。墨千君近來的確累的夠嗆,很快便被姬韶淵哄着沉入了夢鄉,然後,姬韶淵便臉色一變轉了出來。
書房中,程懷卿和聶同早已在此等候,看到姬韶淵出現,程懷卿淡然的問道:“君兒睡着了?”
“寢宮中燃了安神香,不到晚膳的時候她應是不會醒。”姬韶淵將袖中的東西取出放在了桌子上,問道:“穆姑娘什麼時候失蹤的。蠹”
“她在太后手裡。”程懷卿看着桌上的青絲和染血的帕子,隨後看了聶同一眼,聶同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對姬韶淵說:“殿下,方纔未來得及告訴你。除了穆姑娘被抓……流軒閣的老閣主過世了。”
姬韶淵原本閉着的眼睛咻然睜開,血色的瞳孔中淬滿了凜冽的寒霜,他看着聶同問:“太后下的手?髹”
“不知道。”聶同皺眉道:“卿兒看到太后將穆姑娘叫去了榮華宮,一時好奇就起爬了牆頭,這才發現太后將穆姑娘給軟禁了起來。等我差人去了流軒閣,老閣主已經過世了。消息我暫且壓了下來,除了穆閣主之外無人知道此事,但流軒閣內未發現任何兇手留下的痕跡,看不出是什麼人對他下的手。”
書房頓時陷入了一片寂靜。
姬韶淵臉上的表情無比的清冷,然那清冷中卻泛着讓人膽寒的涼意。
聶同與程懷卿相視一眼,眼底的神色皆無比的慎重。
太后往日裡也經常傳穆婉凝入宮,所以宮裡的人也早已習慣她出現在榮華宮,根本不會懷疑太后會對她做些什麼。
今日若非程懷卿偶然在榮華宮附近徘徊,臨時起意溜了進去,也不會發現穆婉凝落在了太后手裡,更不會發現流軒閣的老閣主竟然遇害。
若是老閣主身死的消息傳了出去,只怕立刻會引起軒然大波,那今日這大婚可就有的瞧了。
程懷卿的嘴角勾起了一絲冷笑。
李玄機那句鬼話是這個意思麼?
從君兒身邊最親近的人下手。
是她大意了……
將軍府的人都安然無恙,姬韶淵也安排了人手在暗中盯梢,她便放鬆了警惕未再多想。卻沒想到,原來他打的是流軒閣的主意,因爲穆婉凝是君兒最好的朋友,所以他就拿穆婉凝和流軒閣來開刀?
“太后一向對穆姑娘疼愛有加,對流軒閣也頗爲依仗,怎麼會下手殺了老閣主?”程懷卿對此有些不解。
穆婉凝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和宮中的黨爭從來扯不上什麼關係。難道僅因爲她和君兒關係密切,太后就抓了她用她來刺激君兒。
如果單純是這樣,那直接殺了她豈不是更好?
除了一個染血的帕子,暗示他們穆婉凝已經出事,太后並未留下其他的任何消息。她並不知道程懷卿已經發現穆婉凝被軟禁在了榮華宮,大概是還想用着血帕吊着他們一陣,讓他們爲尋找穆婉凝的蹤跡而花費些心思。
太后究竟在打什麼啞謎。
“對老閣主動手的不一定是太后。”姬韶淵一臉冷色的望着桌上的帕子,“卿姨,本宮要你手中的青麒衛。”
程懷卿微微一怔,低頭沉思了片刻,問道:“你決定了?”
暗影宮內一共有五大令牌,象徵着暗帝手中的五大勢力——
青麒,白麒,黃麒,紅麒和黑麒。
當年程懷卿出師離開暗影宮的時候,帶走了白麒令和青麒令,但暗影宮祖訓言明:未到國破家亡皇室衰微之際,不得動用暗影宮的任何力量。所以,她便將那兩個令牌直接扔進了箱底。
這麼多年過去,程懷卿幾乎已經忘記了自己手中還有這兩樣東西,此時聽到姬韶淵提起,心底頓時溢出了一抹唏噓。
前任暗帝收她爲徒,原是打算讓她接管麒麟大軍,將五個令牌全都交予她手中,卻沒想到她當了個棄徒,拋下了暗影宮一去不回。
大抵是看出她不願繼承暗帝,所以師父也沒有勉強她回去,更沒有派人來爲難她抓捕她,甚至連她帶走的兩塊令牌也沒有收回,只是又尋到了姬韶淵重頭教導,將暗帝傳到了他的手裡。
若非君兒意外發現了麒麟徽記,她也不會知曉,代替自己繼承了暗影宮的傳人一直都在自己身邊,而且還是自己閨中密友的兒子,現在又娶了她的外甥女。
如今,也的確是該物歸原主,將青麒和白麒兩道令牌還給他了……
只不過,當姬韶淵決定動用麒麟大軍,那就代表他的身份多了一絲暴露的危險。
皇子奪嫡越演越烈,姬韶淵本就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
有那麼多雙眼睛盯着長瀾宮,他遲早會被人發現他是暗影宮的暗帝。
到時候,只怕又是一場無法預料的腥風血雨。
“無妨。”姬韶淵淡然的回答,“本宮的身份藏不住。”
除非他這輩子都不動用暗影宮的力量,只要他稍微露出些痕跡,就遲早有暴露身份的一天。
事實上,父皇早就已經開始懷疑他的身份,而濟王姬韶風之所以同他針鋒相對對他恨之入骨,只怕也是得知了暗影宮的存在。更別提,宮中還有太后和大皇子姬韶祈。
青麒衛是麒麟軍中的探子,最擅長的便是混入敵國刺探軍機,可稱得上是細作中的細作,慶國內沒有任何勢力的消息能比他們更加靈通,即便是縱橫朝野的第一樓也不能。
對付太后和皇長子,動用青麒衛最合適不過。姬韶淵原就沒打算藏着掖着,只是以前不覺得太子或濟王值得自己動用暗影宮,如今流軒閣出了意外,暗影宮顯然已不能再置身事外。
“令牌我馬上尋來給你,你想要他們去查探穆老閣主的死因?”程懷卿問道。
“不。”姬韶淵眼神漠然,嘴角勾起一絲淺淺的冷笑,“讓青麒衛去查,皇長兄同穆老閣主之死有沒有關係。”
“姬韶祈……”程懷卿臉上劃過了一絲瞭然的神色。
他對那個皇長子瞭解的不多,只知道他身體孱弱,自出生起就纏綿病榻鮮少見人。
太醫斷言他活不過三十五歲,如今他已過三十,早已是強弩之末,但太子和皇后卻對他言聽計從,想來定是個不容小覷的角色。
程懷卿嘆了口氣,“太后抓了穆姑娘到底想做些什麼。”
“大概,是爲了君兒臉上的胎記。”姬韶淵擡頭看向了程懷卿,“卿姨,岳母當年過世的時候,有沒有對你說過些什麼。”
君兒的胎記?
程懷卿皺了皺眉頭,仔細的思索了片刻,“沒有……”
她看着聶同說:“我也是後來才知道,君兒臉上的胎記是中了剎那芳華之毒,而且是素素親自餵給君兒的。”
“你確定,當日岳母過世是遭到了太后的毒手?”姬韶淵又問。
程懷卿心底咯噔一跳,“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姬韶淵看着程懷卿並未作答,程懷卿心底有一絲陰影擴散,就聽聶同說道:“卿兒,你知道剎那芳華要如何下毒麼?”
“如何?”程懷卿的的雙手緩緩的握住,眼底也罩上了一層陰霾,聶同繼續道:“銀針過穴。”
聶同從懷中取出了一個瓷瓶,遞到了程懷卿的面前,“事實上,當初我發現君兒臉上的胎記是中了剎那芳華之毒的時候,心底非常的詫異。因爲剎那芳華是一種萬般陰損的毒藥,只需用銀針浸染刺入臉上的穴道,中毒者就會面目全非皮肉腐蝕,此生再無痊癒的可能。”
程懷卿瞬間一驚,“那君兒的臉……”
“她臉上的毒並非是用銀針過穴刺入穴道。”聶同晃了晃手中的瓷瓶,“是有人將硫磺和丹砂混入其中,然後一針又一針的將剎那芳華紋到了君兒的臉上,在她的臉上刺出了那樣一片胎記。剎那芳華顏色泛黑,沉積在君兒的臉上,卻又因爲丹砂和硫磺剋制了毒性,所以並未傷及君兒的肌膚。”
“據說,她剛剛出生你便趕去了將軍府,將她從刺殺將軍夫人的刺客手中救下。而那時,她的臉上便已經有了胎記……”聶同話音一頓,“能在她臉上動手腳的只有將軍夫人,而她臉上的胎記,至少需要一個時辰方可紋刺成型。所以,殿下才問你,你確定當日刺殺將軍夫人的是太后的人馬?”
程懷卿不自禁的後退了兩步,臉色微微泛白,手心裡一片冰涼。
當年的往事眼前閃過,她微微垂眸,沉聲回答道:“那日,是素素告訴我,說尋到了太后想造反的證據,讓我到一個地方去找。待我去了之後,卻中了埋伏遭到了襲擊。我心知事情生變,以爲是太后發現對素素下手,於是馬上趕回了將軍府,剛好看到素素被人刺了一劍,而她懷裡則抱着早產的君兒。”
程懷卿的眼睛緩緩閉上,“那時候,院中已經起了大火,素素將君兒交給我讓我帶着君兒快走,還叮囑我,一定好護好君兒,不要讓她遭到太后的毒手。四周全是刺客,素素已經重傷不治,我也無法將她和君兒一起帶出,便只能捨下她帶着君兒離開。當我殺盡了那些人逃出了火海,素素就……”
憶起往事,程懷卿周身都溢滿了森冷的殺氣。
她彷彿又看到了火海瀰漫,房屋傾塌的瞬間,她自小就捧在手心裡,不管她想要什麼都會尋來逗她開心的妹妹就在被火舌吞噬,在其中化爲了灰燼。
直到今日,她都還記得手上沾染了素素的鮮血的感覺,所以,她便自那時候發誓,一定要爲素素報仇。
之所以會放棄暗帝的身份徹底的離開暗影宮,也是因爲她揹着素素的私仇,心底藏着化不開的怨恨。
暗影宮是慶國的最後一道支柱,也是慶國的最後一道防線,師父在她入門的時候便說過:暗影宮只能在慶國存亡之際出世,決不能將五大令牌用於私怨。
她知道,如果私自動用了暗影宮的力量,慶國朝堂絕對會因此而掀起軒然大波,甚至會因爲得知一朝雙帝的秘密而引發內亂,鬧得舉國動盪民不聊生。
試問,有哪個皇帝會允許自己的背後藏着一隻更可怕的力量,會容許一個所謂的暗帝將自己當傀儡一般操縱,暗中威脅着自己的皇位。
查不到暗帝的身份,他即便忐忑不安也不會執意過激的去尋找,但若是暗帝的身份浮出水面,爲君者定然會想方設法的將其剷除。
所以,未免自己無法剋制仇恨而釀成大禍,程懷卿便決然的放棄了在暗影宮擁有的一切,潛心待在冷宮將近二十年,只爲了能用自己的力量去扳倒太后。
可是,聽了聶同的化合姬韶淵的疑問之後,程懷卿突然就不那麼確定——
素素真的是死在太后的手中麼?
“卿姨。”姬韶淵看着程懷卿有些失神的表情道:“君兒的胎記裡,藏着一副圖騰。”
“圖騰?”
姬韶淵點頭,一字一句的說:“月支國的王室徽記——曼陀羅。”
“小師姐。”
穆婉凝清脆的聲音如銀鈴般想起,墨千君恍然的睜開眼睛,看着面前那熟悉又帶着一絲調侃和淺笑的面容,低聲換了一句:“小師妹……”
穆婉凝翻了個白眼,戳了戳墨千君的腦袋說:“嘖,大喜的日子你都能在這裡矇頭大睡,哪家的新娘像你這醜八怪一樣不着調的。”
墨千君揉了揉有些發疼的額角,坐起身看着穆婉凝道:“你怎麼在這裡。”
輕輕晃了晃腦袋,待神智清醒了些許,墨千君眯起眼睛瞪了穆婉凝一眼,“不是說之前幾日都會到將軍府來陪着我麼?結果連你的鬼影都沒見到,到底是誰更不着調啊。”
穆婉凝嫌棄的瞥了墨千君一眼,“我還不是爲了你這個醜八怪,回去問問我爺爺你那胎記到底藏了些什麼秘密。那硫磺鐲子又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問出什麼來了?”墨千君眼睛一亮,跳起來拉住穆婉凝問道。
“自然。”穆婉凝得意的一笑,“本姑娘出馬,爺爺自然是要把一切告知於我的。”
她神秘兮兮的往四周看了看,然後湊到墨千君的耳邊,“爺爺說……”
噗——
有什麼沉悶的響動傳來,穆婉凝的聲音戛然而止,嘴角的微笑也瞬間定格。
墨千君心底一抽,緩緩的擡頭,跟着就看到一柄利刃從穆婉凝的胸口透出,凜冽的寒光中血水飛濺,染紅了穆婉凝淺藍色的衣裙。
“小……師姐……”穆婉凝一把扣住了墨千君的肩膀,墨千君瞳孔一縮,愕然的望着面前的穆婉凝,只覺得她的聲音像是在沙地上劃過,勾出了一陣又一陣若金屬般刺耳的迴響。
“小師姐……”穆婉凝的眼睛和嘴角皆滲出了鮮血,雙手幾乎要嵌入墨千君的肉裡,詭異的嗓音形如鬼魅般在她的耳邊迴盪——
救我……
“小師妹!”墨千君一聲驚叫,猛然睜開眼睛自牀上坐起。
“小姐?”
紫苑和綠瑤的聲音緊跟着傳來,帶着絲絲的驚訝和詫異。
墨千君回頭,朦朧的視線逐漸變得清晰,嗡嗡作響的大腦也迴歸沉靜。
待四周熟悉的一切映入眼底,墨千君皺了皺眉頭,右手不自覺的抓住了襟口。
這裡是長瀾宮。
“小姐,你怎麼了?”
紫苑和綠瑤原是和送親的隊伍待在一起,但姬韶淵下午便將她們傳喚了過來,讓她們候在墨千君的身邊等着她醒來,好直接給她梳妝打扮準備晚上的洞房禮。
如今墨千君醒來,但臉色泛白神色難看,如同受了什麼莫大的刺激一般,紫苑立刻奔到她的身邊,摸了摸她的額頭憂心的道:“不會是睡了一覺不小心得風寒了吧。”
墨千君搖了搖頭將紫苑的手拿下,環顧着四周問道:“殿下呢?”